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原創《香雪》


首山,實在不是一座平凡的山。

隨筆原創《香雪》


拋開它與蜚聲海內的佛道教名山千山的淵緣,單它在時光隧道中不時綻放的光芒,就足以照耀曾經荒僻的關東大地。它如同雕刻在簡犢間的一粒鮮明奇煒的符號,為整部古代東北史打下光燦燦的烙印。它又似一塊巨大的磨刀石,砥礪著中華民族近現代的抗爭與奮鬥。

從戰國時代,秦國大將李信駐兵首山始,首山便霍然從關東大地挺身而出。儘管在東北的山嶽間,它的身姿並不高大,卻以得天獨厚的的地理,雄峙於渾太平原與東部山地的結合部。從而,首山在無意之間,佔據了一種高度,超越海拔的高度,歷史的高度,兵家必爭的高度。

隨筆原創《香雪》


我曾在《如登——超越海拔的高度》和《硝煙散盡》二篇文字中描繪它的磅礴、沉雄、秀麗、神奇,講述它在中國歷史演進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印證封建時代帝王將相在首山留下的足跡,也轉述過蘊藏在它奇峰險壑間的美麗傳說。作為一座山,它是光鮮的,也是蒼涼的;是沉重的,也是輕盈的;是靜默的,也是勁烈的;是狹隘的,也是豪邁的。它甚至比人類全部的歷史還要悠久,比生命的誕生還要久遠。作為一種存在,它絕對是一個傳奇。然而,作為一座城市,它實在是少有引以為傲的亮點。它像一個娃娃,尚處於發育成長的嬰兒期。在遼寧中部城市群中,它與母親城市遼陽,相距二十里,卻相差二千四百多年。與它的毗鄰城市鞍山,也有近半個世紀的差距。但這並不代表它的根底淺。它的文化並不貧瘠,甚至較某些新興的明星城市更加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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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專程參謁過藏於首山南麓林木茂密谷地間的清風寺。清風寺始建於明隆慶五年,據考為關東第一古剎禪林。雖規制侷促,卻是創造了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康乾盛世”的二代帝王玄燁、弘曆巡幸遼東的行宮。二帝所題詩詞聯語,刻石勒碑,光焰萬丈。與紀曉嵐、高鶚、劉庸等名宦重臣相交篤厚的關東才子王爾烈,更是在此留下諸多墨寶。還有明末清初關東第一詩僧函可,雖遊歷過眾多名山古剎,卻因鍾愛物華天寶鍾靈毓秀的首山,盤桓清風寺,與寺中住持交厚,後圓寂於此,終年四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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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可(1610-1659)字祖心,號剩人、罪禿,俗姓韓宗騋,廣東博羅人,是明代最後一位禮部尚書韓日纘的長子,明清之詩僧。早年寓居南京、北京兩地。崇禎九年(1636),與師兄函昰同隱於羅浮山華首臺。崇禎十三年(1640)上廬山剃髮受戒,遁入空門,易名函可,任羅浮山華首臺都寺。順治二年(1645),由廣州來南京,印刷藏經,寫下了傳記體的《再變記》。順治四年(1647年),通過洪承疇的幫助,取得了回廣東的印牌。然而,當他與四個徒弟出城的時候,他的《再變記》和所託帶福王弘光帝的書稿被清兵截獲而受審。順治五年(1648年),清廷把他敕往瀋陽“慈恩寺”。他是身陷清朝文字獄的第一人。順治七年(1650年)九月,他自創東北歷史上的第一家詩社“冰天詩社”。函可在首山清風寺寫下《訪華表》:“人民城郭盡皆非,鶴去千年更不歸。惟有隻今遼海上,一年一度雁飛飛。”彰顯了非凡的詩才。乾隆四十年(1775年),在查繳禁書大興文字獄的劫難中,函可生前著述《千山語錄》、《千山詩集》等被列入禁書目錄,查抄焚燬;凡函可住過的寺廟及雙峰寺所遺碑塔,盡行拆毀。近年函可熱在學界興起,函可墓也颳起首山說和千山說之爭。詩僧已去,詩魂長存。紀念函可,實為緬懷一種精神,至於他遺骨葬於何地已不那麼重要,正如他臨終偈雲:“發來一個剩人,死去一具臭骨。不費常住柴薪,又少行人掘窟,移向渾河波里赤骨律,只待水流石出。”目今,千秋功罪已水落石出,函可也為他圓寂的首山增添了一抹文化亮色。更可貴的是他歷冰苦而不磨折的愛國精神,像熾熱的岩漿熔鑄進渾樸的首山,成為天地間一股浩然之氣,一縷不散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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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山的街道上栽得最多的是國槐,國槐乾枝無刺光滑,姿態婆娑婀娜。清風徐來,羽葉翻飛,冠蓋如雲,停在街道間,似一團團綠色的春夢。國槐六月開,花蕾似小米,淺淡娥黃,香氣馥郁。花開似蠶豆,花香在街巷間飄蕩,泌脾透肺,離山城好遠就能嗅到。但國槐花並不耐看。賞槐花最好的時令在五月,在春花凋零,芳菲迨盡的時候,刺槐花冰玉之姿,堪比雲宮仙子,冰雪童話。

