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愛人:顧情深正在書房他聽到動靜推開書房門,快點做飯,好餓

  鍾情早上起來拉開窗簾,才發現北京已經下了今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雪,鋪天蓋地的白色冰雪溫柔的把城市納入自己的懷中。

  雪還在下,但樓下已有物業人員正在清理積雪。

  鍾情推醒顧情深,“下雪了。”

  顧情深皺著眉醒過來,半睜著眼瞧了下窗外,又把鍾情拉倒在床上,“接著睡。”

  他昨晚和英國那邊開會不知道開到幾點,總之談了很久,聊到鍾情靠著床頭睡著了。她估計是顧情深回到房間後發現她倚著床頭睡著,便把她拖進被子裡。鍾情看了看顧情深,他的眼下有淡淡的烏青——熬夜過後的黑眼圈。

  她打了個哈欠,縮在顧情深旁邊,進入第二次睡眠。

  再醒來時,已經是中午。

  顧情深早就起床,正在書房開會。他聽到鍾情起床的動靜,推開書房門,“快點做飯,好餓。”

  “誰讓你早上非拉著我睡回籠覺?”

  “你們女人睡覺不是美容養顏?我這是幫助你漂亮,有什麼錯?”

  鍾情懶得理他,拖拉著拖鞋進了廚房。

  他們起的晚,鍾情也沒做太油膩的中餐。她煮了一鍋稍厚的白粥,大米煮的很糯,粥很粘稠。配菜就是少油少鹽的青菜火腿和捲心菜炒粉條。這些菜都是她在漫長的做飯生涯中隨便鼓搗出來的,有的有菜譜可依,有的完全是胡亂搭配而成。因此,這些菜的命名方式往往是依照原料加烹飪方法的格式。

  她聽著顧情深大概開完會了,去書房敲了敲門,“出來吃飯。”

  顧情深穿著白色的長袖棉衫和灰色棉質長褲,儼然一副休閒居家風格。他走到廚房,掀開電飯煲的蓋子探頭看了一眼,皺眉道,“我想喝鹹粥。”

  “已經熬好了。”鍾情瞪他,“你為什麼早不說?”

  “你又沒問。”他擺擺手,又出了廚房,“反正我要喝鹹的,你想辦法。”

  “……”


昨日愛人:顧情深正在書房他聽到動靜推開書房門,快點做飯,好餓


昨日愛人:顧情深正在書房他聽到動靜推開書房門,快點做飯,好餓


  鍾情嘆氣,認命地從冰箱裡再拿出一塊火腿,切下幾塊薄片再切成丁撒進去,然後挖了一顆皮蛋也切成丁扔進去。為防止太膩,她把青菜葉切成細條放進鍋裡,又稍加了一些水,打開電飯煲,再煮一次這鍋不倫不類的四不像。

  大概十分鐘後,她道,“顧情深,吃飯。”

  “菜有點冷了。”顧情深看著她。

  鍾情咬牙,“米太熱,剛好配著吃。”

  他還要再說,鍾情盯著他,眼神帶著狠勁兒。

  “好吧。”他從善如流。

  午餐過後,顧情深開車去公司。他臨走前,探頭問正在吃飯啟動洗碗機的鐘情,“你今天下午去哪兒?”

“找陳默。”

  “哦,你讓她想清楚,齊盛這條河,她淌進去,就回不來現在的生活了。”

  鍾情愣住。

  然後她抿起唇角,道,“好。”

午餐過後,顧情深開車去公司。他臨走前,探頭問正在吃飯啟動洗碗機的鐘情,“你今天下午去哪兒?”

  “找陳默。”

  “哦,你讓她想清楚,齊盛這條河,她淌進去,就回不來現在的生活了。”

  鍾情愣住。

  然後她抿起唇角,道,“好。”

  顧情深出門後不久,鍾情也出門了。她穿著白色毛衣和緊身牛仔褲,外面套一件卡其色大衣,圍著菱格圍巾。

  “在哪?”鍾情撥通何至舟的電話。

  何至舟報了一個茶館的名字。

  鍾情叫了輛出租車,坐進去,把地址報給師傅。司機開的很快,北京司機一貫很熱情,但瞧見鍾情不善的面色,也沒多搭話。

  到了地方,鍾情在手機上付完款,說了聲謝謝後才注意到自己顫抖的嗓音。

  她的手也在抖。

  時隔這麼多年,她的父親,還是一個讓她發抖的人。現在的顫抖不再是因為害怕暴力,而是害怕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昨日重現,於她,並非好事。

