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本之爭:萬曆皇帝與首輔申時行之間的博弈與溫情

文|烏啼月

公元1582年,是明萬曆十年,論干支則為壬午,屬馬。這一年的7月9日明朝首輔張居正去世,此時距離皇長子朱常洛出生還有一個多月(1582年8月28日生人),距離三皇子朱常洵出生還有4年多(1586年2月22日生人),距離申時行成為明朝首輔還有一年,距離國本之爭還有4年。說到萬曆皇帝,幾乎人人不約而同想起的是《萬曆十五年》,但今天的故事則需要從萬曆十年說起。

萬曆十年,隨著元輔張居正的去世,明朝正式進入萬曆皇帝做主的時代。萬曆十一年,萬曆皇帝否定和剝奪了張居正所有的榮譽,也間接宣示著世間再無萬曆皇帝所怕之人,除了李太后。也幸好李太后在,並且拿出鐵證《內起居注》(記錄皇帝內宮之事),要不然朱常洛這個皇長子萬曆皇帝有可能真的不會承認,至於為什麼,萬曆皇帝沒有說,可能就是真的不喜歡他的生母王宮女——後來的孝靖皇后,所以做不到愛屋及烏,又或者說萬曆皇帝知道皇長子意味著什麼。因為萬曆皇帝與王皇后沒有生子,也不可能生子,萬曆皇帝壓根不喜歡這段父母包辦的婚姻。而且此時的萬曆皇帝有喜歡的人,就是日後生下三皇子的生母——鄭貴妃。

若是張先生尚在,或許就不會有國本之爭,又或許不至於鬧15年之久。但可惜沒有,朝堂之上再無一人的力量是可以與萬曆皇帝抗衡的,讓萬曆皇帝怕的就更不必說。但有一次,四個內閣學士同時辭職不幹,估計萬曆皇帝嚇得夠嗆。

國本之爭:萬曆皇帝與首輔申時行之間的博弈與溫情

國本之爭——申時行的第一次上奏

“太子者,國之根本”,所謂的國本之爭指的便是萬曆皇帝冊立太子的問題。爭執的雙方分別是以立長朱常洛的文官集團(絕大多數官員)一方和萬曆皇帝、鄭貴妃有意立幼朱常洵的一方。

公元1586年,是明萬曆十四年,這一年2月22日朱常洵出生,萬曆皇帝十分高興,但大臣們卻十分不高興且十分不安,因為萬曆皇帝不喜歡皇長子這件事情人盡皆知,所以立長之事迫在眉睫,不能再等,作為首輔大人的申時行首當其衝,三月初便向萬曆皇帝上奏:希望萬曆皇帝能夠早立太子,以安民心,以安天下。

萬曆皇帝則以皇長子太小尚需時日拒絕了申時行。這是第一次交鋒,萬曆皇帝勝。

那麼立太子,跟安天下有關係嗎?從歷史規律和經驗而言,有一定的關係,立嫡長子要比廢長立幼和長時間不立太子的社會穩定的多。這並不代表我支持立嫡長子這項制度,而是從它的積極作用而言。

在說明作用之前,我先簡單的介紹一下什麼是嫡長子制,嫡長子制用在皇家,就是指皇后生的第一個兒子,他可能是皇帝的第五個兒子,但他是第一繼承人,這叫做子憑母貴。若是皇后沒有生子,那麼皇長子即為第一繼承人,但仍然需要母親的地位相匹配,即母親的將來的地位只能夠低於皇后,這叫母憑子貴。如《琅琊榜》中,梅長蘇也費盡心思將靖王蕭景琰母親的地位提高,求的便是與譽王蕭景桓母親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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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宗朱常洛

立嫡長子看起來是簡單粗暴的行為,但其實它代表的是儒家思想的內核,說白了立嫡長子是道德的,立幼是不道德的。雖然這句話聽起來不舒服,但是流行了幾千年。

第一,簡單化了繼承人的選擇,避免了不必要的內鬥,我稱之為認命。人家是皇后生的,自然比嬪妃生的地位高,自然比非嫡長子的地位高,出生就跟皇位無緣便是認命,這樣的話,皇位之爭就不會很激烈。越是早立,越有利於打消其他皇子的念頭,也利於朝廷安穩。假設皇上有30個皇子,人人公平競爭皇位,那麼朝廷就可能是30個派系,這樣的政府可想而知,崩潰。

第二,避免了不必要的戰爭,因為受到名不正言不順和道德的束縛,所以即使有皇子不服,也不太會造反,即使造反,也不會得到太多的支持,況且很容易被消滅,百姓們不必長期處在恐慌中。當然歷史上廢長立幼的有,成功造反的也有,但那都是個例,而且都會打著“名正言順”的理由。基於這兩點而言,早立太子,立嫡長子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有利於穩定社會,穩定民心。

