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記憶——豆腐

又逢春盛時節,樓下櫻桃已被調皮的孩子摘得僅餘枝頂的幾顆還在鮮豔著搖曳,家裡客廳牆上的小黑板上欣然寫著“四月不減肥,五月徒傷悲”,忍了又忍,放棄了週末在家創新美食的慾望,但終究敵不過吃貨心心念唸的天南海北各式吃食,打開電視,點播美食欄目,算是為一飽眼福。我時常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基因,或者是什麼樣的經歷,讓我始終放不下對美食如此的熱愛?

突然就讓我想到了一款絕不會使人長胖的菜品——豆腐。

有人調侃說,做豆腐,是絕然不會虧本的。起初種豆子,青豆吃不完讓它長成黃豆,黃豆吃不了可以磨成豆粉,或者做成豆腐。做豆腐的時候,剛磨出來可以賣豆漿,豆漿喝不完可以點滷做成豆花,豆花賣不掉再做成豆腐,豆腐賣不完可以壓制烤乾做了豆腐乾,再不濟也能做成臭豆腐。連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如今也已經成為健康食品,可以做成豆渣餅。當然,無人喜好至少也能成為飼料。如此說來,豆子真是渾身是寶,既營養健康又美味可口了。

小的時候,每到年關,奶奶會張羅著做豆腐。

選自家種的上好的曬乾的黃豆,加清水泡上一整夜,乾瘦的黃豆變得肥肥胖胖,象餵飽的孩子撐破了衣裳,前一日還被一滿桶的水沒得看不到面目,第二日就爭搶著冒出了水面,顆顆鋥亮,連隱藏著的黃豆肚臍處的芽苞也鼓了條尖尖的小縫。

那必定是個陽光明媚的冬日,奶奶拎了一桶兩桶泡得發白發脹的黃豆,坐在自家的石磨面前,用長把子的金屬勺往磨口裡喂,叔負責推磨。推磨是個技術活,不懂得用力的人往往一把推了過去卻沒法趁著慣性讓磨杆再順帶著拉回來,總是使了好大的勁也沒有辦法完成一圈磨。到後來我長大些有了點子力氣,也總是玩不轉磨杆。叔和奶奶合作磨豆腐的時候,我跑到叔推著的磨杆上吊著,任由叔把我推來推去。叔總是呵呵地笑著逗我,並沒有因為我增加了磨杆的重量而責怪於我。

喂進磨口的豆子,隨著叔一圈又一圈地推磨,漸漸地就從磨墩壁掛下來,象畫家一般畫著山水畫。山水畫逐漸變成白茫茫一片瀑布時,磨盤裡就盈滿了漿汁,漸漸聚攏成為一條蜿蜒的小河,再順著磨盤口流入早已備好的空桶裡。

舌尖上的記憶——豆腐

我最喜歡的還不是磨豆的過程,而是後來做豆腐的過程。

舌尖上的記憶——豆腐

(點好的豆花)

舌尖上的記憶——豆腐

(成型的豆腐)

豆子磨好後,柴火灶裡早已燒著大半鍋水。水燒得溫熱,倒入剛剛磨出的豆漿,燒開,邊燒邊撇去浮沫,再舀出,用濾布濾去豆渣,把豆漿再度倒回鍋裡,燒開,撤去火。奶奶常在這時用碗給我舀上一碗,加些白糖,給我喝一碗原汁原味的豆漿。待鍋裡的豆漿熱氣蒸發得沒有那麼快的時候,奶奶用勺把早已準備好的滷水均勻地澆入豆漿鍋裡,並輕柔地攪動,使滷水與豆漿充分融合。

我最好奇的就是這個過程——一大鍋白白的豆漿,在用滷水點了以後,靜置不動,慢慢地就看到豆漿裡的蛋白質開始凝結、析出,然後一大片一大片地,象白雲一樣漸漸牽起了手,其他的湯汁,則漸漸澄清下來,有些微黃。如果喜歡吃豆花的,便在這個時候舀上一大碗,蘸著佐料,一邊美味去了。待得鍋裡的豆花凝結得差不多,趁熱將其舀到事先繃好紗布的模子裡——我們家不是專做豆腐的,沒有豆腐模子,便將一大張紗布用繩子繫住四個角,掛在樑上,往裡舀入溫熱的豆花,紗布下方擱一大盆,盛豆腐水,飲之微苦,甚是清熱。豆花漸漸擠在一塊兒,沒有豆腐水再滴落的時候,把紗布從樑上取下,將四個角交叉打結,再用力擠壓,把豆腐裡多餘的水分濾出。直至再也沒有力氣,再用籮筐裝半籮草木灰,把打成包袱的豆腐紗包擱進去,以便讓草木灰儘可能地吸掉多餘的水分。小的時候我時常擔心這個過程,會不會把潔白的豆腐染黑,嫌棄那一籮筐烏漆麻黑草木灰。疏不知草木灰在鄉村裡的用途十分廣泛:灑在土裡作鉀肥、包皮蛋、做豆腐。

