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婧:我願意給小說的人與事預留一份“天真”

文學探照燈 | 今日熱點(點擊查看)

脫貧攻堅新劇《鄉村第一書記》將開拍 | 回答“唐諾問卷” | 鍾南山長篇傳記將首發《收穫》雜誌| ......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2017年,朱婧在《花城》雜誌重新發表小說,闊別這個寫作場域十年,讓她看起來仿若一個新來者。事實上,她與許多“80後”作家的起點相似——於《萌芽》成名,2004至2007年間幾乎每月都有作品發表。這次迴歸,於她而言,是一次復甦。因為即使退場,她也沒有停止寫作的生長性,蟄伏而再發。

朱婧偏好寫一些心理、一些情緒、一些無用和它們背後的那些人,這些人堅持著內心的某一部分,這些部分如其所言“充斥著無用,卻又不能丟棄”,小說家蘇童稱之為“日常生活世界那些不能釋懷的”。而切點都頗為細小,朱婧提供的關鍵詞是“不懼微芥”。“世界愈大,個體就愈微茫渺小。人,尤其是寫作者必須接受這種微渺,那在這個維度上,如何處理小與大的問題,是我想關注的。”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朱 婧

小說集《譬若簷滴》

近期由譯林出版社推出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微芥”之中,是朱婧敏感於世的那個“點”——人性的軟弱和天真,這在她的小說裡被放大、強調,因而她的小說向人的心理深處走。她自知這將導致的結果,“在小說的形貌和氣質上,或者在一般的小說大道之外,我通向了花草漫徑的岔路,這條岔路可能是荒蕪的,但也可能自帶生機。”但在世道人心上,她更在意人心,“即便世道,也是人心之上慢慢浸滲出來的。”

專 訪

1

記者:首先關注到的問題是,不寫作或者說很少寫作的十年,當你重新回到這個場域時,它們為你的重新寫作是不是提供了些什麼?或者說,2007至2017年,無論在生活亦是寫作軌跡上,於“80後”一代寫作者而言其實是個重要階段,你恰恰在此間退場,重新回來後評論者說你小說風格發生了很大改變,這應該不是陡然發生的吧?

朱婧:如果真存在這樣一個文學場域,我開始寫作的時候,大概因為年紀不大的原因,其實進場的時候是無知無覺的。那時,我寫作小說,投遞給雜誌,獲得發表,獲得出版的機會,參加雜誌的活動,認識寫作的同齡人,認識讀者,一切自然而然發生並未細想;而我不寫的這些年,和文學界疏於交流,並未更深入地介入這個場域,甚至中斷了以前的聯繫。所以,我2017年在《花城》重新發表小說,有人以為我是一個新入場的寫作者。最近幾年,我涉及到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才注意到有的研究者把我歸類在“80後”或者“萌芽系”,也才剛剛開始對於這個場域有一點整體性的認識。

對於我個人而言,在不在場,有沒有被歸類,是以前沒有認識到,沒有思考過的問題。這麼多年的創作感受,我所能在意的部分是我說過的寫作的生長性。這種生長性並不意味著更闊大或者更深刻,它有時更像是一種選擇。正是正視並接受作為寫作者的侷限,但亦有不能放下的願望。選擇可以選擇的,完成在有限空間的自我生長。在這個世界上,寫作者的自我生長,很多時候是在黑暗中的,即使這麼多年,我所謂“中斷寫作”,但不為人所知所見的生長出來沒有停止過。評論者看到的往往是他們所能看到的。

而且,世俗的力量如此強大,我看到過寫作者在寫作這件事情上的艱難。寫作由無法剋制的自我陳述開始。體會創造之喜悅,寫作似乎給人極大力量,也讓人更能反觀到自身的軟弱。我覺得自己只是在復甦和經歷的過程中。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記者:其實探究這十年的目的,或許正是因為對你當下寫作解析的一種倒推。你在《譬若簷滴》一書後記中自陳現在的小說變化的因由:把力量和願望寫進去了;由此帶來的小說面貌是:處理故事時不會再用複雜的人物關係和情節以及預設的情境,只要把一切推至圓融動人足矣。事實上,兩者之間具體如何發生連結的?

