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人才,而是要教人们如何去做自己

人类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塑造事物,并从主观的角度来对这种塑造物进行评价。然而《庄子》中有一篇《马蹄》,专门批判了人的这种毛病。文章说伯乐善于培养千里马,这是世人所公认的。然而,马都以伯乐的训马之技为善吗?当伯乐培养千里马之时,甩大鞭,套重鞍,日夜驱使着马群没命的奔跑,导致马之死者已有十分之二三;又继续劳马之筋骨、饿马之体肤,致使马之死者已过大半矣。最终幸存下来的一小部分,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千里马。那么,

站在马的角度来看,世上的马都希望被伯乐先生培养吗?

平原上的马,喜好自由的奔驰;渴则饮山泉,饿则食野草,“此马之真性也”。然而伯乐出现之后,便用绳索套住它们的脖子,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臀部,让马彻底沦为人的奴隶,还说:“我这是在培养你啊?”难道马只有成为人的奴隶才能具有价值吗?难道那些自由奔驰的野马会羡慕被人驱使的千里马吗?可以说对于马而言,它们只需要一个能够相中自己、发现自己的伯乐;而厌恶那个自作聪明,想要“培养”自己的残暴马夫。千里马是自然界生来的,不是伯乐培养来的,伯乐需要做的是“相马”而非“治马”。

卢梭: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人才,而是要教人们如何去做自己

《庄子·外篇·马蹄》

然而,古往今来,有许多教育家都不自觉地成为了这种不明事理的马夫。他们不仅喜欢塑造事物,而且还想要塑造人,想把下一代教育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声称要为社会与祖国培养人才。但卢梭却不同意这种观点,他批评这些马夫式的教育家,说:“他们要把人像训马场的马那样训练。”卢梭认为所有的教育者都需要做一道选择题:究竟是想当“相马”的伯乐还是“治马”的马夫?——也就是说:

在教育一个人的时候,必须想明白,我们究竟是要把他教育成一个与自身天性相符的人 ,还是要把他塑造成一个国家想要的理想公民?

卢梭: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人才,而是要教人们如何去做自己

卢梭著《爱弥儿》

一、自然教育与公民教育的区别。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受教育者发现自己的天性,还是为了把他们塑造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启蒙思想家爱尔维修认为“人是环境与教育的产物”,有什么样的环境,受到什么样的教育,就会被塑造成什么样的人。因此,我们就可以通过改变环境并利用教育来塑造出我们想要的那类人。这种教育观念非常古老,早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就出现了。

柏拉图认为教育的目的就是要为国家培养统治者,把那些天资聪慧的人塑造成为国家公民,这种观点又来自于斯巴达的教育实践。斯巴达的孩子从小就要参加军事训练,被国家当做武士来培养,毕生都要为国家的利益而奋斗。这种类型的教育就是卢梭所说的“公民教育”,这类教育者就像那个“治马”的马夫一样,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塑造他人。

那么,卢梭所指的“公民”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据说有一个斯巴达的妇女,她的五个儿子都参加了一场战争。当奴隶在外面打探消息回来后,妇女便惊惧地向他询问战况,奴隶回答说:“您的五个儿子全部阵亡了。”

这个妇女听后非但没有痛哭,而且还骂道:“卑贱的奴隶,我不是问你这个问题。”

奴隶恍然大悟,急忙告知她另一个消息,说:“我们国家取得胜利了!”

这名母亲听后便欣喜若狂,急忙跑到庙里去感谢神灵。卢梭说:“公民就是指这样的人。”他们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所谓的“公民”像一个分子一样,自身价值的全由分母来决定——国家就是那个分母。对于国家的统治者来说,他们自然是希望塑造出一群臣服于自己并且热爱祖国、可以为国家不惜牺牲一切的人。这类人从小就受到公民教育的灌输,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人类身份。他们非常热爱自己的国家,导致对外国人采取冷漠甚至敌视的态度。例如斯巴达人在自己的国家里是公正无私、遵纪守法的公民,可一到了国外,就变成贪婪不义、暴虐不仁的侵略者。

公民教育想要培养的就是这种人,它想要改变每个人的天性,避免他们以自我为中心。全力向人们灌输共同体的观念,使“我”融入到国家之中。只要把教育变成国家事业,让国家来主导教育工作,那么实行的就必然是“公民教育”。在这种教育模式下,所有人都像马匹一样,从小到大就被各种功课与考试所压迫,成绩好的会被筛选出来,上升到社会上层,成绩差的则被淘汰,只能在底层沉沦。