還有一點要說的是,往往廢長立幼是要被後代歷史所批判的,甚至是一生功名被剝奪。當然這不是重點,讓我們重新回到國本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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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皇帝

萬曆皇帝的反擊

就在申時行進諫的同一時間,萬曆皇帝也意識到群臣是要出手了,於是在萬曆十四年三月,萬曆皇帝下達諭旨:鄭貴妃生子有功,升為皇貴妃。

在介紹嫡長子制的時候,說到了這叫子憑母貴,如《琅琊榜》中,梅長蘇費盡心思將譽王蕭景桓母親地位降低,以求與靖王蕭景琰母親的地位平起平坐;又如廢長立幼,常常需要先廢掉皇后之位,亦如萬曆皇帝一般,擢升三皇子的母親鄭貴妃,提高鄭貴妃的同時,又在降低皇長子王貴妃的地位。在封建社會這是最常用的手段,我們的萬曆皇帝熟讀經書,自然不在話下。其實這亦是萬曆皇帝的一次試探,如果你們允許了,那就代表著他可以更進一步。

可惜的是,萬曆皇帝的小九九,文官集團人盡皆知,只是一時不知道如何拒絕皇帝的要求罷了。這個時候明朝最勇敢的言官站出來了不僅上奏督促皇帝早立太子,而且提出既然皇帝要升鄭貴妃,那麼就連同王貴妃一起升吧。萬曆皇帝自然是不能同意的,於是鬧得最兇的姜應麟 、沈璟、楊延相這些人被貶的貶,被外放的外放。

最終萬曆皇帝憑藉一己之力,還是將鄭貴妃升為了鄭皇貴妃,這是萬曆十四年。此時的申時行並沒有任何動作,他在等待,等待他認為必勝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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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行

申時行再次進諫

公元1590年,是萬曆十八年,此時萬曆皇帝已經不理朝政三年有餘,皇長子朱常洛九歲,三皇子朱常洵五歲,申時行再次上奏:皇上,如今皇長子已經九歲了,不小了,該兌現您當初的諾言了,況且朝廷上下都等著您回信呢,微臣恐怕是壓不住了。

餘認為,申時行在選這個時間是有目的的,因為萬曆皇帝恰恰就是在九歲的時候登基的。選在這個特殊的時間,就像潛臺詞在說,您至少也應該立太子了,想當年您九歲都做皇帝了。

可萬曆皇帝不買賬,他以沒有嫡長子為理由,需要再等些日子拒絕了。言外之意是,我還想生嫡長子呢......但這完全是謊言,他也不去皇后那裡好久,但奈何流氓有文化,萬曆皇帝的每一次防守和進攻都是有理有據的,即使你認為我耍流氓,但是你也沒有理由反駁我。

但申時行可是萬曆皇帝的老師呀,所謂薑還是老的辣,於是申時行將計就計,您不同意立皇子,那退而求其次,總該讓皇長子出閣讀書了吧?,此時的朱常洛還是個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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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

我們需要注意出閣是有隱喻的,即承認太子地位。這句話起源於明朝另外一個令人頭疼的皇帝——嘉靖皇帝,因為嘉靖皇帝篤信道教,相信“二龍不相見”的傳說,所以既不見皇子也不立太子,卻讓他的長子朱載垕出閣讀書,並且按照太子的制度培養。

也就是說,萬曆皇帝要是同意朱常洛出閣讀書,即承認朱常洛是太子的地位,可是萬曆皇帝根本不會上當,因為朱載垕是萬曆皇帝的父親,所以沒有人比我更懂出閣這件事情了。於是萬曆皇帝非常有禮貌的回答道:人要是聰明,不讀書也可以成才的。

或許因為申時行是萬曆老師的緣故吧,他知道這個學生的秉性,相信他是善良的,也相信他不會辜負自己,所以他從來都不把萬曆皇帝逼的太緊,人人都說申時行兩面派,懼怕皇帝,但我認為這是老師對學生的情誼和期待,雖然萬曆皇帝辜負了他。

從結果上而言,申時行或許後悔當初把學生萬曆教的這麼好了,萬曆皇帝則慶幸沒有辜負他們的教導。總之,首輔申時行這次又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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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內閣集體辭職

無論你如何上奏,奈何皇帝只是一句:朕知道了。不管內閣你們是否盡力,從結果上,以申時行為首的內閣確實失敗了,當然即使你們盡力而為了,文官集團也絕不會有任何同情,在其位就應該謀其政,辦事不利,言官們自然不可能放過。於是在重壓之下,以申時行為首的內閣在同一天,同一時間向萬曆皇帝遞交了辭呈。明朝的官場辭職是常態,深得以退為進的道理,但也講究技巧,因為用不好,就真的滾蛋了。當然萬曆皇帝是無法接受四個內閣同時辭職的,即使明知道他們是逼宮,也只能夠強顏歡笑,因為明朝需要他們,至少一個也好。

