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

北京日報出版社出版 2015年12月第1版 ISBN:978-7-5477-1523-9

著者:高宇 文化作家,自由撰稿人,“宜興青瓷製作技藝”傳人,無錫江南青瓷社文化統籌;著有《瓷裡看中國:一部地緣文化史》

本書提要:

這本書以“文化”為主線講歷史、講玉。但“文化”不是簡單的逸聞故事、繁文縟節。它以人的思想迭變為骨,以人的行為傳承為肉,或以文字、或以心口、或以器物,代代相延。歷史這部長劇,英雄也好、草根也罷,都只是龍套,“文化”才是決定它樣貌的導演。本書就以這種視角解構歷史,再用玉之一物,來把解構出的這個不一樣的歷史呈現給讀者。因此,本書講歷史卻不說故事,講玉卻不談鑑定。但喜歡歷史的讀者,可以從中管窺歷史的本相而打開一個新的視野;喜歡玉的讀者,亦可以從中認識真正的玉文化而獲得品玉的“眼力”。


第一章 四方皆玉:文明起點

  • 第二節 文明玉之源

一、史前“五朵金花”

三皇五帝的神秘面紗已經被我們撥開得差不多了,其實,我們甚至可以知道他們大概都是哪個史前文化裡的人物,方法並不複雜:首先,根據《史記•五帝本紀》裡五帝各自管轄地盤的四至,對照《水經注》、《山海經》等古代地理典籍來確定大概是現代的哪個區域;然後跟已有的考古發現進行對照,看看這個區域裡有哪些史前文化;最後再用時間這個參照系一比對,也就有了結論。結論大致如下:一、三皇五帝的控制區域基本在黃河中下游一帶,也就是山東、河南、山西以及河北南部;二、用時間一對位,原來三皇五帝的原型都是出自於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

不過,我們的書面古史系統裡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總是要把那些上古的正能量大人物拉扯成親戚,並且大都是直系血親,我們上面說過的五帝之間的關係就是明證。這樣,就等於在傳遞著一種觀念:華夏從來都是大一統的,華夏文化是一源的,因此是多麼的偉大和純正。而那些被視為在華夏文化之外的“蠻夷”,則會發配一個失敗的反面教材給他們做始祖,最著名的就是被定為苗族始祖的蚩尤。這是非常錯誤的,充分體現了古代漢族士大夫對待其他文化的顢頇態度。現代考古學已經證實,華夏文化絕不是一源的,而是多文明起源融合而成。歷史也一再證明,華夏文化具有極強的融合能力,也正是這種能力使它數次化險為夷,成為了四大古文明中唯一不絕而興盛者。融合才是我們的文化基因,也是我們面對其他文化的正確態度。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蚩尤 漢代畫像石刻

三皇五帝時代,也就是距今4000至7000年的時期,在中國區域內有多個史前文化存在、發展,東、西、南、北、中都有。這好象又是一個準五行的分佈,似乎中國文化從源起時候就跟五行有緣似的。在東邊是龍山文化:龍山文化因首次發現于山東歷城龍山鎮(今屬章丘)而得名,距今約4600-4000年。大部分龍山文化遺址,分佈在山東半島,而河南、陝西、 河北、遼東半島、江蘇等地區,也有類似遺址的發現。西邊是齊家文化:分佈在甘肅、青海省境內的黃河及其支流沿岸階地上 ,大約距今3500-4500年。以甘肅省蘭州一帶為中心,東至陝西的渭水上游、西至青海湟水流域,北至寧夏和內蒙古,遺址有三百多處。南邊是良渚文化:是一支分佈在太湖流域的古文化,距今5300-4000年,因首先發現於浙江省杭州市餘杭區的良渚、瓶窯兩鎮而命名。北邊是紅山文化:紅山文化以遼河流域中遼河支流西拉沐淪河、老哈河、大淩河為中心,分佈面積達20萬平方公里,約為公元前4000~前3000年,主體為距今5500年前,延續時間達兩千年之久。中央是前仰韶文化、後龍山文化:1921年在河南省三門峽市澠池縣仰韶村被發現,所以被命名為仰韶文化。持續時間為距今約7000年至5000年,以渭、汾、洛諸黃河支流彙集的關中豫西晉南為中心,北到長城沿線及河套地區,南達鄂西北,東至豫東一帶,西到甘、青接壤地帶。從區域來說,仰韶文化基本上等於龍山文化的河南、山西部分,1931年,梁思永先生在河南安陽後岡遺址,第一次發現了小屯(商代)、龍山、仰韶3種文化遺存上下依次堆積的“三疊層”,明確了三者的相對年代關係。

