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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我願做一頭牛，生在一個破落的農家，我有耕不完的田地，吃不完的青草。
我希望他家有個老頭子，有個老婆子，還有個小娃子。老頭子對老婆子說準備買個牛犢耕田，小娃子高興的三天沒閤眼。
小娃子喜歡放牛，我年輕的時候並不讓他騎。他馴我，打我，他會苦練騎牛的技術。他會冷不丁的騎到我的背上，我會把他翻倒在地，他也不告訴老頭子。及至我讓他騎了，我就是他專用的坐騎，是他向其他小孩子炫耀的資本。小朋友們一起去放牛，只有他不用走路，一副耀武揚威、唯我獨尊的架勢。
他會騎在我的背上唱兒歌，受其他小朋友欺負了，他會貼在我的背上和我說說心裡話，有時候眼淚會溜到我的背上，躺進我的心裡，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生命的攢動。
他會去我到不了的田頭，為我抓一把最嫩的青草，一縷縷塞到我的嘴裡，我哞哞的嚼出草香，用頭去蹭他的臉頰表示感謝。平時我吃草的時候，他會依靠在一棵樹下，遠遠的看我，慢慢地打起盹兒。待我吃飽了，我會趴在原地，等他帶我回家。他總是走到高坡的地方，我會站立不動，等他上牛，駝他回家。
回到家，他會把我拴在一顆槐樹下，然後去和其他小朋友彈玻璃球兒。他總是輸，輸沒了就會跑到我的身邊，和我訴說他的委屈，說他們耍賴，並不是他的技術不好。偶爾贏一次，他會興高采烈的跑來告訴我，還喋喋個沒完，還拿著玻璃球搖晃在我的眼睛邊，那耀眼的光閃我留下感動的淚。我希望自己就這麼不要老去，他不要長大。
我喜歡老頭子身上的旱菸味道。他會經常坐在我的身旁，抽著自己種的旱菸，一袋接一袋，然後朝我的蹄子上磕磕菸灰，並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和我說話，說那老太婆哪哪又惹她生氣。平時耕完田休息的時候，他會坐在我身邊，我們一起默默的看天邊的晚霞，待晚霞散了，他不用指路，我就拉車帶他回家。
每到秋天，老頭子帶著老婆子和小娃子，趕著牛車，去很遠的地方割青草。回來曬乾，垛成一個很大的青草垛，那是我過冬的糧草。老頭子手藝巧，那草垛總是比別人家的大，比別人家的圓，童童如車蓋。
老頭子用紅磚給我砌了一個牛圈，上面蓋上了茅草，但還是會漏雨。老頭子會為我打掃牛圈，剷掉我的糞便。我從不在牛圈裡尿尿，我會把屁股甩在牛圈外面，尿尿。我喜歡晴天的乾燥，也不怕雨天的泥濘，我喜歡這個漏雨的牛圈。我喜歡看他們的裊裊炊煙，聞他們樸實無華的生命味道。
有一次我下了一個牛犢，老頭子在牛犢一歲的時候像買我一樣，把牛犢賣給了不遠的旁家，從那我就在沒見過我的牛娃。雖然我知道那是他的命運，我還是吃不進青草。突然有一天，小牛犢掙斷了韁繩，跑回了家。半夜旁家找到了我家老頭子，細說牛犢不見了，問是不是回到了你家。老頭子急忙跑到牛圈，我正把小牛窩在牛圈裡面，留著淚舔著他的毛髮。我把屁股甩在外面，堵住門口，不讓任何人進牛圈。老頭子第一次拿鞭子狠狠打了我的屁股，打出道道鼓鼓的鞭子印兒，我還是沒挪動腳步，那晚沒人能進牛圈。小娃子抱著老頭子，哭著不讓打，說老頭子，不行明天再來拿（牛）。旁家擰不過，明天拿的牛。小娃子一夜沒睡覺，摸了我又摸小牛犢。一夜無話，淚像天上的星星灑滿了整個夜空。
那天我好像老了，老頭子更老了，幹不動那麼多地了，商量把我賣了。一個買牛的人，把我按倒在了地，小娃子蹲在我的臉龐邊，幫我抹去了離去的淚，那淚趟在小娃子心裡，直到現在。那個小娃子三十年沒吃過牛肉，怕是他家的黃牛兒。
我就是今生的那個放牛娃，來世願做那頭牛，還載一個放牛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