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讀書筆記之二
1 辛棄疾
昨天我問小兒子:你讀過“明月別枝驚鵲”這首詞嗎?
小兒子基本上完整地背了一遍。說明讀過。
這首詞是這樣的: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我問小兒子:明月別枝驚鵲的“別”是什麼意思?
他說:告別。
我說: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明月告別樹枝,驚動了鳥。挺美的。
小兒子挺會捧哏,問:現在呢?
我說:我覺得不對啊。明月告別樹枝,應該是緩緩的啊,不應該驚鵲啊。
我說:我還想過“別”是不是“別在上面”的意思。明月別在樹枝上,驚動了鳥。
我說:後來我想還是不對。答案應該從詩本身中去找。這句話的下一句是什麼?
小兒子:清風半夜鳴蟬。
我說:這兩句結構應該相同啊。半夜的半不是動詞,所以別枝的別也不是動詞,所以別枝是——
小兒子反應很快:旁枝。
我說是。我查了一下,說是古書都解釋為“旁枝”。所以,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就是六個意象的排列。
小兒子問:那為什麼驚鵲呢?
我說:答案在詩的題目中,因為“夜行黃沙道中”。
小兒子明白了。鳥是夜行人驚起的。
我說:當然,如果詩人寫出明月出來驚動鳥,清風拂過使蟬鳴的動感,當然也很好。其實,寫作的一個技巧,就是“動作化”。比如,“天黑了”,就沒有什麼動感,“黑夜籠罩了大地”,有些動感了。可以反著來:“黑夜從大地上升起來。”還可以更動感:“黑夜像是埋伏在地底下的精靈,悄悄浮出地面,佔領了整個天空。”
小兒子說:最後這個很牛。
我最後回到要點:讀詩,讀文章,都有這種用文本本身互相參照的讀法。
2 沈顥
我昨天還讀了一本書,沈顥的詩集《人間情書》。
我為了表示對沈顥的支持,買了21本《人間情書》,1本留著自己讀,20本準備請沈顥簽字後送人(提示:你現在知道怎麼支持劉瀾老師了嗎)。
我認識沈顥是在30年前,他住北大32樓4樓,我住2樓。我們都算是校園詩人。後來我們都進入媒體工作,還曾經一起採訪過。
後來我出國留學,還在他負責的報紙上開設題為“哈佛學藝”的專欄。後來,他管理一個媒體集團,我做我的領導力培訓,一直會偶爾見見面。
有一次他跟我感嘆,說回憶當時一起採訪時,多麼無憂無慮啊。其實那個採訪並不輕鬆,當時是採訪一個行政訴訟案件,還要反跟蹤什麼的。
過去有四年時間,沈顥也是“夜行黃沙道中”,直到“路轉溪橋忽見”。如果現在回頭看,不知又有多少感嘆?這一段的夜行,他化作了詩歌。
我距離詩歌已經很遠了(當初也沒有靠近過),沒有資格評論沈顥的詩歌。我記下了一些句子,準備作為下次跟小兒子討論的素材。
3 辛波斯卡
我已經很少讀詩了。前些日子曾經翻了翻辛波斯卡。我讀沈顥的時候,覺得這既是30年前的沈顥的延續,又多了點辛波斯卡的味道。
我沒有去問沈顥。但是有一首“我偏愛……”的詩歌,可能明示了辛波斯卡的影響。
辛波斯卡同樣有一首“我偏愛……”的詩歌,這兩句我是一直記得的:“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我偏愛寫詩的沈顥,勝過不寫詩的沈顥。
很多年前,我寫過一首向華萊士·史蒂文斯致敬的詩歌,裡面有這樣幾句:一朵玫瑰和一隻黑鳥/是一/華萊士·史蒂文斯和我/是兩個詩人
今天,我可以說辛棄疾、沈顥、辛波斯卡是三個詩人,而我和沈顥,是一個讀者和一個詩人,或者說是兩個朋友。
(這是“劉瀾每日一講領導力”在豬年的第215篇公眾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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