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讀史|出仕之前的左宗棠

观察读史|出仕之前的左宗棠

观察读史|出仕之前的左宗棠

左宗棠是中國近代史上光焰萬丈的人物,政敵李鴻章稱之為“破天荒相公”,晚輩梁啟超譽之為“五百年來第一偉人”,評價之高可謂登峰造極。尤其令人驚詫的是,這位軍政奇才直到49歲才真正踏入仕途,成為軍事將領和獨當一面的統帥,在戰場上節節勝利,轉戰東南,平定西北,收復新疆,論赫赫戰功,晚清時期無人可以望其項背;在政壇上,左宗棠也是步步蓮花,從封疆大吏到軍機大臣,拜東閣大學士,封二等恪靖侯,如此光鮮的履歷竟然全是他在生命末段20餘年間完成的,確實堪稱人間奇蹟。這種特例就不免會勾起人們的好奇:49歲之前,左宗棠在幹嘛?他在做上門女婿、塾師和幕僚,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在行動、閱讀和思考,種種磨鍊皆為修行。他到底是如何積健為雄的?這個問題特別值得探究。

耕讀本色是書生

1832年,左宗棠與二哥左宗植一道參加湖南鄉試,聯袂中舉,宗棠是第18名,宗植是第一名(解元)。嗣後,南城燈火,北道風霜,這位長沙城南書院的高才生先後三赴春闈。換成別人,考過三番,早已被“烤得焦糊”,但左宗棠神完氣足,索性將八股制藝拋在腦後,揀選出一些經世致用的名著來,潛心研讀,宛如春蠶,胃口大開,鑽進兵書、農書、醫書和有關漕運、河務、鹽政、輿地的簿籍中,“饕餮無饜”。在他看來,唯有這些實學才是硬道理。

  • 1842年夏天,第一次鴉片戰爭結束,中英簽訂《南京條約》,乃是中國近代史上一系列奇恥大辱的開端。左宗棠正當而立之年,一介布衣,心憂國運,賦《感事詩》四首,有句“和戎自昔非長算,為爾豺狼不可馴”,主戰之意不可遏止。他還撰成軍事方略六篇,“料敵”“定策”“海屯”“器械”“用間”“善後”,對付英國侵略軍的戰守機宜盡在其中,無奈朝廷中主和派佔據了絕對上風,其策無處可投,其言無人肯聽,對此左宗棠只能徒喚奈何。

观察读史|出仕之前的左宗棠

在外人看來,左宗棠真是淡定到了出奇的程度,親友不堪其憂,他卻沉得住氣,讀書破萬卷,坐館課孩童。他的學生是已故兩江總督陶澍的兒子陶桄,這位弟子還是他未來的女婿。1839年,陶澍病逝於江寧,左宗棠受恩師賀熙齡重託,赴安化小淹收陶澍之子陶桄為徒。陶家的藏書汗牛充棟,陶澍的奏疏是政界出色的範本,左宗棠在此潛心清修,“因得飽讀國朝憲章掌故有用之書”。左公心高氣傲,至此格外謙虛,多讀有用之書,宏其蘊蓄,為異日展布預先做好知識儲備。

左宗棠以耕讀為本,受益良深,其犖犖大端有四:一,知稼穡之勞苦,曉民生之艱難,日後他做封疆大吏,重民命、惜民力均出於自覺;二,以實學指導實踐,以實踐驗證實學,力戒空疏,務求切實;三,收放自如,進退有據,進則能兼濟天下,退則能獨善其身;四,小處著手,大處著眼,經世致用,有根有源。由此可見,左宗棠大器晚成,絕非偶然。

與林則徐江舟夜晤

1848年,林則徐結束了遣戍新疆的苦難歲月,恢復官職,就任雲貴總督。當時,貴州安順知府胡林翼向林則徐力薦左宗棠,稱讚他“有異才,品學為湘中士類第一”,話說得滿滿實實,林則徐或許有點將信將疑。翌年冬天,林則徐告病還鄉,途經長沙,泊舟江畔,派人送信到湘陰柳莊,邀約左宗棠前來一晤。當時,林則徐64歲,左宗棠38歲;林則徐是封疆大吏,左宗棠是草野書生,但年齡、地位的懸殊絲毫也未妨礙兩位忘年之交的竟夕暢談。他們臧否人物,剖析時勢,許多見解不謀而合。林則徐的智者之言,包含崖略,字字句句如同重錘實錘,敲打著左宗棠的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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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左宗棠與林則徐僅有一面之緣,僅得一夕之晤,但他受到林公的影響既深且廣。