  鍾情提著包,慢慢地走進茶館。

  茶館面積不大,裝修卻很別緻,頗有些曲徑通幽的雅緻趣味。但鍾情卻覺得,這茶館彷彿是一條深不見盡頭的幽暗隧道,她行於其中,彷彿下一秒就要被牆壁一口吞掉。兩邊古色古香的木製裝潢在她眼前扭曲成好似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一般,叫鍾情不斷地冒著冷汗。

  她邁的每一步都是無比困難的,雙腿沉重地彷彿灌了鉛一般。越往裡走,鍾情越支撐不住,她扶著牆,停下來,微微弓著身子大口喘氣。

  領路的服務人員被嚇了一跳,忙問她怎麼走了。

  鍾情想要擺手示意自己無事,但身體力量好似被抽走一般,她需要用全部的意志力來使自己堅持著不要癱坐在地面上。

  “鍾情。”

  是何至舟的聲音。

  這一聲彷彿將她喚回現實,身體的力量慢慢地回來,如果不是她背後的虛汗,剛剛的反常好似只是她的一場憑空幻想。

  “你怎麼了?”他快步走過來扶住她,瞧見她額上細密的汗水後,嘆了口氣道,“實在不行,就回去吧。”

  鍾情抬頭看著他。

  數年不見,何至舟已經成熟許多。不同於視頻中看到的那樣,實際的何至舟膚色要更健康一些,眼角有一些淺淺的紋路。常年浪跡於世界各地,大自然總會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的。

  “好久不見。”鍾情慢慢地直起身子。

  “你變化很大,個子長高了許多,也瞧著成熟一些了,不像從前總給人一種幼齒的感覺了。”何至舟笑著摸了摸她的發心,“鍾情,你長大了。”

  鍾情拍掉他的手,“不用花言巧語,這筆賬,我會好好給你記著的。”

  何至舟噗嗤一笑,“好,記著吧。”

  將視線移向他身後的房間,鍾情道,“是這兒吧。”

  “嗯,他在裡面等你。你父親和從前有許多變化,你或許會覺得陌生。”

  “呵。”鍾情冷笑了一聲,拖著聲音譏諷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像他這種人再怎麼變,也還是人渣。”

  “鍾情,冷靜一些。只有解決了過去的舊事,你才能夠更好的往前走,更好的生活。你無法正視這些過往,它們就會永遠糾纏你,成為你一生的夢魘。

  “我先離開,你去吧。”

  何至舟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

  “不行。”鍾情抓住他的胳膊,何至舟皺了一下眉頭,因為鍾情抓的非常用力,指甲都陷進他的肉裡,而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但他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忍耐著。 

  “你陪我。”鍾情仰頭看著他,“我不能自己一個人,我……我……我害怕。”

  她的眼神極其慌亂,那種懼意是深入骨髓的,從骨子裡勾出痛苦來。何至舟看著她,下意識抬起胳膊做出擁抱的姿態,動作還未到位,他想起什麼似的愣了一下,隨即將手放下。他聲音溫柔的說,“好,我陪你一起。”

  “謝謝,”鍾情聲音顫抖著,“何至舟,你要真的是我哥就好了。”

何至舟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隨即哭笑不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有些事情,他這輩子都不能再開口,只能是一輩子的秘密,不能與旁人說。所以有些人,錯過了一次,便是永遠錯過了,那份無法被替代的感情也就與他永遠的錯過了,再也沒有機會。

  他一向很懂得這個道理,從前是,現在也是。

  鍾情這樣說,卻是真誠地希望能有這樣一位兄長,在她被打的滿地打滾,額頭上的血流進眼睛裡使得眼前一片血紅彷彿就此死去的時候,能替她護住脆弱的母親和幼弟,替她擋住一些躲不掉的棍棒和拳腳,替她與那個發酒瘋的父親對峙,稍稍地拯救一下那時被父親掐著脖子,差點死在莫斯科冰天雪地中的自己。

  她多想,能有一個人拉她一把,替她把那個想要和十六歲的鐘情睡一晚的酒店老闆打倒,而不是讓她一邊奮力掙脫逃跑,一邊用手機拍攝視頻留下證據,防止被對方反咬一口告故意傷害罪。她不敢拿刀刺對方,只好拿刀指著自己的脖子。對方只是貪圖美色,並不想鬧出人命,才不了了之。那時候,鍾書意已經開始住院,她也不敢讓弟弟知道。鍾城還不到十二歲,還是個小孩子。鍾情也只是放手一搏,她不敢死,她死了,鍾城要怎麼活下去呢?

