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頭大黃牛 ◎陳湖

我是農民的兒子,和牛自然有著不解之緣。記憶裡生產隊二十多頭牛中,那頭大黃牛最使我難以忘懷。

我剛上初中那一年,隊長安排父親擔任了隊上的飼養員。父親飼養的二十多頭耕牛中,我最難以忘記的是那頭大黃牛。它長得健壯魁偉,兩隻稍彎的犄角向前翹著,一對銅鈴似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一身黃色的絨毛亮得發光,行走起來一步一個腳印擲地有聲。它高大威武的樣子讓人望而生畏,我跟著父親去飼養室玩耍時,總是害怕這頭大黃牛,站在前面怕它抵,站在後面又怕踢,總是怯生生地站立在父親身後偷窺,連站近點正面看它的勇氣也沒有。其實,我這些擔心全是多餘的,它非常溫順聽話、善解人意。我幾次跟父親去山裡放牛,回家時走不動了,父親吆喝一聲大黃牛便停下腳步,父親抱起我讓我騎在大黃牛背上,它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行走,唯恐把我掉下來摔傷。回憶那情景,使我想起宋代詩人雷震的詩:“草滿池塘水滿陂,山銜落日浸寒漪。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哦,那時我不正是橫在牛背上暮歸的牧童嗎?

大黃牛力氣好,用起來聽話好使喚,大家公認它是二十多頭牛裡的佼佼者。平常隊上犁地播種,夏秋季節光場碾麥,大家爭著去牽大黃牛。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大隊購回了一臺東方紅牌鐵牛55型輪式拖拉機。一年秋季的一天,這臺拖拉機拉著一車玉米稈在土路上行駛,忽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拖拉機滑入路邊的泥濘之中,越陷越深,司機叫來十幾個精壯小夥子幫忙推車,拖拉機紋絲不動,大家對這龐然大物無能為力,束手無策。忽然有人說了一聲“牽牛拉”,人們馬上聯想到大黃牛,有人很快把大黃牛牽來,套在車前面,牛拉人推,大家一鼓作氣,拖拉機一下子從泥濘中推了出來。人們擦著臉上的雨水和汗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對這頭大黃牛不得不刮目相看,有人打趣說:“這大鐵牛還不如咱這大黃牛呢!”

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苦苦勞作中,大黃牛身體過度透支,終於在一個寒風凜冽、滴水成冰的冬天臥圈不起,先前壯碩的身軀如今變得皮包骨頭瘦骨嶙峋,沒精打采地臥在圈裡,眼窩裡噙滿了渾濁的淚水。我跟父親去飼養室看它,父親喂草它不吃,端來麩皮料面它用鼻子嗅嗅,也只吃幾口,端來麵湯讓它喝時,它也像是應付似的喝三兩口,然後伸出舌頭舔嘴唇和鼻孔。如此十幾天後它啥也不吃不喝了,側身躺在圈裡,頭也抬不起了,眼神顯得呆滯無光,彷彿已經沒有一點力氣。父親把情況告訴隊長,隊長以無可奈何的口氣唉了一聲後說:“明兒安排殺了吃牛肉吧!”在那一窮二白的年月裡,隊上的牛老了不能犁地拉車了,最終的結果就是宰殺掉,給大家把牛肉分了,讓少吃缺穿的男女老少打一下牙祭,這真可謂是:“老牛力盡刀尖死!”聽說隊裡要把大黃牛殺掉,我心裡十分難受,我苦苦的哀求父親,讓他給隊長說說,不要活著殺大黃牛,讓它自己死了,我們把它掩埋,但是一個十幾歲的小毛孩說的話大人能聽嗎?晚上我在飼養室炕邊寫完作業,端著煤油燈去圈裡看大黃牛,它側著身子躺在圈裡,頭挨著地無力抬起,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我,彷彿祈求我能救救它,看著為隊裡的社員們貢獻了一生的力量、如今苟延殘喘的大黃牛,我心中充滿一種難以言狀的悲涼。

翌日上午,隊長安排了五六個人宰殺了大黃牛,那天晚上我在飼養室的炕上寫作業,難過的淚水洇溼了紙張。

四十多年過去了,在人生的旅程中,許許多多的往事都已成為過眼雲煙,唯有大黃牛在田間耕地拉犁、忍辱負重的身影,在我的心中久久揮之不去,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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