朱婧:也許把力量和願望理解成一種自我覺悟吧。恢復寫作以後的最初幾篇文章《譬若簷滴》和《那隻狗它要去安徽》都有一種去戲劇化傾向。《譬若簷滴》寫了一個獨身帶著孩子生活的女性因為依附於貴人而免受滋擾,獲得庇護。這個由世俗流言而得來的故事可以有很多種書寫方式,它最終成為現在的形貌,呈現了作為敘述者的“我”和竇氏生命交錯裡的幾瞥。小說裡有我的困惑和發問。到了《水中的奧菲利亞》,對於美的侵害者和施暴者發問在持續。小說借用高校性侵事件,書寫師生“忘年戀”的複雜關係,進而推演至代際之間盤根糾錯的命運。我曾經的學生繆一帆給我寫的評論文章中說,“《水中的奧菲利亞》的追問力度更強,近乎蠻橫的執著,悲哀的情緒往往呼之欲出。”誠然如他精妙概括,“再一次,我們回到了水滴的隱喻,從眼淚,到眼神,再到簷滴,都是無所作為的柔弱,卻是美之奧義的恆久庇護”。這些是我帶著力量和願望想到達的地方。

2

記者:《譬若簷滴》中的十三個故事,甚至是此外你的另一些小說,你所聚焦的一點,似乎都是在寫一些心理、一些情緒、一些無用和它們背後的那些人,這些人堅持著內心的某一部分,這些部分如你所說“充斥著無用,卻又不能丟棄”,也即小說家蘇童評你小說的“日常生活世界那些不能釋懷的”。為什麼一再描摹他們以及它們?

朱婧:2008年,我回到母校中文系,做了一名大學老師。我從“讀中文系的人”的手裡,竊取的能量,讓我成為了“讀中文系的人”,後來又成為了“教中文系的人”。

我所寫的人們“內心的某一部分”,那一部分“充斥著無用,卻又不能丟棄”,是“日常生活世界那些不能釋懷的”。如張大春《小說稗類》所說的“不被視為有意義或有價值的、無結局亦無解決的生活細節”,正是生活中的那部分內容,可能是微暗的火,是無法知曉和具體言說的,卻對我的生活和寫作產生意義。這兩年開始做當代文學研究,我一直關注青年作家張怡微的寫作,也寫過幾篇評論。她以成長中變化的理解力書寫世情小說中的生活力。她說:“我只能就我個人的觀察和體驗,來展現我所看到的這個城市的細部、這個城市的人的關係的細部。它可能是有代表性的,可能也沒有。它可能只對我個人有意義,對很少一部分人有意義。”

從這個意味上說,我是在書寫對於我有意義的那一部分吧。我的小說中盤恆反覆的部分既是我的提問也是我想試圖解答的。《那般良夜》裡“我”多年後回想母親出走的事情,在成長時歲裡理解母親。《危險的妻子》裡“我”處於婚姻的危牆之下,“看到牆紙的斑點,是物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受,時光裡各種物質變化破敗必然,我只是看不到自己”。可是,“我”總是記得自己和丈夫是“一起長大的人”。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記者:評論家何平說你熱衷“那些猶可愛惜的細小物事”,“她的小說是慢的,細小的。……不濃不烈,無大欣喜也不大悲慟。在她,慢與細小,不是技術,而是世界觀。說到世界觀,其實沒有那麼多微言大義,就是一個人如何去計量世界,用什麼單位去計量世界。慢的和細小的,是朱婧計量她的世界的單位。”確乎如此嗎?細小意味著什麼?它事實上的外延和意味是“細”、“小”的人生解剖嗎?

朱婧:交通和資訊的鋪張,個人可以連接到的世界越來越廣闊,物質和精神可以探索的疆域都變得更浩渺了,可與之相較卻是個人生活反而呈現越加閉鎖、謝絕訪問的趨向。世界愈大,個體就愈微茫渺小。人,尤其是寫作者必須接受這種微渺,那在這個維度上,如何處理小與大的問題,是我想關注的。若提煉一個關鍵詞,我覺得是“不懼微芥”。

我這裡說的“不懼微芥”,想到的是元稹的悼亡詩《遣悲懷三首》。這首詩語言很平實,寫的場景也非常普通,無非是一個男性思念亡妻的細小的場景,比如沒有送完舊的衣服、未做完的針線活,但讀起來感同切膚,而且這種認識隨時間和經歷會愈加深厚,不僅僅是在文學生活中啟發我。詩中有一句“鄧攸無子尋知命”,這句詩單提出來沒有任何意義與效果,放在全詩中則成為“一句小說”,這句小說包含了古典與今典,幾百年前的鄧攸與元稹同在其中。多年前我真的把這句話寫成一篇小說。我在《世說新語》裡找了有關“鄧攸”的條目,寫成了一篇將近三萬字的小說,但是所起的效果未必如書中這一句。我覺得可能那些容易表達的和理解的反而有點難以相信,道不出、講不明的,一旦能呈現,所謂的神矣聖矣,而我在文學生活中所遭遇的和被吸引的正是這樣一種不懼微芥,神矣聖矣的時刻,它們也無不在影響我的創作。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3

