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沔阳的年货之炒米

白鹤飞落
在我的老家——老沔阳,过了腊月二十,家家户户就陆续开始炒辣锅啦。


烟筒升起炊烟,灶口冒出火苗。炊烟在厨房上空写“7”字,火苗映红了作火的婆婆芳华不在的脸。热气领着炒米香,私奔出简陋的厨房。前湾和后湾,这家和那家的炒米香,在充盈着腊肉腊鱼之香的空气里约会,加浓了年的味道。
跟炒辣锅的人家礼尚往来的左邻右舍,闻到炒米香,往往会撮了一升豌豆或者一巴缸饭米来搭锅。

这么多年了,我还依稀记得母亲炒辣锅的细节。
母亲用草把子引燃灶里的棉梗,等洗锅的水印子哧哧的烧干之后,就把半煨罐铅黑的沙,倒在锅里,拿起帚把子,把沙在锅里炒动。待沙炒到烫手,母亲撮一牙瓢子饭米,倒在热沙上,右手在下左手在上的把着帚把子,按顺时针方向,娴熟的在锅里画起大大小小的圆。锅里的沙和饭米,默契的配合帚把子旋转着,吱吱的唱起了花鼓戏。

炒二十斤米的炒米,母亲的腰得扭三个多小时。刚开始她穿的是棉袄,后来脱成了夹衣。童年的我们,守在厨房,看着饭米一锅一锅的白胖成炒米,看着白胖胖的炒米在脚盆里堆成小山。我们的嘴里,不断的有口水流出。我们盼着饭米快点炒完。饭米炒完了,才可用炒碗豆或者玉兰片、红薯干来收锅。沙炸碗豆比在火缽子里炸的豌豆更脆更香。而玉兰片、红薯干的甜香,则对我们更具诱惑力。

炒炒米,看似简单,里面却蕴含有很多窍门。首先是作火的人,既不能把火烧得太辣,也不能把火烧得太小。火太辣,饭米易炒糊。火太小,饭米不肯鼓起来。其次是炒炒米的人,撮炒米的时间,要拿捏得恰如其分。撮早了,炒米没泡到位,吃起来挺嘴。撮晚了,炒米泡过了,吃起来有糊味。当然,饭米的干湿状况,最为重要。如果不够干,炒不泡不说,炒出来的炒米会留下一圈圈小沟沟。小沟沟是炒米走私沙子的温床。有沙的炒米,吃起来硌牙,没法吃。
端饭米来搭锅的人家,多半是为了检测他们家饭米的干湿程度。

在那个物质馈乏的年代,过年炒二十斤米的炒米,对很多人家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炒米是切麻叶子的主要元素。动油锅发的面叶子、荷叶子,熬糖切的麻叶子,装坛入袋时,都得用它捂。不然的话,娇情的它们就会因为敞气而变ge(读第三声,不酥的意思,沔阳话)。过年接春客,按老沔阳的礼行,得安置客人过早。过早时得先喝干茶,然后才是九个碟的卤菜,炕糍粑,喝酒,吃面条。喝干茶就要装干茶盒子。而麻叶子则是装干茶盒子的主要成员。吃面条时,主妇必须端了半柳簸子炒米,笑盈盈的守在桌旁,看客人碗里的面条快吃完时,往客人碗里添炒米。

现在呀,时代变了,过年接春客,过早喝干茶的礼行被精简了,吃面条也不兴给客人添炒米了。炒米在年货中的地位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炒米,大致有晚谷炒米、糯米炒米、包谷炒米(用晚谷蒸的)几种。糯米炒米是炒米中的贵族。给客人添炒米时,主妇往往会劝装套的客人,“添点吧,这是糯米的。”
装套的客人一听,就会借梯子下楼,移开盖着碗口的手,装斯文说,“糯米的呀,您就加半巴缸吧。”
还别说,加在面汤里的糯米炒米,吃起来的那个黏腻那个香脆哟,至今都叫人回味无穷。
包谷炒米,主要是为了切麻叶子专炒的。它的香里含有谷壳子特有的味道。

我上小学的时候,和同学们一样,也用小塑料袋装了炒米,带到学校当零食。

离开老家二十几年了。每年春节回老家,我都能吃到香酥酥的炒米。但不记得是从哪年开始,我吃到的炒米,不再是自己家炒的,而是从街上买回来的了。

为什么不兴自己家炒炒米了呢?问这个问题类似于问城里人过年为什么要跑到餐馆吃年夜饭呢?或者问村里人盖“封闭式”为什么要把洗手间设计在室内呢?


炒炒米,得先蒸饭米。蒸饭米,得有柴火灶,大铁锅,木甑。现在哪家还有柴火灶大铁锅木甑哒呢?饭米蒸出来,得晒。因为是冬月,太阳不辣,得晒十好几个日头呢。晒饭米,得有架马、架棍、列子、晒顶这些物件。而这些物件在江汉平原都已渐而消失。再说了,即便这些物件仍健在,那也得有人赶对饭米心怀不轨的鸡子麻雀呀?炒米“蒸晒炒”之三步曲,步步都不易。关键是赶鸡子麻雀的A角曾是家里的婆婆爹爹或者是放了学的学生娃。现在的婆婆爹爹重任在肩,他们要到街上当陪读,学生娃放了学要搞补习——嗅觉灵敏的老家人,由此扑捉到了一个发家致富的天赐良机。把由炒米领衔,在老家传承了上千年的老沔阳年货——麻叶子、面叶子、荷叶子、汤圆粉子、豆皮子、糍粑……统统开发成了商品。起初他们只到过年时才制作,后来发展到平时也制作。那时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炒米麻叶子,现在一年365天天天都能吃得到啦。

元旦过后的一天,五婶给我快递来一包炒米麻叶子。吃着泡炒米,我想起了老家,回到了童年,看到了老家炒辣锅的炊烟、火苗,怀念起了老家飘着炒米香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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