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的門檻

歷史學的門檻

在一些人的觀念之中,歷史學,是一門相對比較偏僻的學科。其實呢,歷史學是這個世界上參與人數最多的學科,與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首先,歷史學以歷史為研究對象,而歷史則是包羅萬象。通常人們所理解的歷史,往往只是帝王將相們打打殺殺的政治鬥爭史。而實際上,政治史只是歷史學的一個分支而已。歷史學研究的是歷史,而歷史就是此時此刻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人們的生活是豐富多彩的,作為人們生活記錄的歷史自然也是豐富多彩的。歷史學自然也是涵蓋了人類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

比如研究人們的婚姻狀況變遷的歷史,就可以寫一部婚姻史。我就曾買到過一本名為《分道揚鑣》,它的副標題是《離婚簡史》。我還買到過一本法國人西爾吉寫的有關垃圾的書:《人類與垃圾的歷史》。的確,垃圾也是人們社會生活的一個重要反映,通過研究垃圾也能從一個側面來認識人類社會的變遷。

歷史學的門檻

而且,我們歷史學不僅研究大人物的歷史,也研究我們芸芸眾生的歷史。有個法國人研究幾百年前的一個村子,結果寫出了一部名著叫《蒙塔尤》。美國曆史學家史景遷也有一本影響較大的書,叫作《王氏之死》,它關注了明清之際一個普通農婦的生活,它的副標題就是《大歷史背後的小人物命運》。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每個人都作為歷史學研究的對象而參與到歷史學之中。

其次,歷史學研究的對象涵蓋了我們每一個人,因而我們每個人也都是歷史學的研究者。作為個人,我們未必去研究遙遠的古希臘史,也未必去研究久遠的殷商史,但至少我們會反思自己的人生經歷。所謂歷史,就是我們每個人的人生經歷匯聚在一起而成。康有為就曾經寫過一本名為《我史》的書。而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經常遇到讓我們填寫簡歷的事情。

有時候,有些事情記不清楚了,還需要多方求證。比如,結婚紀念日,這對於一般人都會記得,但是訂婚可能就未必記得了。一旦老婆大人問起訂婚紀念日,或者兩個人最早相識的紀念日之類,可能就答不上來,但是又不敢直接說記不得了,這會兒就要琢磨到底是哪一天呢?那一天前後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呢?沒準你想起來,你求婚成功互換戒指之後,你們去看了電影《老炮兒》,而且當天是《老炮兒》首映日。於是,你偷偷地拿出手機,問一下度娘,老炮兒首映日是哪一天,接著你可以故作輕鬆地對老婆說,你們訂婚是在2015年12月24日。

這和歷史學家考證董仲舒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上書漢武帝罷黜百家,沒什麼本質的區別。

因而,無論是從作為研究的對象,還是作為研究者來說,歷史學都是這個世界上參與人數最多的學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歷史學並沒有門檻。

歷史學的門檻

但是,要想成為一名專業的歷史學研究者又有著很高的門檻。首先,要想成為一名專業的歷史學研究者,必須掌握一定的理論與方法。歷史學是一門理論化色彩很高的學科。很多人的觀念中,學歷史靠的就是死記硬背。假如死記硬背就可以學歷史,乾脆直接用機器人代替歷史學家就得了。因為電腦的記憶存儲能力是人腦所無法比擬的。事實上,阿爾法狗能下圍棋,卻不會研究歷史。

人是這個世界上目前為止最高級的動物,人們的行為並不是完全隨機的。因而人類的歷史之中也必然一定的規律。我們學歷史,不僅要探究歷史真相是什麼,而且也要探究歷史表象背後的為什麼。沒有一定的理論素養,很難認清紛繁複雜的歷史。

至於歷史學的方法,不經過專門的學術訓練,也很難掌握。很多從事歷史學研究多年的人,依然不敢宣稱自己已經熟練地掌握了歷史學的某一種研究方法。

歷史學的門檻

要想成為一名專業的歷史學研究者,還必須付出足夠的努力。對歷史感興趣的人有很多,但並不是每一個對歷史感興趣的人最後都能成為歷史學家。

這就如同仰慕美女的人有很多,但最後真正能夠抱得美人歸的卻是少數。除卻運氣等不可抗拒的因素之外,最後的勝利者肯定是付出最多的,而且是付出的最佳的一位。坦率地說,追求美女的過程其實也很艱辛,有些人望而卻步,主動退出。有些人則是智商餘額不足,始終不得要領,無法討得美女歡心。