記者:“人性的軟弱和天真是讓我覺得迷人的地方。不管世俗的教條如何規訓我們,總有偏離的時刻,帶著對自己的懷疑,亦希望得到在現世的理想安置,但亦有不能泯滅的‘我’在若隱若現。寫那些,似乎發生又似乎未有發生,並不激烈,卻是人心的波動的過程,可能是我在逐漸偏離和放棄戲劇化的瞬間後轉向去書寫的內容。”你自己在《那隻狗要去安徽》創作談裡的解讀,以我看來能代表你的樂趣所在:人心波動,但又無有激烈、決絕,只是選擇了另一條岔路罷了,失落時連嘆息都輕微。是否如此?其間隱含著你自身對於外部世界和內心堅持的什麼看法?

朱婧:每一個作家應該都有敏感於世的那個“點”,那是寫作者所認為的世界和文學相遇遭逢的瞬間。文學的豐富性其實是這種敏感的個體有差。世界何其大,寫作者的“文學時刻”是有限的。世界只有些微的被自己經驗到,然後還要被恰如其分的語言和秩序所接納。對於我而言,特別念念不忘的可能就是“人性的軟弱和天真”。而且,也因為“不懼微芥”,對世界的計量單位自然也以“微芥”計,“人性的軟弱和天真”在我的小說裡被放大和強調,成為我與生俱來的“文學時刻”。也許是心性使然,我的小說向內走,向人的心理深處走,這和我理解的“人性的軟弱和天真”休慼相關。這樣的結果在小說的形貌和氣質上,或者在一般的小說大道之外,我通向了花草漫徑的岔路,這條岔路可能是荒蕪的,但也可能自帶生機。世道人心上,我更在意人心,即便世道,也是人心之上慢慢浸滲出來的。

記者:不難看出,你的語言風格是早已形成的,尤其在述說語體、文字意味上。可能有一些冒昧,我所好奇的是,這其間的“青春”意味,即使你寫那些老年的、中年的男性,某些行為模式、情緒心理似乎仍是“青春”式的。這樣的解讀是否有所偏頗?那麼,你和筆下人物各自的生長性究竟在於何處?

朱婧:雖然文學理論裡有所謂的零度介入,但真正的零度是不可能存在的,所有的文學都是“有我”的。而且,在我們的文學想象,往往希望作家漸老漸熟,與子偕老。事實上可能是複雜的,比如汪曾祺寫《受戒》已經六十歲了,但《受戒》卻有一種清澈的少年氣。你說的“青春”,我願意看成是對世界的“純真心”。雖然,我的小說無論是從寫作到現在的生長,還是每一篇小說人物的生長,都是時間上的“不青春”,但因為我對世界褒有的純真心,我願意給小說的人與事預留一份“天真”。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記者:由此帶來的問題是,你接下來的寫作會去往何方?是否仍然在做著某種探索?

朱婧:就像我小說的“細小”,如果“純真”和“天真”也可以是審美意義上的,其實是值得努力去做的,至於,會不會“老道”是很難刻意為之的。這一年在東京早稻田大學訪學,日常是照顧幼兒,寫作論文和小說。《譬若簷滴》作為恢復寫作以後第一書,希望是一個好的開始。去年到今年的寫作,小說寫作,基本上還是按計劃的兩個序列在完成。一是家庭觀察,觀察新世代的家庭結構和家庭關係的變化,探討親密關係的種種,這個序列去年寫作了小說《那般良夜》《危險的妻子》《影》,並有《此時晴那時雨》《葛西》在完成中;另一個序列是“高校書寫”序列,也就是我在之前所說的,回到熟悉的世界作另一種打開。這個序列有小說《水中的奧菲莉亞》《先生,先生》完成。此外,因為在東京訪學一年的緣故,我係統讀了一些日本民藝相關的書籍,蒐集相關資料,並且去了不少美術館和店鋪實勘,想寫一系列關於日本傳統民藝並現代工藝美學,美感生活的傳統和現代消費世代結合作用下的東京“美的生活”的散文。這是正在進行的工作。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新年文創季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文學報新年文創 已上線微店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朱婧:我愿意给小说的人与事预留一份“天真”| 专访

公號:iwenxuebao

郵發:3-22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