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玖爺來了。
這是我帶來的第20個故事。
講述人：陳香（化名） 女 59歲
陳香永遠記得25年前那個大雨滂沱的午後。
她抱著未滿月的大女兒從醫院看病回來，卻發現乖乖躺在床上睡覺的小女兒不見了！
這對雙胞胎女兒，是35歲的陳香不顧家人反對，冒著“高風險”生下來的。她們的出生，讓陳香又一次感受到身為母親的喜悅。
她發誓，無論日子多苦多窮，她都要親手把兩個女兒帶大。
然而那天的大雨沖垮了她的誓言。
丈夫板著臉告訴陳香，小女兒突然“沒氣了”，他覺得不吉利，叫人上門幫忙“處理”掉了。
他輕描淡寫，彷彿在說家裡養的一隻寵物。
陳香不傻，雖然大女兒一出生就體弱多病，可小女兒卻非常健康，怎麼會突然“沒氣”！
她轉頭望向一旁的兒子，希望能從兒子口中聽到真話。可12歲的兒子眼神閃爍，飛快地跑出房間。
陳香哭、鬧，抓著丈夫哀求他說出小女兒的下落。
丈夫反手就給了她一耳光：
“讓你別生！結果生出兩個病歪歪的賠錢貨！你再吵我連這個一起丟出去！”
說罷就要去搶陳香懷裡的大女兒。
陳香死命護住大女兒，眼淚洶湧卻不敢再吱一聲。
在這個家裡，陳香從來就說不上話。因為她是女人，是丈夫的出氣筒，甚至都不配擁有姓名——只是他口中的“賤命”而已。
這樣的婚姻無疑是場悲劇，可早已麻木的陳香十幾年來從不反抗。
但這一次，為了女兒她決定殊死一搏！
陳香拿出僅剩不多的積蓄“收買”兒子，兒子支支吾吾：小妹被爸爸送走了，爸爸還收了人家的錢！
接收孩子的那家人陳香也認識，是丈夫的工友老肖。
老肖兩口子比較好說話，可面對陳香的追問，他們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你們家那麼窮，你還一口氣生兩個女兒，怎麼養活？”
他們說早在陳香確定要生下女兒的那一刻，她丈夫就計劃著把女兒送走。
老肖正好有親戚在柳州市打工，人脈廣，知道一些有錢人家想收養孩子，於是就和陳香的丈夫搭上了線。
原來老肖家只是“中轉站”，她那襁褓中的小女兒，此刻仍在黑暗中流離輾轉。
陳香只覺胸中有口悶氣噴薄而出，她哭著控訴：
“你們都是人販子！我要告你們！”
結果老肖叫來了她丈夫，那晚，她被打得半死。
做人一定要沉得住氣。這是窮苦人家出身的陳香，從小就學會的道理。
她等待了三年。
家裡的經濟條件慢慢好轉，大女兒在她的照顧下健康成長。丈夫也沒有“送走”大女兒的意思。
但她從未放棄尋找小女兒。
陳香“不經意地”和老肖老婆接觸，平時一起買菜、有空幫她搞搞家務，再也沒提孩子的事。
漸漸地，老肖老婆放鬆了警惕。
陳香這才開口：
“我女兒在那戶人家，過得挺好吧？只要她好，我就放心了。”
老肖老婆隨口答到：
“我親戚說了，那對夫妻是高學歷工程師，有錢著呢，還怕虧待了孩子？”
陳香繼續和她瞎扯，企圖打探到老肖親戚的具體信息。可她精明得很，只說出那個親戚的名字，別的緘口不提。
線索到這裡又斷了。
去柳州！去找這個人！陳香忽然有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母愛迸發的光芒，照亮了她原本殘缺的人生。
正巧那時，陳香的丈夫帶著剛滿16歲的兒子去廣東打工。
他們離開的第二天，陳香就揹著大女兒踏上了開往柳州的大巴。在親戚介紹的牛雜店裡，陳香一做就是5年。那段日子真苦！
丈夫斷了她們母女的生活費，她起早貪黑卻賺不了多少工錢。老闆同情她的遭遇，上班時間讓她女兒待在雜物間裡，搭幾張板凳，女兒累了就躺在凳子上睡覺……