這“五朵金花”似的五個史前文化有著各自的文化特徵,但有一些地方是相近或相通的。比如它們過日子靠的都是原始農業、原始畜牧業和漁獵;它們都是新石器晚期,有些進入了銅、石共用階段但主要還是使用石器;它們的主要文化類器物遺存都是陶器和玉器;它們都形成了燦爛的玉器文化。所以在傳說般的上古史裡,把三皇五帝安排在這個時段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應該說,探究這“五朵金花”基本就是在管窺中國文明的起源。

觀察史前文化跟研究商、周以後的歷史,角度和方法肯定不一樣。為什麼呢?很簡單,沒有文字。在影像技術出現以前,文字這個東西是最具可信度的,所謂白紙黑字鐵證如山,有文字記載直接研究史料就能還原歷史。但反過來看,文字也可能是最不可信的,它受人的主觀意識影響太大,是一把隨手就可以使用的刷子,可以隨意粉飾或塗鴉歷史,特別是官修正史之後。有一種辯證叫做越簡單的越可靠,沒有文字的史前文化,只有依靠出土器物進行研究,反而更讓人接近真實的文明進程,因為文字可以作假但東西不會說謊。這五個史前文化的遺物裡,可以在現代當古董收藏和研究的就是陶器和玉器,這兩種東西成系統、是“大件兒”的器物。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它們是中國玉文化和陶瓷文化的源頭,因此,通過他們就可以看出文明萌芽時候的一些信息。


二、史前陶器的文明密碼

想把自己的生活和對世界的看法固化下來、傳遞出去可能是人類的共性,也是文化的出現基礎,至少全世界考古的成果都說明了這一點。在沒有文字之前,這種固化和傳遞就一定是附著在遠古先民製作和使用的重要器物上。陶器在五個文化裡普遍存在而且水平不低,筆者本人除了收藏古玉之外,同時還是燒製青瓷的世家,從陶瓷專業的角度看,那個時期的一些陶器甚至在當代工藝下都難度頗大。最典型的是龍山文化的蛋殼黑陶,即使現在,要把泥坯拉到如此之薄,並且在一千度中溫窯中燒到完全不變形,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山東膠縣三里河遺址出土龍山文化蛋殼黑陶高柄杯

這五個文化裡的陶器分兩大類,一類是仰韶式的彩陶,一類是龍山類的素色陶。還有另外一種方法也可以把它們分成兩類,就是按照紋飾、圖案來分,那麼它們一種是簡單的幾何紋飾類屬於抽象派,另一種就是各種類似繪畫的圖案類。應該說最重要的文化信息是在這第二種,也就是各種彩繪的圖畫上。要知道這些陶器統統都是實用器,也就是日常生活用具,也就那幾大類:盛水的罐子或盆;做飯的鼎或者鬲;吃飯的杯、盤、碗、盆、罐、鼎、甑等。既然是過日子用的東西,上面的圖畫就反應了很多當時的真實生活內容和場景,就等於是留給後人解讀他們生活的密碼。這很好理解,就好像上個世紀,結婚送禮喜歡送臉盆、暖水瓶類,這些東西上就一定會有雙喜字或者鴛鴦鳥,這就把當時的婚俗投射到了器物上,這些原始彩陶上的繪畫也一樣向後世的我們傳遞著這些文化信息。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齊家文化雙大耳彩陶罐

彩陶器上常見有魚紋、鹿紋、蛙紋與鳥紋,這些傳遞出來的大概就是他們的漁獵生活,魚和蛙是漁的對象、鹿和鳥是獵的對象。有一個最著名的仰韶文化彩陶器很說明問題,就是國寶級的鸛魚石斧圖彩陶缸,它是中國六十四件不允許出國的頂級國寶的第一件。此件彩陶缸高47釐米,口徑32.7釐米,腹部用黑白彩繪有“鸛魚石斧圖”,為一隻站立的白鸛,通身潔白,圓眼、長嘴、昂首挺立。鸛嘴上銜著一條大魚,也全身塗白,並用黑線描繪魚身輪廓。右側豎立一柄石斧,斧身穿孔、柄部有編織物纏繞並刻劃符號等。白鸛的眼睛很大,目光炯炯有神,鸛身微微後仰,頭頸高揚。魚眼則畫得很小,身體僵直,魚鰭低垂,毫無掙扎反抗之勢,與白鸛在神態上形成強烈的反差。這種底部有圓孔的深腹陶缸屬於仰韶文化時期的甕棺葬具,因在河南伊川附近出土較多,故又被稱為“伊川缸”。普通伊川缸大多造型簡單,素樸無彩。鸛魚石斧圖彩繪陶缸不但施彩,而且構圖複雜,為原始繪畫藝術之珍品。所繪石斧修冶精細,綁縛規整,應為青銅時代斧鉞的雛形。鸛銜魚紋,有氏族圖騰之說。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河南臨汝閻村遺址出土鸛魚石斧圖彩陶缸

