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家鄉的保生大帝建醮盛典，彷彿又聽到那熟悉的鑼鼓聲。
保生大帝建醮是金甌鄉的傳統民俗活動，俗稱“打照”，每三年舉辦一次，每十二年更加隆重。“保生大帝”是金甌鄉歷代崇拜的神明，俗稱“老爺”，一句“老爺保號”便是鄉民們最為虔誠的祈禱，意思為祈求得到神明的保佑。“建醮”即是設法壇做法事，老爺登上醮壇為鄉民祈福，保佑全鄉風調雨順。
農曆二月十四是建醮盛典正式開始的日子，在這之前，鄉里各個位置已張貼著紅榜，通知鄉民們按時升燈竿以及齋戒，猶如古時候那般神聖與莊嚴。齋戒即鄉民們需要吃三天素食，以表示迎接建醮盛典的誠心。升燈竿是家家戶戶豎起一支高高的竹子，竹子頂部留有枝葉，燈籠就掛在枝葉的下方，每當夜幕降臨，那懸掛在空中的燈籠如繁星點點，壯觀極了。
這是鄉民們一個重要的節日，每當建醮盛典來臨，全鄉的道路張燈結綵，在外的遊子紛紛回來，氣氛比過年還要熱鬧許多！我們還有另一個詞來表達建醮盛典，那就是“大老熱”，就是十分熱鬧的意思。漫天的炮仗鑼鼓，莊重的祈福儀式，龐大的巡遊隊伍，擁擠的圍觀群眾。每一次的建醮盛典都是如此熟悉的場景，這是一代代傳承的習俗，也是我不可割捨的記憶。
舉辦建醮盛典幾乎是全鄉出動，整個金甌鄉大約3萬多人，據說巡遊隊伍多達5000人。各個年齡層的鄉民均有明確分工及負責的模塊，早早地進行選拔與排練，組成了一個元素眾多、精彩繽紛，並且極具潮汕特色的巡遊隊伍。這支巡遊隊伍需要在三天裡步行幾十公里的路程，同時還要兼顧表演，或者身負重物，確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大家都齊心協力地去完成，這就是信仰所帶來的凝聚力。在我看來，建醮盛典是一項了不起的多人協作，堪比一場大型的文藝表演。
腰鼓舞、儀仗隊、吹笛彈琴打鑼等，幾乎都是小學生，是從學校裡直接挑選出來的。我還記得當年的場景，負責人走進各個班級，每班隨意選走幾個學生，然後每天放學後就在學校裡排練了。這些被選上的學生，巡遊時都會被化上誇張的影樓風妝容，紅彤彤的臉頰，額間一個紅點，顯得十分喜慶。
“擔炮欖”即是挑選一些10歲左右的小男孩，兩個人為一組。他們打扮得猶如戲劇裡的太子，其中一個小孩雙手叉腰挑著擔子，擔子兩端是裝飾華美的籃子，伴隨著他的步伐上下晃動著。另一個小孩手持一根長長的勺子，負責把鞭炮放在勺子上，時不時點燃引爆，可能是為了配合營造出喜慶的聲響。
“扛大旗”是一個男女搭配的項目，基本上都是年輕的俊男靚女。男生扛著旗頭，女生扶著旗尾，就這樣首尾相接，組成了長長的隊伍。記得網上曾有人好奇地問著，潮汕地區遊神活動中，一男一女挑著一張床單是什麼情況？這說的就是”扛大旗“，大旗多是由一些企業或個人冠名，旗面上繡著各種吉祥的意象及字眼，如龍鳳祥雲等，都是代表著美好的願景。
“英歌舞”是最具有觀賞性的，這支隊伍由108名壯漢組成，他們化身為梁山泊起義的英雄。表演者根據角色塗畫臉譜，雙手執木棒相互擊打，節奏硬朗，氣勢磅礴。其中我最為印象深刻的，便是拿蛇的那個角色，他手持布制長蛇，十分有節奏地跳動著，就像一位指揮，引領並調節著整支隊伍的節奏。
“大鑼鼓”讓巡遊隊伍的氣氛更加熱烈，多是由年紀稍大一些的男子主導演奏。激昂的鑼鼓聲響徹大街小巷，直至巡遊隊伍已走了好遠，那鑼鼓聲依舊環繞在耳邊。若沒有潮汕大鑼鼓，整個巡遊氣氛應該會冷清許多，甚至失去該有的韻味。
鄉里的長者慢悠悠地走在隊伍的最後面，我們將這些長者稱為“老大”。他們統一整齊地穿戴著古樸的長袍及帽子，均是滿臉滄桑，有的甚至步履蹣跚。對於老人們來說，走上這樣的一段路程並不輕鬆，但他們都堅持著，這應該就是信仰的力量。
巡遊隊伍的兩旁，幾乎都是一望無際的人群，早已是人頭攢動。人們擁擠在路邊，只為獲得一個觀賞的好位置。有的人甚至搬來了板凳，以便站得更高看得更清楚。在這樣熱鬧的氛圍裡，小孩比大人要更加興奮。他們有的坐著，有的蹲著，有的直接跑上路中央，眼神裡滿是好奇與期待。當年的我也是這樣子，跟隨大人站在路邊等著巡遊隊伍，哪怕我不知道眼前的熱鬧是怎麼回事，卻也是目不轉睛地盼望著。我想，等他們長大以後，這應該也會成為他們記憶裡難以忘懷的一部分。
說到建醮慶典中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便是“老爺爬刀梯”了。保生大帝附體在一個人身上，稱為“老爺同身”。他一身紅衣、頭綁紅帶，赤腳踩著鋼刀捆紮成的刀梯，登上杉木搭建的十米醮壇，為全體鄉民祈福。密密麻麻的人群早已圍滿了醮壇，人們仰望著、呼喊著。伴隨著鑼鼓聲、炮仗聲，營造出一種古老又熱烈的氣氛。人們的呼喊聲越大，“老爺同身”也會作出回應，他會在半空中搖晃著刀梯，與醮壇下的人們形成互動，頓時呼喊聲更大了。在建醮盛典期間，老爺要爬好幾次刀梯，而每一次爬刀梯時，醮壇周邊都是人山人海，因為這是大家心中的崇拜啊。
有一次，我為了建醮盛典趕回家鄉，繞道去城裡的出入境辦理港澳通行證。我排了好久的隊，終於輪到我時，卻恰好遭遇系統崩潰。在等待系統修復的時候，我說我還要趕著回鄉裡看老爺爬刀梯呢。辦證阿姨一聽，饒有興趣地與我聊起了建醮盛典，她說許多年前她也曾在現場感受過。半個月後，我再次來到出入境，那裡依舊排著長隊。我找到那位阿姨，又提了一次“老爺爬刀梯”。她認出了我，立馬幫我辦理完成，我想這就是老爺給我的保佑吧。
三年又三年，彈指一揮間。回憶往年的建醮盛典，讓我驚覺時光飛逝，但我很慶幸有這樣特別的節日伴隨自己成長。記得有一年，鳳凰衛視來採訪建醮盛典，鄉里的街景及建醮的盛況都出現在鳳凰衛視的新聞裡，雖然只有短短的1分多鐘，卻讓我激動了許久。那些更多年以前的細節及場景，我已經記不清了，但建醮盛典作為一個重要的印記，早已植根在我的腦海中，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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