对于这种教育理念,卢梭并不认可,他认为我们首先是人类,其次才是某国的人。就如伯乐不能逆着马的“真性”来相马一样,教育者也不能扭曲人的天性,硬把他们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换句话说,最好的教育应是顺其自然,这便是自然教育的思想。

卢梭: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人才,而是要教人们如何去做自己

卢梭反对柏拉图用教育来塑造公民的思想

二、教育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天性,想要通过教育来塑造他人是徒劳的。教育的本分应是帮助人们认识并利用好自己的天性。

对于自然教育来说,公民教育乃是一种落后的思想。马克思就曾在《哥达纲领批判》中说:“应当把政府和教会对学校的任何影响都同样排除掉。”否认公民教育的意义。

公民教育认为能够把人塑造成国家想要的样子,但这是不现实的,尼采就曾质疑过为什么在塞涅卡这样贤德之人的教育下,尼禄还是成为了一个残酷的暴君?这或许是因为环境与教育只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性,而无法动摇其天性之缘故。对于这二者的区别,卢梭在《爱弥儿》中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

植物原先有着垂直生长的习性,如果我们强制将其掰弯,那么它们的习性也就因受到人的干预而发生改变,选择了倾斜方向生长;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们的汁液不按原来的方向流动,因为向着阳光生长乃是植物之天性。如果把人的强制力量撤掉,那么倾斜生长的习性很快就会被摒弃,植物又将恢复到与天性相同的那种垂直生长的习性来。

由此可见,由习惯而养成的习性会受到教育的影响。但是假如没有外部力量的干预,它就是会趋向于事物固有的天性——而天性是教育无法改变的。人的天性是自利,在公民教育下,人们出于爱国热情,有时候会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服务于集体利益。但这只是暂时的现象,除非国家有能力维持人们的热情,使其一直处在亢奋的爱国状态,否则一当人们平静下来,他们又会“各私其私、各子其子”了。

对于尼禄这种天性残暴之人,塞涅卡的教导只能让他养成温和的习性;一当他失去了教师的约束,并且手中拥有无限权力、看见别人奈何他不得时,就会恢复残暴的天性。这是教育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将他挪下那个位置,剥夺助长其邪恶品性的物质力量,避免“不仁者居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的现象。

教育不是塑造人的手段,而是发现人的过程。通过教育我们才能逐渐了解一个人的天性,并且帮助他们运用好这种天性。对伤害他人的天性要予以防备,对良好的天性则要顺应发扬。

卢梭: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人才,而是要教人们如何去做自己

尼采的诘难:如果教育能改变人的天性,为什么大贤还有不孝子?

三、自然教育重视人的天性,尊重个体的权利,把他们教育成为一个人格健全的人。能够承受生活的压力,感受人生的意义。

对于每个人来说,生活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就像植物努力地趋向阳光一样,人类也在努力地生活着。自然

使我们从弱小的婴儿成长为健硕的个体,赋予我们各种器官,用来满足谋生的需要;社会教给我们各种生存技能,让我们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体来谋生;事物则赋予我们生活之经验,不断地精进自己的谋生技能。

每个人都有着天赋的手足四肢与大脑,但还需要家庭及社会来教我们如何运用它们。在别人的帮助下,我们懂得用脑思考问题,用手足进行工作;而在工作的过程中,又能不断地了解对象的性质,熟能生巧、精益求精。但我们需要明白,在自然、社会与事物这三者之中,自然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能教一个体质羸弱的人如何通过搬运东西来谋生,也不能教一个智商有缺陷的人进行脑力劳动。教育要顺应每个人所固有的自然天性,针对他们的过人之处来施教。

卢梭: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人才,而是要教人们如何去做自己

教育不是要塑造他人,而是要引导他人发现自己

卢梭认为真正的教育不是根据我的模型来塑造他人,而是根据每个人所特有天性,让其拥有和自己相称的品格。我们不是要教别人怎么去做律师、当老师或文官学士,而是要教他们怎么去发现自己、懂得做自己。只有懂得了怎么去做人,才能够懂得如何做事、如何去生活。受教育不单是一种义务,它更是一种权利,每个人都有权通过接受教育来认识自己,懂得利用自己的自然特长、顺从自己的天性去过想要的生活。

如果有这样一种教育,它能够顺其自然、顺应人的天性,使人获得相应的人格,发掘出自己的潜力,能够安然地接受生活中的幸福与忧患,那么这就是卢梭所认可的教育。

卢梭说:“自然的法则就是遵循,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这一法则去做。”活得最长的人并不一定活得最有意义,只有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才能明白人生的意义在哪里。我们不是要把下一代塑造成我们想要的样子,而是要教育他们——怎么去根据自己的天性来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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