目前考古界的主流意見認為此陶缸應該是氏族首領的葬具。首領生前曾經率領白鸛氏族同魚氏族進行了殊死戰鬥並取得勝利。人們將這些事蹟寓於圖畫當中,通過圖騰形象與御用武器的頂級組合來表現重大歷史事件。當然,主流意見並不一定是真理,史前文化的解讀有很大的想象空間,只要不是被考古證明絕無可能的想法,都應該允許存在。比如這隻叼著魚的鸛與這把石斧,我們如果把它做另一種解釋一樣邏輯通順,即:這個部落已經能夠飼養水鳥用來捕魚,因此鸛叼著魚代表漁,石斧代表征伐。這個缸既然是首領的葬具,這幅畫就是在記述首領一生的主要工作,就是帶領族人打魚和打仗。當然,我們要說明的只是一個樸素的推論:因為陶器都是實用器,完全是為人服務的,它上面的文化信息必然都是反映人的物質生活。因此,原始陶器必然代表著物質層面的文明源流,且看,由它發展出來的幾千年的陶瓷文化基本都停留在實用器上,在實用器的性質上才又由時間給它們疊加了文化內涵。


三、史前玉器的文明密碼

玉器就與陶器截然不同了,不同在兩個地方,一個是它的出身,一個是它的用途。我們說過,玉的發現是因為它的硬度和美,因為硬度高、磨不動而被關注,因為關注而發現了它的美:色彩漂亮;有油性;溫潤;有光澤;聲音清越。這就意味著,玉雖然是在磨製石器的生產活動中被發現,但它一經發現一定就已經脫離了日常用品的行列。裡面的邏輯很明白:其一、玉是具有多種美感的石頭,而這些美感都是愉悅人心理而非直接給人的生活帶來方便;其二、玉可以歸入的生活用品類型就是石器,但玉的硬度決定了它的磨製要比其他石頭費力得多,如果費了極大的功夫,得到的只是和其他石頭一樣的日常用品,顯然是一種不可理喻的選擇。所以說,玉從一出現就不會是一種實用器,它既不能用來漁獵、也不能用來裝盛東西、更不能用來燒煮食物。那麼在玉的發源時期它到底是幹什麼用的呢?答案是兩個:一是裝飾物;一是通神之器。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江蘇吳縣張陵山五號墓出土崧澤文化玉環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紅山文化勾雲形玉佩

這時候的飾物可跟幾千年後我們的飾物不能劃等號,別看它比我們現在的飾物鄙陋地太多,但它在當時的身價和地位可是現在飾物無法仰視的。一種飾物身價高不高由兩個因素決定,一是什麼人能戴、二是稀缺不稀缺。說白了就是:有錢就能買的,和有錢就能買到的,都算不得高貴。從這一點說,現在的玉並不高貴,而遠古時期的玉就不同了,即使只是一個拴在麻繩上的簡單玉管,如果不是在部落裡擁有很高的地位也不能佩戴;如果沒有專人耗費幾個月甚至一年的時間,這個玉管也誕生不了,這就證明了玉作為飾物的高貴。當然,說到底飾物不是日用品,不當吃不當穿,不論是為了美觀還是為了護身,它給人帶來的都是精神層面的東西。至於通神之物,那是那個時代的特有現象,部落首領也是巫師,天與巫師之間要有一些東西作為交流中介和信息寄託物,於是就選定了玉,這個話題我們在下面一章裡重點來說,這裡不再展開。總之,玉器在史前文化裡是代表著精神層面的文明源流的,這作為一個重要基因一直貫穿著玉文化的生成和發展。


《琢磨歷史:玉里看中國》連載(十四)

紅山文化玉管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