做得好的豆腐,切開以後,裡面的蛋白質都充分結合,沒有水分沒有砂洞,整齊潔白的一大塊。秋秋是我小學的同學,她家裡就是常年做豆腐賣的。平日裡我沿路叫她上學,也時常替老爸帶聲話,讓她父親給我們留上兩塊上好的豆腐,待到我放學的時候再帶回家。所以,能親眼目睹奶奶做豆腐的過程,總是要到年關,大雪紛飛的日子。做豆腐,留給我的記憶,便總是與平鋪在盤子裡的幾片香腸、紅氣球、一小串鞭炮和新衣服連在一起的,充滿著兒時大家庭和睦融洽的味道。

如今,當我們再回到家鄉,大嫂總是會提前泡上黃豆,拎了黃豆去打米房打成漿,再拎回來,用奶奶曾經用過的法子給我們煮一大鍋豆花。大嫂製作豆花蘸料的技藝算得是當地一絕,每每我們吃過,都還要向大嫂要上幾罐蘸料帶回城裡。至於豆渣,再不象從前只是煮熟了餵豬,反倒精心地做成豆渣餅,或者和著厚皮菜加老多的油燴,鹹香可口。

豆腐做好以後的各種吃法,就不勝枚舉了。在所有的吃法裡面,帶著家鄉的記憶,永遠無法超越的,當屬豆腐包子。

做豆腐包子是極有技術含量的活。將豆腐切成約四五釐米長寬,0.5-1釐米厚的薄塊,小心翼翼地捏在手裡,用小刀在長的一側往裡儘可能深地劃開口子,往裡塞進早已宰好的肉餡——後來我到了婆家,給婆家做豆腐包子的時候,婆婆看得目瞪口呆。豆腐被填塞和飽飽的,整整齊齊的排在盤子裡等待下鍋。灌豆腐包子的過程極其磨練一個人的耐心,若豆腐裡面水分太多有些鬆散,包子是做不好的,兩隻手的力道配合稍有些差池,也一不小心就會捏碎了來。豆腐包子灌好,裹上些乾紅薯粉,先下鍋微炸,才能使其更牢固不致於散爛,也更香一些,再炒了辣醬燒製,待起鍋時灑上一把蔥花,生動地端上桌。

後來在其他地方也見過懷胎豆腐,但做法有些不一樣,一般是用一方形小塊豆腐,在一面用勺挖一個洞,再往洞裡填進一勺餡料,上鍋蒸制,裝盤後澆汁。這種做法清淡、精美,在我的內心卻始終無法與家鄉灌得飽滿、炸得微黃、燒得濃香的豆腐包子相媲美。

舌尖上的記憶——豆腐

(麻婆豆腐)

每年的秋天,稻穀收穫的季節,用新打的黃豆磨出來的新豆腐做的豆腐包子,成為回饋稻穀收穫時相幫過的鄉親們最隆重的一道菜品。

吃豆腐有名的地方,我所知道的,大抵有兩個地方:一是劍門蜀道上的劍門關豆腐,早已開發了各式菜品,推出的豆腐宴據說要連吃三天才能把菜品都吃個遍;二是距離咱們老家十公里開外的羅泉古鎮的羅泉豆腐。或許外面的世界,關於豆腐的菜品早已五花八門精緻輝煌,在我的心裡卻只是心心念念那道豆腐包子。羅泉地處深山,從石灰岩裡滲出的泉水成為製作豆腐最關鍵的訣竅。姐姐在羅泉任教的那陣子,我常常在週六放學後搭了貨車跑去找姐姐玩,姐姐總是在街上任意一家買回一塊豆腐,用清水煮了,蘸上一小碟醬油,和著一大碗白米飯吃,純香,無可替代。

舌尖上的記憶——豆腐

(豆腐包子)

後來,咱們姐妹們開枝散葉,到了不同的城市。但每每聚攏一處,豆腐包子仍然是每次相聚時都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因為這道菜裡,有著我們在故鄉的山山水水滋養著長大的點點滴滴,有著我們對兒時最醇厚的記憶,有著永遠都割不斷忘不了的故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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