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很淘氣，天不怕地不怕。三歲的時候，與大一歲的堂姐就有過一次壯舉，火了一把。
我家門前有個園，是鄰居堆放柴草的地方，我和堂姐將草垛扒了個窩兒，藏著手裡的桃核兒玩。不知堂姐怎麼拿出一盒火柴，我想起大人在灶上點火的樣子，好奇地用火點著了草，火苗迅速蔓延起來，嚇得我倆跑去老遠的白菜窖子裡躲了起來。
一會兒，人聲鼎沸，村裡人吵吵嚷嚷地開始撲火。火撲滅了，草垛也燒成灰燼。那年頭，家家的草很金貴，麥秸都是燒草，拾草是件很難的事。纏小腳的三奶奶站在街上謾罵著：“誰這麼缺德，這是要斷人炊火啊！”三奶奶還把難聽的話都罵了，還不解恨。
我與堂姐灰頭土臉地回來，三奶奶知道是我倆乾的事，一個是她侄孫女，另一個是她侄孫，氣得小腳在地上一跺：“作孽啊！”再也不罵了。
我膽怯地回到家，奶奶怕父親打我，將我抱到她屋裡。沒想到，父親沒打我，也沒罵我。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玩火了。
點火的事後來我不記得了，都是大人跟我說的。一天天長大，我卻越來越淘了。一個土堆也會成為我帶小夥伴盡興的地方，“抓土匪”時非要別人當土匪，有不聽的，我的辦法就是：揍他。
大人都不讓孩子跟我玩，卻架不住我會玩，被揍的小夥伴過不多久就加入我的隊伍。就這樣，時不時有人找門子，父親卻從沒打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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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歲那年，我帶著幾個玩伴上山挖野菜，鑽進生產的果園，一人偷了一個蘋果，被看園的人逮住了，找到了家長。
我還像往常一樣，認為父親不會打我。卻沒想到，被父親狠狠地揍了一頓，屁股疼得我睡覺都趴著。父親打過我後說：“別的事我不揍你，敢偷東西我決不輕饒你！”
從父親那次打過我後，他每到秋季都買筐蘋果放在家裡。那時的蘋果是“小國光”，酸甜酸甜的，不像現在的只有甜度沒了酸的韻味。
17歲那年，我高中畢業。隊上有人背後說我，這小子從小就是孩子王，天都能作下來，下到隊裡不定若啥亂子呢！
果然，我這個拿六分工分的半勞力，常常與小隊長頂嘴。我幹一樣的活兒，憑什麼別人記十分，給我六分？那我就幹六成的活兒。幹活兒累，吃得多，這是“多勞多得嗎？”
孩子大了，父親也沒打我，我的話也不無道理。卻經常嘆息，這孩子脾性耿直，這樣下去，得罪了小隊長還有好日子過？
轉過年，徵兵開始了。父親跟母親商量：“咱三個孩子，兩個兒子，老大這性子太野，送去讓人好生管管，不管混個啥樣兒，總比待在家裡強。”
我體檢合格，帶兵的排長聽說我是高中生，給我擺弄個立正的姿式，上下端量了老半天，然後擂了我胸脯一拳，嚇我一跳，他卻笑了：“好個兵苗子！”
聽了這話，我心裡美極了，感覺自己當兵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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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小隊長找到大隊支書那兒，說我不聽隊裡的話，表現不好，不能去當兵。
父親拿著點心和酒，先找了大隊。再去找小隊長，小隊長冷著臉，父親勸他：“別生那兔崽子的氣，從小他就那德行，現在壯得像牛犢子，不送去讓人管著，留在隊上還不天天給你惹事兒啊？我真拿他沒辦法，才讓他走啊。”
小隊長不知咋想的，反正聽了父親的話，不再幹涉了。
誰也沒想到，我這個惹事的人，這一走戶口再也回不到村裡了。在部隊一干19年，後來轉業留在了省城。
每年回家，父親總是把我最喜歡的國光讓我吃個夠，走時還帶一些。
後來，果樹都換了樣，父親卻留下幾棵國光，我回家趕不上季節時，父親就給我託運幾箱。前幾年，父親不能下地幹活了，他讓弟弟每年都給我留一些，囑咐說：“這是你哥哥最愛吃的。”
去年，母親來電話說，父親病了。我請了長假，回家陪著父親養病。父親患了時好時壞的老年痴呆，出院後離不開人，外出更要人陪著，有時連家人都認不出來。
那次，妹妹將弟弟種的國光拿到茶几上，她要動手給父親削一個，父親卻拿起塑料袋，把蘋果裝了起來，放到腿上捂著說：“不要動，給我兒子留著，他最愛吃，那年他偷了一個，我還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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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站在父親的面前，那一刻，我的淚如決堤的河水奔湧而下，跪在父親腳下，哽咽地喊道：“爸，我就是您兒子啊，你好好看看……”
父親把世界都忘記了，卻滿心裝著我啊。我好想，父親還能舉起有力巴掌，再在我屁股上打一頓，那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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