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創始團隊：最初的神明（180）
貞觀十四年（640年）八月，唐朝大軍抵達高昌國（新疆吐魯番）。國王麴（qū）文泰‘聞唐兵臨磧口，憂懼不知所為，發疾卒。’聽到唐軍從沙漠中冒出來的消息，竟然給活活嚇死了。這個記載恐怕有點誇張，但文泰一死，高昌國的鬥志大大降低肯定是個事實。
文泰雖然死了，留下爛攤子還要有人收拾。其子麴智勝火線繼承王位，不過到了這時候，談什麼以智取勝也是枉然。高昌國總共三萬多人口，據記載‘勝兵且萬人’，武裝力量滿打滿算萬把人。唐軍國防部長侯君集親自帶隊，‘步騎數萬眾’，起碼數倍於敵吧。邊上幾個大國，吐谷渾已經衰弱完全依附於唐朝；薜延陀甚至還主動要求出兵（不排除也想從中撈點好處）；西突厥倒是高昌的幕後老闆，但他這時候正忙著內鬥，根本騰不出手來幫忙。你高昌在西域附近鬧鬧，替我充當地區警察可以。惹來這麼個大傢伙，是絕對不可能幫你擦屁股的。前面兩國簽訂有安保條約，高昌每年交保護費，西突厥則派兵駐守。結果唐朝大軍一到，什麼條約不條約，這幫人跑得比兔子還快，剩下沒跑了的，痛痛快快把地盤移交給唐軍。看來關鍵時候，國際條約不頂用啊！
柏楊《白話資治通鑑》
在唐軍猛烈的攻勢下，八月八日，走投無路的智勝開門出降。傳國一百三十餘年的麴氏高昌國，因為文泰與國力不匹配的野心而滅亡。
照慣例，下一步就該考慮善後問題了。
一是對高昌國土和人員的處置。人員好辦，高級幹部統統帶回長安，一來可以顯擺顯擺，搞個獻俘儀式什麼的；二來留在手裡也是張牌，好比二戰後的殖民地獨立運動，歐美收留一些大大小小的國王、總統，一個道理。
在土地的問題上出現了分歧。李世民的意思，借這個機會把它收過來變成唐朝國土，等於在西域有了個立足之地。反對的代表人物有魏徵和褚遂良（書法家，時任起居郎，成天跟著皇上搞記錄），理由就是前面文泰說的那條——距離太遠、花費太大。魏徵算了筆細帳，說你要實質佔領那必須派兵吧，起碼派上一兩千人，幾年還要輪換一次。那個地方盡是沙漠，人員往返死亡率高達三四成，每年還需大量的軍資供應。要不了十年，甘肅一帶經濟就會被拖垮。不如給它復國，扶持一個親唐政權，搞成咱們的勢力範圍不就完了。李世民不聽，最終把高昌改成兩個市（西州、庭州），並設安西軍區（安西都護府）派兵駐守。
其實從戰略上講大家沒什麼不同，分歧主要是實現戰略的路徑。魏徵他們主張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李世民主張抓住機會一步到位。按唐朝當時的國力，魏徵的辦法還更切合實際點。
此前唐朝實際統治的區域最遠到‘河西’，就是現在甘肅西北部一帶。叫‘河西’因為黃河到蘭州後從南往北流，這段黃河的西邊區域，就被稱作‘河西’。具體城市包括武威、張掖、酒泉和敦煌，這就是著名的‘河西四郡’。河西最大的作用，是‘隔斷羌胡’，把北邊蒙古高原和西邊青藏高原上的遊牧民族分隔開，不讓他們聯手。什麼時候這兩拔人連成一片，唐朝的日子都不好過。
河西四郡
如果說河西屬於國家的戰略前沿，那麼它的後方依託就是‘隴右’。地處陝甘寧邊界的六盤山又稱隴山，古人講究‘坐北朝南’，隴山以西就叫隴右，可以簡單理解為甘肅東南部。前面文泰說唐朝不可能發兵來打他，就因為他觀察到隴右、河西這兩塊地方經濟凋零，不足以支撐唐朝向更遠的地方擴張。
第三個地理概念是‘西域’，就是高昌所處的新疆天山南北一帶。這個地方是連接唐朝和中亞的重要樞紐。站在唐朝的角度當然希望控制這個地區，一來可以拉進中亞和唐朝的關係，二來與河西一樣，這塊地方象打入蒙古高原和中亞草原之間的一個楔子。突厥當初怎麼分裂成東西兩個國家？就從這附近斷開的。
現在最大的困難，西域遠離唐朝，屬於西突厥勢力範圍。據《唐書·地理志》：高昌（現在叫西州了）距長安五千五百里，河西四郡中最西邊的敦煌，距長安三千六百里，中間隔著兩千裡；‘春風不度玉門關’，那個玉門關在酒泉，距長安兩千八百里，中間隔近三千里地。而且途中盡是沙漠戈壁，信息不通、運輸成本也很高。
兩年後，貞觀十六年（642年）。西突厥內部稍微平穩些，又把手伸向西域。一手直接出兵，一手扶持反唐勢力（是不是和現在中東很象）。駐西唐軍在軍區司令（安西都護）郭孝恪的帶領下，費了不少氣力穩住局面，但估計資源消耗也是很大的。褚遂良曾有過一個報告，說‘數郡蕭然，三年不復’——為了開拓這塊地盤，附近幾個市三年都喘不過氣來。李世民自己也有點後悔，說：“當初魏徵、褚遂良勸我保留高昌國，真該聽他們的！”（‘魏徵、褚遂良勸我復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當然唐朝也想了不少辦法。比方把全國死刑犯集中起來：想活命嗎，去西州吧！流放犯也一樣，不想坐牢嗎，去西州當兵吧！當初判了多少年，就當幾年兵。不但免費到新疆旅遊一趟，碰上打仗搞不好還可以立點功。‘徙死罪者實西州，其犯流徒則充戍，各以罪輕重為年限。’但這些只能解決部分問題，錢是照樣一分也省不了。而且這種拉鋸戰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是十年百年。所以邊境擴張，歷來是最花錢的事。除了特別富、家底特別厚實的，一般人幹不了。以今天美國佬的實力，特朗普為建隔離牆那幾個小錢，還不是和國會吵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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