涼亭山下,靜湖深水,蓮荷滿塘。碧玉盤樣的荷葉,粉嘟嚕的荷花,浮游在塘面上的一群群的錦鯉,招引來無數的遊人駐足流連。與我同行的老者,鶴髮童顏,神采奕奕,他憑欄馭風,輕輕吟道:“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被他的情緒感染,我也順口謅了一句:

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簷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然後,我們相視而笑。刺槐花就像刺玫,不但美,而且香。槐花的香細細的,勻勻的,清新而涼爽,就像綿密的銀針,穿肺透腑。那香從針眼裡舒舒服服地冒出來,像極細極細的泉流,滌盪心肺間的每一個細胞,又像清晨的陽光,絮絮地在空中拋灑。心思縝密的老人家,日久生情,在同荷與槐的廝摩中,總有不同尋常的發現。他慢悠悠地告訴我:“荷香與槐香不同:荷香香遠益清。槐香氣若幽蘭。我問他更愛哪一種。他笑而不語,搖著手中的摺扇,大步向山上走去。雖然他未言明,但我猜測得到——兩樣,他都喜歡!凡是美好的,小城的園藝師們都會想方設法把它請過來。這是小城人的偏愛,更是小城人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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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五月中,香雪半山城。”賞槐花最好的去處是涼亭山。山上有座翹角飛簷的仿古雙層建築,名曰“翠風亭”。翠風亭高踞桔山之巔,有凌空飛來之勢。站在翠風亭上俯瞰,方圓百里,晴川歷歷;城市郊野,盡收眼底。風光如畫,江山壯麗。小城人愛翠風和暢,香雪如海,在報刊上開闢了“翠風亭”隨筆專欄。小城人也毫不掩飾對槐花的喜愛,舉辦了槐花節。隨著時日的推移,節日氛圍的濃郁,聲名日顯,盛名遠播遼海。周遭士人、商旅、百姓,山道間摩肩接踵,絡繹不絕。步石、蹬階,穿花、度林,吐納芬芳之氣,覽賞玉樹瓊花。翠風亭上,清風襲襲,鳥語花香。花蔭林下,笑語喧譁,蝶戀蜂忙。風過處,羽葉翩翩,似翠裙飄擺;花潮盪漾,似風鈴輕搖,簌簌有聲。萬花千葉,窸窸窣窣,美麗的天籟,猶如仙樂在山谷叢林間縈繞播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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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山五月,歌甜花香。槐花為媒,文化搭臺。槐花節期間,山上山下,廣場湖畔,文藝演出、特色產品展銷、書畫展、攝影展、排球賽、旅遊文化宣傳、贈書等一系列活動,如同迎風綻放的槐花,層出不窮,精彩疊現。徜徉山間,尋秦漢古道,發思古幽情。亙古首山,賴銘偉先生育林,披上綠裝;千年古寺,仰銘偉先生髮心,得以拓建。大殿雄偉巍峨,造像描金嵌彩,氣象恢宏莊嚴。香菸燎繞間,鐘鼓悠揚,絲竹悅耳。而我更喜愛簷上風鐸不緊不慢的迴響,有如天邊大漠駝鈴,時而滯濁,時而清越;如同石上滴水,時而凝聚,時而飄散。它隱隱約約,娓娓款款,如泣如訴,如歌如慕,彷彿一種召喚,更像一種指引,讓生命進入靜默,進入空泛,進入冥想。讓全副身心,次第呈現風定雲散、塵埃落定、水落石出的妙趣真境。轉瞬間,渺渺天地,浩瀚宇宙,變得洞徹而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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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這就是禪的境界。爬上雷達山頂,徐徐回望,十里槐林綠,百里花香濃。“人面花成趣,騷人賦《采薇》。”夕照山下,已經駛上城市發展快車道的首山,千帆競渡,萬舸爭流,在花葉波湧的林海映襯下愈發顯得威武雄壯!依晰愰惚間,我彷彿聽到一首歌,一首無韻的頌歌,在樓宇間盤旋、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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