最終留下來的是王家屏,萬曆皇帝也展示了自己的誠意,不管是否出於真心,萬曆皇帝最終說出了大臣們夢想要他說出的話,萬曆皇帝首先表達了無意廢長立幼的意思,其次答應等到皇長子10歲的時候,就如你們所願,最後強調我絕對不接受你們的要挾和詭計。以一年為限,只要你們不再提起,到時候我就照做。

這樣說起來,萬曆皇帝也是個可憐的人,自己雖貴為天子,明朝的統治者,可是奈何也要依附於這些文官集團來治理國家。萬曆皇帝大概心裡也在想,算了,拖吧,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萬一這些大臣明天醒來就都忘了呢。

說來也奇怪,自從萬曆答應一年後立儲的事情,朝廷出奇的安靜,似乎都在等待一場聖旨下的狂歡盛宴,但可惜萬曆十九年的整個夏天過去了,仍然沒有等到。秋天的時候消息傳來了,用萬曆皇帝的話說就是,有的人不聽話,竟然打著立儲需要錢批准的幌子,來套我的話,所以立儲的事情延後。

對於萬曆皇帝而言,他再次贏得了時間,可是這次他贏得很艱難,而且贏得沒有那麼光彩。對於大臣而言,整整一年的安靜換來的是失望、是失敗、是憤怒,但立儲就像是種子紮了根,他們仍將前仆後繼,一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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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行出局

公元1591年,明萬曆十九年,就在萬曆皇帝發出推遲立儲消息不久,內閣大學士再次聯名上奏,內容大概是:第一,懇請皇上收回成命,第二,希望皇帝能夠在明年春立儲。這不僅僅是赤裸裸的逼宮,而且是挑釁,因為這是內閣大學士的上奏,而且奏摺由申時行領銜。

要知道,雖然官員們平時上奏也說立儲的問題,但是語氣絕對不會如此強烈,也不會如此的赤裸裸,最重要的是這是自己的內閣大學士。然而這份奏摺完全與申時行無關,當時他在養病,也就是說他是冤枉的。於是申時行上密奏向萬曆皇帝說明了情況,也就是說這份奏摺本不該讓第三個人知道,但結果是這份奏摺不僅出現在了內閣而且落到了許國(次輔)的手裡,最終弄得朝堂之上人盡皆知,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申時行被徹底坐實了兩面派。申時行知道如果再待下去,他將會被言官們的唾沫星子所淹沒。

公元1591年9月,申時行提出辭職,萬曆皇帝也知道鬧到這個程度,不放行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其實申時行是替萬曆皇帝背了黑鍋的,但他應該無怨無悔。從一開始,申時行應該就知道想得到他這個學生的答案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於是他希望以一種緩和的方式慢慢勸萬曆皇帝,可是此時朝廷上下則認為申時行和皇帝是一夥的,一同欺騙了他們,所以申時行不得不走。

最終申時行失敗了,萬曆皇帝似乎贏了,其實根本沒贏。

國本之爭:萬曆皇帝與首輔申時行之間的博弈與溫情

因為國本之爭遠遠沒有結束,直到萬曆二十九年,距申時行離開朝堂十年之久,朱常洛才被確立為太子。也許大家會說對於申時行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但我仍以為非常重要,這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這是他的夙願。他同張居正一樣,是教著萬曆皇帝長大的,是看著萬曆皇帝長大的,是對萬曆皇帝有深厚情誼的。唯一不同的是,如果說張居正是嚴厲的老師,是逼著萬曆皇帝守規矩的,是拽著萬曆皇帝走的那一位。那麼申時行則是慈祥的老師,是給予萬曆皇帝空間的,是希望跟著萬曆皇帝走的的那一位。

無論世人對申時行是否定,是肯定,我至始至終都認為他是一個好老師,也是一個好臣子,儘管他沒有張居正那樣大刀闊斧的改革,但憑調濟折衷的原則和波瀾不驚的手段撐起了搖搖欲墜的明朝(萬曆十一年——萬曆十九年)。萬曆十一年,張居正倒臺,牽連甚廣,申時行受任於危難之中,從中調解,避免了更多的人事動盪。萬曆十五年,皇帝不再上朝,申時行任勞任怨,將明朝的命運暫時扛在了肩上,他始終相信他的學生,也期待他的萬曆皇帝,能夠將明朝帶到更高的高度。

《明史·卷二百一十八》列傳第一百六:四十二年,時行年八十,帝遣行人存問。詔書至門而卒。先以雲南嶽鳳平,加少師兼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詔贈太師,諡文定。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就是申時行的寫照。我相信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放棄他的學生,他的萬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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