他在陝甘總督任上,採取的政策是“不論漢回,只論良莠”,即脫胎於林則徐在雲貴總督任上採取的“良則雖回必保,莠則雖漢必誅”的政策。他治理西北,禁種罌粟(稱之為“妖卉”),禁運鴉片,也是秉承了林則徐在廣東的禁菸宗旨。他在新疆指揮軍隊興修水利、開鑿坎兒井、種桑、種稻,都是遵從林則徐多年前的建議。1850年冬,林則徐病逝於赴桂“救火”的途中。左宗棠驟聞噩耗,失聲痛哭,撰輓聯寄達哀思。國家有難,棟樑先折,左宗棠對此痛心疾首。

直到暮歲,左宗棠仍以早年登江舟拜晤林則徐,且得到後者的賞識為平生“第一榮幸事”。“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林則徐具備的愛國情懷,左宗棠也完全具備。

王牌師爺

亂世以避難為急務。1850年秋,左宗棠舉家避亂,他在湘陰與長沙交界的東山,找到一個名為白水洞的地方,此處山高林密,人跡罕至,適宜藏身。1851年,朝廷屢下恩詔,蒐羅遺賢,特開孝廉方正科,郭嵩燾和本地士紳均推薦左宗棠應試,但他婉言謝絕。良朋好友的勸告儘可當成耳邊風,但“保境安民”四字如施魔法,足以令左宗棠動情起興。他毅然出山,輔佐巡撫張亮基,堅守省會,挽救湖南。幕僚並非官場的正途出身,由官員自聘,屬於高參性質。左宗棠做師爺,主要目的並非謀食,他志存高遠,光輝榜樣乃是王傑、陳宏謀、林則徐這樣的大能臣、大忠臣,但他沒想到,做幕僚,受錘鍊,居然長達8年。

張亮基撫湘,時間不足半年,聽從左宗棠的良謀,獲取江忠源的死力,在驚濤駭浪中保住了省城,實乃大功一件。張亮基在湖南剛剛站穩腳跟,才幹了4個月,就調署湖廣總督,左宗棠隨之前往武昌,仍舊專主戎幕。然而好景不長,由於湖北巡撫崇綸暗中傾軋,張亮基不安其位,9個月後,朝廷調任他為山東巡撫,於是左宗棠辭去幕職,重返湘陰。“湘上農人”靜氣十足,決定隱居藏身,“擬長為農夫沒世”,這可是暴殄天物的節奏。湖南巡撫駱秉章招賢納士的誠意絲毫不遜於張亮基,為了聘請左宗棠擔任他的師爺,主意想盡,辦法用盡,也未能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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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4年,太平軍節節取勝,湖南東境承壓,北境失守,形勢危急。駱秉章的耐心耗盡,急智抬頭,他派遣兵丁拘捕左宗棠的愛婿陶桄,揚言要治其抗捐抗稅之罪。左宗棠迫不得已,前往撫署撈人,不存想巡撫駱秉章倒屣相迎,擊掌大笑道:“陶文毅公的佳兒、左季高的令坦,無緣無故就蹲班房,吃牢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駱秉章棋高一著,左宗棠墮其阱裡,入其觳中,不但不惱怒,反倒是對駱秉章驟生好感。這年二月,太平軍攻佔湘陰縣城,白水洞不再是安身之地,於是左宗棠將家人送往湘潭安置。“念時事益棘”,他再作馮婦,專主湖南戎幕。

左宗棠輔佐駱秉章,共計5年零9個月,出滿勤,效全力,“惟我知公,亦惟公知我”才是關鍵,又豈是庸夫俗子瞎猜的“性喜弄權”這麼簡單?起初,駱秉章並不像張亮基那樣信任左宗棠。一年後,駱公心中有數,於是徹底放手,“但主畫諾,行文書,不復檢校”。駱秉章倚重左宗棠,甚至超過了前任張亮基。僚屬向駱秉章彙報工作,他會問一句“季高先生云何”,意思不難明白,凡事左宗棠認可就行,他只管簽名用印。

咸豐年間,湖南以大局為重,出力出錢,流血流淚,義聲著稱於遐邇。彼時之窘況,左宗棠以“三空四盡”“千難萬苦”八字形容到位。他不畏難,肯任事,與同僚苦苦經營,縱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亦要無中生有。由於巡撫駱秉章聚攏了人心、人氣,高參左宗棠多謀善斷,大將王鑫能徵善剿,眾志成城,終於扭轉了先期那種左支右絀、捉襟見肘的困局,將湖南這個不可替代的“採血區”建設成為照應面最為寬廣的後方,湘軍給東南主戰場的糧餉接濟得以源源不斷。