即便最艱難的時候，陳香心裡也記掛著小女兒。
她熱情地跟客人們聊天，抓住機會就問：“你們認識肖某（老肖的親戚）嗎？”
雖然這辦法很蠢，猶如大海撈針，卻讓陳香有了支撐下去的信念。
久而久之，熟悉她的人都加入了替她“尋女”的行列。
一天，一個熱心的大姐告訴陳香，他們小區裡有一對白領夫婦收養了女孩，兩口子高學歷，女孩三歲多剛上幼兒園……
這些信息和老肖老婆提供的很相似，陳香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讓大姐偷偷帶她去那戶人家看看。
結果大失所望。
女孩長得和她大女兒完全不像，只看一眼，陳香就知道這不是她的孩子。
與此同時，陳香“尋女”的執念也被動搖了。
她分明看到那對夫妻把女孩視為掌中寶，女孩穿著漂亮的裙子，住著寬敞的房子……
放棄優渥的條件，迴歸貧苦的原生家庭，對小女兒來說真的好嗎？
回過頭望著身邊又矮又瘦的大女兒，邋邋遢遢的模樣讓陳香倍感心酸。她在尋找小女兒的過程中，也不斷地虧欠著大女兒！
或許，她首先得變成一個強大的母親。
人生不會一路苦到底，再悲催的命運也能迎來轉機。陳香把握住了“鹹魚翻身”的機會。
老闆的牛雜店開分店時，陳香當上了店長。後來老闆又讓她以加盟店的形式，“承包”了分店。
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也能白手起家創造財富。
生意越來越火爆，陳香終於讓大女兒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她的丈夫和兒子也從廣東回來，在陳香的店裡幫忙。
只是金錢換不來她的家庭地位。私下裡，丈夫仍然對她打罵，倘若她不能忍受，他便把氣撒在女兒身上。
那幾年，陳香默默累積了資金和人脈，終於讓她找到了那個關鍵人物——肖某！
肖某坐過牢，脾氣暴躁，陳香軟硬兼施也沒能撬開他的嘴。
縱然陳香說了一萬次：
“我只想懂得女兒的下落，不是去搶她。如果她在那家生活好，跟養父母有感情，我也就放手了……”
可肖某卻掄起拳頭：
“少跟我廢話，當初是你們選擇‘賣女’，錢也拿到手了。如果再找我麻煩，你就懂得錯！”
不久後，陳香大女兒12歲生日，女兒把半個班的同學都邀請來，開開心心地切蛋糕。
陳香望著搖曳的燭火，想起去向不明的小女兒，哭腫了眼睛。
她又一次撥通肖某電話：“你要多少錢才肯說？”
肖某隨意說了一個數字，沒想到陳香果斷給他轉賬。
真相讓陳香心痛不已——
小女兒沒被送到柳州的好家庭，肖某又通過別人把她給了江西農村的一對夫妻。
陳香崩潰了，她不敢想象小女兒這些年都受了什麼苦！
她自己就是農村女人，一輩子都被男人欺壓歧視，連選擇婚姻的權利都沒有。
她恨不得馬上到江西尋找女兒。
陳香還來不及從肖某口中套出詳細信息，肖某卻犯了事逃離柳州。
很快就傳來肖某客死異鄉的消息。
此後，陳香放下蒸蒸日上的生意，多次跑到江西尋女，可惜一無所獲。
生意下滑，丈夫火氣大，兒子也對她有意見。
丈夫威脅她，如果再去找女兒，就打斷她的腿。
兒子一向冷漠，他擔心店裡的生意垮了，影響他過好日子：
“我已經結婚，你媳婦又懷孕了……你應該為兒子孫子著想。說不定，小妹早都不在人世了！”
她恨不得扇兒子兩巴掌。
只有大女兒支持她，可她們勢單力薄，根本鬥不過“那對父子”。
離婚！這是陳香換取自由，完成心願的唯一出路。
大女兒高中住校後，陳香終於結束了長達30年的婚姻。
她把牛雜店留給丈夫和兒子，自己只拿了一部分積蓄，就踏上尋找小女兒的征途。
