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專業學生是讀完大學而搬磚的唯一的一類人。他們皮膚黝黑，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滿臉的鬍子。上的雖然是大學，可是又土又木，似乎大學白上了。
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彎矩剪力撓度，叫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們讀土木工程專業，別人便從畢業證書的“土木工程專業”這半懂不懂的話裡，替他們取下一個綽號，叫作攻城獅。
攻城獅一出現，所有的人便都看著他們笑，有的叫道：“攻城獅，你們又要到山裡去搬磚了！”
他不回答，對別人說：“中建、中鐵，是世界五百強。大家都來考土木，可以籤進來。”便甩出一張二建證書。
他們又故意高聲嚷道：“你們收入一定比民工的要少很多！老八校的學生都去搬磚啦！”攻城獅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
“什麼清白？我前幾年親眼見到同濟土木的面試上海建工，一個月4000元，還被人刷掉。”
攻城獅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建工不算搬磚……技術員！……讀書人的事，能算搬磚麼？”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3年項目總工”，什麼“到工地學技術”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頓時屋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攻城獅原來高考的分很高，也能選別的專業，但終於沒有選對，又不懂行業形勢；於是愈過愈土，弄到將要搬磚了。
攻城獅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閒人便又問道，“攻城獅，你當真能搬磚麼？”
攻城獅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
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大學畢業連辦公室都坐不到？”攻城獅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成本、質量、安全、進度之類，一些不懂了。
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老闆是決不責備的。而且老闆見了攻城獅，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
攻城獅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聽過土木麼？”我略略點一點頭。
他說，“聽過土木，……我便考你一考。簡支梁的彎矩圖則，怎樣畫的？”我想，搬磚的人，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
攻城獅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彎矩圖應該記著。將來做老闆的時候，優化要用。”
我暗想我和老闆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老闆也從不畫彎矩圖；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兩點支座為0中間是1/8ql2？”
攻城獅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手機屏幕，點頭說，“對呀對呀！……彎矩計算有四種方法，你知道麼？”
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攻城獅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手機屏幕上畫圖，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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