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0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此詞描寫江南普通農家的人物場景和閒適生活。表現了此時歸隱江西上饒的詞人,不但“管竹管山管水”這自然風光,也管民生的樸素情懷。先看上闋,寫家居環境和一對老年夫妻。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一條青草茂盛的溪水,正從低小的一所茅屋前流過。這是符合古代特有的“綠水人家繞”“舍南舍北皆春水”的鄉村佈局。而低小的房屋內,正坐著一對老頭(翁)老太(媼),在對酌嘮嗑,說出相互取悅的話。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吳音”兩字就點出地理位置。詞人此時歸隱的江西上饒古為吳地,故方言為吳音。似乎在詞人看來,不管他倆“醉裡吳音相媚”著什麼?一個“好”字,已總結出杯酒甚歡、相談愉悅的白髮二老的精神風貌。聯繫詞人下列詞句看:
雲連麥隴,雪堆蠶簇,若要足時今足矣。(《滿江紅》)
父老爭言雨水勻,眉頭不似去年顰。殷勤謝卻甑中塵。(《浣溪沙》)
西溪禾早已嘗新。隔牆沽酒煮纖鱗。《浣溪沙》


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西江月》)
釀成千頃稻花香,夜夜費、一天風露。(《鵲橋仙》)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都說明一個現實道理,民以食為天。唯有“雲連麥隴,雪堆蠶簇”,麥浪滔天,堆繭似雪,豐年在握。鄉親們才不為去年的無米下鍋而愁眉緊鎖,眉頭不似去年顰。才能喜悅品嚐新收稻,隔牆打酒吃燉魚。甚至詞人還被好客的鄉親們“相扶入東園”,歡飲這“留客足雞豚”的豐年。如此,這對“醉裡吳音”的二老,又豈能排除“相媚好”著“稻花香裡說豐年”的喜悅。似乎在詞人耳目中,何必管這是誰家的老頭老太,白髮誰家翁媼?因為他們都是豐年的代言人,就連田野裡的蛙聲都是一片報喜聲,聽取蛙聲一片。當然詞人心知肚明,“千頃稻花香”的豐收絕不僅靠天降甘霖,“夜夜費、一天風露”,更靠“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耕耘汗水。所以下闋詞就寫出小哥仨的勞動場景。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詞人契合年齡,由大到小,量身定做。一是強度有別。大兒揮鋤,正汗流浹背地鋤豆。二兒手舞篾條,正有序跳躍地編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無賴在這裡是頑皮淘氣之意。頑皮的小手正將蓮蓬由裡往外剝。二是姿態有別。大兒鋤豆,站著;二兒編雞籠,坐著;小兒臥剝蓮蓬,臥著。三是為全家奉獻的成果有別。大兒奉獻豆之主食;二兒編雞籠,奉獻雞之副食。而小兒“溪頭臥剝蓮蓬”,奉獻零食。值得探討的是,有版本將“臥”字異文成“看”字,變成“溪頭‘看’剝蓮蓬”。由臥變看,一字之易,拙以為:在此詞中,不僅違背當時的鄉村現實、也違背二老期冀和詞人初心等。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一是違背了當時現實。僅以詞人同時期的詩人描寫村童的詩句看:“也傍桑陰學種瓜”(范成大),農忙時節還跟隨父兄耕田種地,“千耦還從父老耕”(陸游)。“這說明農村中絕大多數並非坐以待食,不勞而獲的閒人,即使是未成丁的孩子也要乾點力所能及的活兒。”(吳小如《說辛棄疾的》)從這個角度講,剝奪了小兒的剝蓮權,變成“看”剝的小觀眾。豈不有違當時“即使是未成丁的孩子也要乾點力所能及的活兒”的勞動現實。
二是違背了白髮二老的期冀。作為“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快一輩子的二老,深知勤勞才是聚寶盆,只有小哥仨從小踐行勞動思想,才是“千頃稻花香”的前提,也是微醺的二老,老有所養的根基,更是未來三根家庭頂樑柱的保證。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三是違背了詞人的初心。歸隱詞人不僅自號稼軒,還“白露園蔬……網釣還鋤”,親自鋤草灌園。並給十個子女,都選了帶“禾”字旁的名字,目的就是牢固樹立“人生在勤,當以力田為先”思想初心。從這個角度講,也就理解了他“最喜”小兒的原因,就是他沒成為“溪頭‘看’剝蓮蓬”的小觀眾,而是“‘臥’剝蓮蓬”的小勞動者。或許這小淘氣鬼,不是吃獨食,而是一軲轆爬起身,捧著剝好的蓮子,請大哥二哥分享他的勞動果食。如此才契合詞人勞動初心,怎不對他情有獨鍾。甚至在詞人心中,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就連“溪頭臥剝蓮蓬”的小兒,都強過那些愁風雨的桃李——城中“十指不沾泥”的“遍身羅綺者”們。
四是違背了小哥仨多彩的勞動藝術美。從下闋詞整體構圖看,若小兒“‘看’剝蓮蓬”,不管是站著還是坐著看,都與站著鋤豆的大兒,坐編雞籠的二兒姿態雷同,豈不枯燥單一了勞動多彩的藝術之美。相比“臥剝蓮蓬”,一個“臥”字,不僅活畫出小傢伙的憨態可掬,更與大兒二兒勞動形態互補,才能讓畫面造型各異、多姿多彩。這就像詞中豆出於土、雞刨食於地、蓮蓬出於水。食物豐富、品種多樣。而詞中三寫“溪”字,成為茅簷低小,青青草和大兒鋤豆,小兒臥剝蓮蓬的方位座標。這些都構成豐富多彩的藝術圖畫美。綜上所述,還是“臥”字好。選擇“溪頭‘看’剝蓮蓬”的夏承燾先生,還認為“如果理解為下片四句是寫全村人包括小孩子在內都參加勞動,那就未免貶低了這幾句的藝術手法了”(

《辛棄疾的農村詞》)。就值得商榷了。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縱觀此詞,詞人沒有用他補天的經綸手,打開書袋子引經據典,也沒有銅琵鐵板出“氣吞萬里如虎”的旋律。而是用老嫗能解的口語,白描的手法,將“這首詞環境和人物的搭配是一幅極勻稱自然的畫圖,老和小寫得最生動”(胡云翼《宋詞選》)。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更有意在言外的描寫。如二兒正織的雞籠,不就暗示著散養一群土雞,正在茅簷下草叢中覓食。還有“溪頭臥剝蓮蓬”,不也暗示著溪水面風荷正舉。難怪小兒頑皮,因為他手攥詞藝的蓮蓬,需要我們用想象剝開,才能品嚐到藝術的蓮子來。怎不讓人歎服,詞人的經綸手,像學繡的春姑娘,得心應手地將這首《清平樂·村居》刺繡成宋詞中的一枝“不教花瘦”又接地氣的芬芳花朵!

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上饒溪頭小兒,臥剝蓮蓬還是看剝蓮蓬?

(蔣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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