接 電 話
她吃過藥，倒在床上，情緒沮喪到了極點。
——五年了，為了再生一個傳續香火，不停地求醫問藥，平時連一件新衣服也捨不得買，錢全花在這上面了，換來的是滿臉疙瘩，還有——沒辦法，還得打針吃藥。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行，她竟然懷孕了。諮詢醫生，醫生卻說，這時懷的孩子不能要，容易產生畸形兒，建議打掉。拿著打胎藥從婦幼保健院出來時，她感到太陽不是懸在天上，而是滾落地下的——
一個人靜靜地望著窗戶，看那隻長著長長翅膀的飛蟲，一次次地撞向窗玻璃，又一次次地以失敗告終。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到肚子難受，但是哪有這樣快啊，她心裡說，這一定是餓的，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老公也不知幹什麼去了，他總是很忙。她試著努力爬起來，但是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還是算了，先睡一會兒吧。
"我還是一個孩子，給我一個擁抱好不好——"這是她設置的來電提示，一看號碼，陌生。
"你好。哪位？"她無力地問。
"啊，是我，咱們村的婦女主任。你應該叫我嬸子啊。哈哈，你結婚的時候我們見過面的。你這是忘了我了啊。"
是一個粗聲大嗓的女人的聲音。她實在想不起這個人長什麼樣子了。她結婚幾天就和老公出來打工，平時很少回家。回的時候，也多數是在晚上。
大嗓笑著說："給你道喜啊。聽說你懷孕了啊。有一個表格要填，你看什麼時候回來填上啊？"
"你聽誰說的？"她發覺自己懷孕，就是這幾天的事，除了老公，誰也沒說。
"是保健院通知鎮上，鎮上又通知我，我又找到你婆婆要了你的電話。是這樣，現在要二胎是要備案的，你要填一個表格才行。"對方好象嚴肅起來，有點公事公辦的味道了。
她聽後趕緊讓自己說話的語氣柔和起來："嬸子，你和上面說吧，這個孩子我們不能要，我已經吃了打胎藥了。"
"哦，是這樣。那好吧，想要的時候，要回來填表，備案。明白了嗎？"沒等她說話，對方已經把電話掛掉了。
接完電話，她心情更加不好起來。她突然感到自己好委屈。她努力地閉緊雙眼，想讓自己安靜一會兒。
"我還是一個孩子，請給我一個擁抱好不好——"手機又煩人地響起來——是婆婆。
"喂，媽，有事嗎？"
"我聽說你終於懷上了！都去醫院胎檢了！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也讓俺高興高興。"是婆婆興奮的聲音，象六月天正午的太陽那樣熱烈。
"媽，醫生說用藥期間的孩子不能要。——我打胎了。"她聲音小了下來，象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
"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和家裡商量商量，好不容易懷上了，打胎幹什麼？萬一是個男孩怎麼辦？"婆婆的聲音冷了下來，象臘月初八夜晚的月亮似的。
"男孩，男孩——就知道男孩。我就不會生男孩。"她用力地摁了一下手機的關閉鍵，啪地一聲把手機扔到桌子上。氣惱的淚水撲簌簌地流了出來。她被婆婆的話激怒了，說話的聲音讓人想起瞪圓雙眼，要用頭頂人的綿羊。
——她是城裡人，打工時認識了家離縣城一百多里的老公。結婚後很快生了一個女孩。可是老公是家裡的獨子，一家人只想要一個男孩。所以在她懷上第二個女孩四個多月的時候，沒經住婆家人的勸說，做了引產。誰知手術後幾年時間，卻再也沒有懷孕。為了儘快完成生男孩的重任，她就不停地吃藥打針。整整五年了，那些藥全都變成了肚子裡的苦，那些針全都變成了心裡的痛——
她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過。淚水咕咕地帶著響聲流了出來。
"我還是一個孩子，給我一個擁抱好不好，不要嘲笑我的偶而發脾氣和撒嬌——"哼，電話不接。
"我還是一個孩子，給我一個電話好不好，雖然我臉上不屑嘴上隨便可是心裡好想要——"哼，不接電話。
真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我還是一個孩子，給我一個擁抱好不好——"她正要關機，卻發現來電話的不是婆婆，是母親。她擤了擤鼻涕，嚥了一口唾沫，強忍住眼淚，叫了聲媽。
母親說："你婆婆給我打電話了——我知道你捨不得花錢，我給你用微信發了個紅包，你先去買點吃的吧。今天晚了，我明天去看你啊。聽話，吃點好的，早點休息啊——"
接完母親的電話，她再也抑制不住，哇哇地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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