一直到大女兒考上大學，陳香都沒有任何進展。
大女兒也勸她：
“就像找東西，你越刻意去找，它就越不出現。等有一天你不在意了，也許它就冒出來了。”
命運的殘酷有時超乎想象！陳香還沒等到小女兒出現，她就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
大女兒突發惡疾去世，醫生說是遺傳基因的問題，只能節哀順變。
陳香流乾了眼淚，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她眼裡整個世界一片模糊。
她曾想隨著大女兒一起離去，可心底有聲音提醒她：一定要見到小女兒。
或許是上天憐憫，大女兒去世一年多後，陳香接到江西那邊傳來的消息——
有個21歲的女孩，和陳香提供的信息相符！
陳香第一次見到小倩，就發覺她和大女兒很像，雖不是一模一樣，但有些動作神態，如出一轍。
當時小倩在江西某鎮的小賣部裡看店，她18歲那年已經“嫁人”，婚後不久丈夫在工地裡意外身亡。
她被婆家人趕回了孃家，她的養父母又準備幫她尋找新的對象。
陳香在鎮裡住了一個月，每天都去找小倩聊天。
小倩告訴她，養父母對她不是很好，他們後來還接養了親戚家的男孩，比較重男輕女。
這次養父母要小倩嫁給一個40多歲的老男人，去又窮又遠的地方，她很不樂意。
“你跟我走吧！”陳香終於忍不住，對小倩透露實情。
小倩一時難以接受。她想了很久，久到陳香害怕她被養父母偷偷“轉移”，逼迫她嫁給那個老男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小倩偷偷去了陳香住的旅館，告訴她“要馬上離開，趁著天黑”……
火車上，小倩興奮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對她來說，新的人生已經啟航。
陳香默默望著她，心中思緒萬千。這些年的苦、累、痛，都化成眼淚，無聲而落。
如果小倩真是她的小女兒，她就算死也無憾！
等待親子鑑定的那段日子，小倩和陳香住在一起，相處愉快。
陳香很欣慰，苦難沒有讓小倩變得膽小陰鬱，她愛笑，容易滿足，對任何事都心懷感恩。
可好運在終點前拐了一個彎。鑑定結果出來，陳香和小倩並非親生母女！
陳香愕然。小倩當場就捂著嘴哭了，此前她已經開口叫了陳香“媽媽”，而今再也叫不出口。
那天晚上，兩人在飯館裡默默吃著快餐。
小倩勉強露出笑容，朝陳香舉起茶杯：
“陳姨，謝謝你找到我。我打算過兩天去珠海，那裡有我一個初中同學，她能幫我找份工作……”
陳香鼓起勇氣，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
“我希望你永遠叫我‘媽媽’，即便不是親生的，但我們也可以變成真正的母女啊！”
小倩留在了陳香身邊。直到25歲那年，她有了一個好機會到南寧工作，並遇到了能和她廝守終身的男人。
陳香和小倩的母女情分從不間斷，而她也仍在繼續尋找親生女兒。
只是這一次，她學會了放緩步調，學會了積極樂觀：或許小女兒的人生，比她想象的更好。
陳香堅信，她們母女遲早會重逢。到那時，她身邊又有兩個女兒了。
人生總有遺憾。但只要心懷希望，也許真能等來圓滿的那一天。
END
作者：玖爺，一枚愛喝酒卻不會開車的俗世老司機。
酒和故事，我全都要。
編輯：佘玉冰
審核：李旭東 楊建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