同樣,對於歷史學而言,要想取得成就也需要付出艱苦的努力。且不說尋找材料過程的艱辛,就算是古代史領域內史料相對集中,也需要認真地去閱讀。其他學科或許還可以請人幫忙做實驗,而對於歷史學而言,史料必須自己親自去看,關鍵史料每一個字都需要認真閱讀。

因而,要想成為一個專業的史學研究者,並非一朝一夕可以造就的。歷史學,沒有捷徑可言。我這裡還不說對歷史學的悟性。

歷史學的門檻

當然,這些民間的史學愛好者之中,不乏有真知灼見。尤其是近現代史領域內,大量史料隱藏民間,眾多史學愛好者的發掘,補充了學院派研究力量的不足。而且,他們跳出學院派史學的種種限制,給歷史學帶來了新鮮的血液。尤其是在史學的敘述上,更是實現了不小的突破,他們的敘述不再乏悶,大量接地氣的語言,拉近了歷史學與民眾的距離,削減了歷史學的貴族氣息。

但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眾多史學愛好者忽視了歷史學門檻的存在,並沒有認真學習歷史學的基本理論,也沒有能真正耐心地去閱讀史料。他們的很多言論,在專業的史學工作者看起來是十分荒謬而又可笑的。

當然我不是說只有各大學歷史系培養出來的學生才能成為專業的歷史工作者,錢穆先生根本沒讀過大學,黃一農先生也並非畢業於歷史系,他們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他們成就的取得,都付出過艱辛的努力,並非一蹴而就的。楊繼繩先生也並非職業歷史學家,畢業於清華大學的他在新華社做了三十多年的記者,在採訪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他的《墓碑》一書是非常嚴肅的歷史學著作,獲得了歷史學屆極高的評價。

民間的史學愛好者一個重要的弱點是不辨真偽,他們分不清楚歷史和傳說之間的界限,往往把傳說直接當成史實。比如有人就言之鑿鑿地要求研究伏羲氏的管理思想。誠然,傳說的背後有一定程度的歷史真實存在,但畢竟傳說不是歷史。再比如一篇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殺胡令》,任何具有起碼歷史學基本素養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它實在是假的不能再假了。但是,就有那麼一些民間的史學愛好者對此深信不疑。

歷史學的門檻

固執己見又是這群史學愛好者的一大特色。他們蔑視一切權威,對專業史學工作者沒有起碼的敬畏。當然,不是說權威不可挑戰,17歲的張蔭麟就曾經質問梁啟超,而作為中學教師的錢穆以一篇《劉向歆父子年表》讓已經久享盛名的顧頡剛驚歎不已。但,那並不是無知加狂妄,這些民間史學愛好者往往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一切宇宙的真理,併為自己的發現而興奮不已。

我還曾經在網上遇到一個哥們,慷慨激昂地陳述著一些荒謬可笑的言論,我對他說最好多讀點兒書。這哥們竟然宣稱自己讀過二十四史!我不知道當今專業的歷史學家中有幾個人通讀了二十四史,前輩史學大家之中,通讀了二十四史的也寥寥無幾。事實上,這哥們兒連二十四史是哪幾本書都不清楚!以今天中華書局標點本的二十四史,總共裝訂了二百六十多冊,我不知道他看了幾冊。難道看了幾本《二十四史故事》之類的東西也叫讀過二十四史?

歷史學的門檻

類似這樣荒唐可笑的常識性錯誤,充斥於民間史學愛好者的言論之中。看了他們的言論,感覺就如同一個物理學家聽到有人發明了永動機一樣。

由於歷史學與政治有著密切的聯繫,因而官方的歷史敘事並不可靠。體現了官方意志的教科書,也並不能代表歷史學的真正發展。民間史學愛好者質疑教科書,本也無可厚非。但是,民間史學愛好者往往進而發展為不相信教科書上所說的每一句話,他們認為凡是教科書上的都是不可信的。對教科書的質疑,更加堅定了他們的自信。

我以為追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似乎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個本能。很多人小時候都曾問自己的父母,自己是從哪裡來的。父母考慮到孩子的理解能力,往往會說孩子是從哪裡撿來的,或者說是從哪裡變出來的,諸如此類。當孩子長大以後,明白了父母所講的並不是真話,自己是父母結合的產物。進而,孩子難道就要否定父母所說的每一句話嗎?父母所講的每一句話都是謊言嗎?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對歷史有著一定的興趣。作為專業的史學工作者,我們當然希望對歷史感興趣的人越多越好。不過,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對歷史學有起碼的尊重,如同我們尊重高等數學和天文學一樣。近些年來人們往往用多少帶有貶義“民科”一詞來形容民間的科學家,我也希望大家能遠離歷史學的民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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