樊燮案:左宗棠因禍得福

咸豐年間,左宗棠主持湖南戎幕,不僅“慮事太密,論事太盡”,而且大膽用權,銳意辦差,在湖南官場中,他輕而易舉地得罪了那些不法之徒。永州總兵樊燮由於貪縱(多吃空餉、私役兵丁)落職,他惱羞成怒,跑到武昌,向湖廣總督官文告狀。官文是滿籍庸官,執政、治軍、禦敵三方面都無過人之處,但他嫻習官場登龍術,深得兩宮皇太后的歡心。駱秉章鄙視官文的為人,公事上常給他釘子碰,尤其是下令把湘軍名將王鑫從湖北調回湖南,令官文惱怒不已,懷恨在心,專等下手的題材。官文受理樊燮案,盤算著拿辦“惡幕”左宗棠的同時,順便收拾湘撫駱秉章。這是個一石二鳥的惡計。

1859年,左宗棠受到樊燮案的負面影響,憤而辭去幕職。他自知得罪的人多,彼輩來勢洶洶。樊燮仗著封疆大吏官文為他撐腰出頭,而駱秉章已經年滿67歲,咯血舊疾復發,請假調理,由於官文掣肘太多,去志益決。左公以進京赴試,當作抽身而退的藉口。1860年正月,左宗棠從長沙啟程,三月初抵達湖北襄樊,受阻於大雪。胡林翼派人日夜兼程,送信給左宗棠,勸他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去京城自投羅網,趕緊回駕,待上諭下達,再確定何去何從。

同年閏三月,曾國藩駐軍於安徽宿松,派人持其親筆信,迎接正在湖北英山逗留的左宗棠去湘軍大本營共商大計。這次聚會,除了曾國藩和左宗棠,還有李瀚章、李鴻章、曾國荃、李元度等人。四月十日,胡林翼撥冗而至,曾、左、胡三人歷史性地聚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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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恰在宿松聚會期間,曾國藩接獲上諭,大意是:左宗棠熟悉湖南的形勢,戰勝攻取,調度有方。現在東南局勢吃緊,是令左宗棠留在湖南辦理團練,還是直接調到湘軍效力?咸豐皇帝如此垂詢,足見“天心大轉”,眾人都為左宗棠感到高興。曾國藩趁熱打鐵,向咸豐皇帝奏陳:左宗棠剛明耐苦,曉暢兵機,現在急需人才,無論委派何種差使,只要能讓他安心任事,必將感激圖報。胡林翼的奏摺更有“技術含量”,先誇讚左宗棠“精熟方輿,曉暢兵略”,繼而為他脫罪,“名滿天下,謗亦隨之”,然後建議咸豐皇帝令左宗棠在湖南募勇6000人,以為贛浙皖三省之後援。曾國藩、胡林翼的保薦起了關鍵作用,金陵大營潰敗也起了輔助作用,好鋼撂在一旁,鈍刀豈能鋒利?咸豐皇帝遂堅定了起用左宗棠的決心,立刻頒下諭旨,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補職銜襄辦軍務,協助新拜兩江總督曾國藩剿賊。至此,樊燮案宣告撤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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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趙烈文的《能靜居日記》所記,樊燮案能夠順利銷案,曾國藩乃是最關鍵的著力點,朝廷派出欽使錢寶琛調查此案,錢寶琛是曾國藩的門生,到了南方,曾國藩囑咐他為左宗棠妥善解決此道難題。“左既罷事,氣漸折,又佩帥德,遂脩敬先達之禮。”左宗棠經此一劫,對曾國藩的恩德還是非常感激和敬佩的,昔日的盛氣也收斂了不少。

禍福相倚,大丈夫誰不經歷五災八難?數年幕府生涯,既是左宗棠的磨刀期,也是他的發皇期,他已練就軍政各方面的解牛功夫,堪稱遊刃有餘。實力無疑是最好的本錢,再加上人脈,簡直就是如虎添翼,立功立名固然靠得著,解困解危同樣靠得住。

樊燮案是小劫數,是大變數,此後不久,中國近代史上最牛的師爺左宗棠奉命練成楚軍,成為出柙的猛虎,那些奸人和醜類很難再製住他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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