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從“黃泥地”中思考國民性

在中國文壇上,曾流傳著這樣一段話:“在陝北,提到路遙,就有人請你吃飯;在礦區,提到劉慶邦,就有人請你喝酒。”劉慶邦的創作被稱為“一半是煤礦,一半是鄉土”,他數十年來始終深切關注著中國的底層社會,挖掘著底層人物的靈魂與聲音。日前,劉慶邦現實題材長篇小說《黃泥地》引發熱議,在這部直面中國鄉村社會、道德、倫理的現實題材長篇力作中,劉慶邦以“來自平民,出自平常,貴在平實”的現實主義筆法,講述了一段極具中國特色的人性故事。改革的艱難,人性的墮落,人心的冷漠,正義與善的軟弱和無望……這些都觀照著當下中國社會的種種現實。

記者在北京市政協十二屆三次會議的小組討論會上見到了劉慶邦,作為政協委員,他此次帶來了《關於建立北京市文學藝術家終身成就獎和傑出作家獎評選制度》的提案,建議北京市對傑出的文學藝術家建立評獎制度,激勵他們創作出更好的作品。在會議間歇,劉慶邦與記者聊起了《黃泥地》和小說中涉及到的“基層腐敗”話題。

筆下的人物離不開生活原型

房戶營村的村民們不滿於接任老支書房守本的是其子房光民,更不滿於房光民上任之後的腐敗行徑,由房守現牽頭,動員村裡德高望重、在縣城教書的老師房國春到縣裡去告狀,終於告倒了房光民,然而房國春發現,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陰謀之中……房守現之子接任支書,房國春卻在房守本家族瘋狂的打擊報復中,不得不繼續上訪,直至家破人亡。小說《黃泥地》將基層腐敗、土地非法流轉、公權力濫用、司法不作為等諸多問題寫得驚心動魄。

然而對於劉慶邦來說,他並不贊成“寫基層腐敗”的定位。“我的小說不是反腐的,我對反腐題材不是很感興趣,反腐題材不構成我的審美對象,但是它確實涉及到了一些基層腐敗問題。”劉慶邦認為,《黃泥地》主要寫的是人的感情、人的豐富性。“腐敗是社會層面的東西,這是比較淺的層面,人性的層面和心靈化的層面更深刻。”

劉慶邦在農村一直生活到19歲,他結識了很多村支書、大隊長、教師……農村生活給予了他很大的靈感和創作源泉。時至今日,他仍將“回老家去”作為自己深入生活的最直接方式。劉慶邦表示,他寫人物,特別是寫長篇小說中的人物,一定要有現實生活原型進行支撐。“我的每一部長篇的主要人物都是原型,離開原型我不可能想象。”

在《黃泥地》中,劉慶邦塑造了房國春這樣一個底層知識分子的典型形象,當村民們請房國春出面反對村支書時,他精神骨髓裡“為生民立命”的傳統意識,及知識分子“兼濟天下”的抱負與情懷被激發了,推動著他不斷走向前臺,也鑄就了他隨後的悲劇人生。

“房國春這個人物,開始大家利用他、抬他,後來他被迫走上上訪之路,家破人亡,非常慘。但他有一種韌性,這一點他有一些傳統的‘士’的精神,最後仍然不屈服。我塑造了這個人物,我覺得現在中國需要這樣的人物。問題是,當他受難的時候,村民們對他冷嘲熱諷、漠不關心,這從另一方面體現了國民性——人們沒有正義感,自私、狹隘。我覺得我們作家有責任,把我們國民性的負面揭示出來。”劉慶邦說。

國民文化有一種“泥性”

《黃泥地》中對房國春回鄉一段有這樣的描寫:“這裡的泥巴起來得可真快,看著地還是原來的地,路還是原來的路,可房國春的雙腳一踏進去,覺得往下一陷,就陷落進去。稀泥自下而上漫上來,幷包上來,先漫過鞋底,再漫過腳面,繼而把他的整個腳都包住了。”這不僅是劉慶邦對於房國春這個人物境遇的描述,也是對國民性中“泥性”的一種隱喻和思考。

劉慶邦在《告別泥塗》一文中曾如是描繪:“我老家的泥巴被稱為黃膠泥,是很厲害的。雨水一浸淫,泥巴里所包含的膠黏性就散發出來,變成一種死纏爛打的糾纏性和構陷性力量。”而小說《黃泥地》中房戶營這一鄉村社會的“國民性”印記也同樣體現在“泥性”,尤其體現在“糾纏性”與“構陷性”的共謀之中。

“我給小說命名‘黃泥地’,有一種借喻:我們國民文化有一種‘泥性’,有一種‘構陷性’,人一旦陷進去很難自拔。”劉慶邦告訴北京晚報記者,由於長期在煤炭系統工作,他曾結識了不少企業家。“以前印象很好的,後來突然就聽到被雙規了,扛不住了。有人對我說,你如果在這個位置,你可能也扛不住。這種‘扛不住’就是國民性的‘泥性’。”

從去年開始,中央對反腐敗的力度明顯加大,“基層腐敗”、“小官大貪”等問題也引起了社會廣泛討論。劉慶邦十分贊成目前的反腐力度,但他也表示:“這種反腐絕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個長期需要做的工作,想要解決這個問題,要隨著國家的不斷進步,比如制度的建立,法治的不斷成熟,才有可能讓腐敗逐漸減少。”“只要有腐敗的土壤在,腐敗就不可避免。”劉慶邦認為,在文化教育方面,就更加體現作家的責任感。“我們有責任通過藝術形式,表達我們的訴求,樹立一些藝術形象,久而久之會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