  這給了鍾情啟發,有些可悲的,她想到了美色侍人。

  從那次之後,鍾情意識到,不如讓這副好皮囊發揮最大的價值。與其辛辛苦苦的掙那點微薄的薪水,冒著各種各樣的風險,乾脆直接找個有錢人好了,既安全又有高回報率。十七歲的鐘情,就將單純和純良埋在了過去,像海水撲滅一簇火苗一樣輕鬆。

  她多想,那個時候,有個兄長能拉住她,告訴她,你不必這樣,還有哥哥在。

  但沒有。

  何至舟遠行,母親住院。生活的巨風掀起巨浪,十七歲鍾情被困在大海中央,被浪潮沒頂而過,連一句“救命”,都沒能說出口。


第十八章 如風(2)

  何至舟替她推開了門,鍾情僵直著身體,現在門口向裡望去。

  茶座旁坐著高大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熨燙妥帖的深藍色西裝,微微弓著背,有些侷促地坐在那兒。

  聽到開門聲,他迅速回頭,帶著一點懼意和期待的表情看向門口,待看到鍾情後,眼眶微微地泛紅。

  他老的並不算快,但臉上皺紋已經很深,白髮和金髮摻雜在一起,微微地掩飾了實際的年紀。看他這副樣子,她們離開之後,他倒是過得很好。

  鍾情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何至舟手放在她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

  “薇拉——”對方用俄語說道。

  “有事兒說事兒。”鍾情拉開椅子坐下,雙手交疊在胸前。

  她已經很久不開口說俄語,乍一張口,連發音都是晦澀的。鍾情也不想和他玩什麼慪氣的遊戲,比如堅持著不使用俄語來證明自己早就不在意。

  因為不在意不需要被證明。

昨日愛人:顧情深正在書房他聽到動靜推開書房門,快點做飯,好餓


  所以她只是儘量平靜地看著面前風華已逝的中年男人,控制著自己不要在眼神中流露出嫌惡——那顯得她還在意,還沒有走出來。

  “薇拉,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們。”鍾情父親說道,眼神中流露出愧疚,“當年我人生失意,受不了失敗的打擊,把怒氣和怨氣都發洩在你們身上。你媽媽帶著你和鍾城離開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糊塗。”

  “所以呢?如果你只是為了道歉,那我收到了,我也不打算原諒你。如果你準備好的談話內容只有這些的話,那我先告辭了。”

  “等等,我想見***媽和鍾城。”

  “不行。”鍾情皺著眉,把茶杯狠狠摔在桌上,“你怎麼總是這麼自私?他們好不容易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了,你為什麼非要再打擾他們?既然你知道自己錯了,就一個人歲月靜好不行嗎?我看你根本就是想求得原諒來減輕愧疚,你怎麼這麼會給自己安慰啊?”

  她再也受不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如果你再找過來,我就告你騷擾,咱們法庭見。你敢去找鍾城和我媽,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鍾情拎了包準備走,又停下,轉過身,“你也不要再去找何至舟,自己那點爛事兒也還意思攤給人家看。”

  她一路疾走,直至出了茶館,鍾情才停下。

  她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一下一下地深呼吸。剛剛拼命忍住的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

  何至舟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告訴她,“都已經過去了,你再也沒有包袱了。”

  鍾情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恍惚著點點頭。

等到平靜後,鍾情才回到住處。

  顧情深的小區叫麗景豪苑,聽名字就有一種沒文化的土大款的感覺。

  鍾情開門進去,顧情深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你今天回來的挺早。”鍾情在門口換上鞋子。

  顧情深握著遙控器,換了個外語臺,“你今天去哪兒了?”

  鍾情頓了一下,“去找陳默了啊。”

  顧情深沒說什麼,突然說道,“結婚的事情,準備一下吧,什麼時候我們去把手續辦了。”

  “別開玩笑了,結什麼婚,你還是好好地找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吧。我,就算了吧。”

  “我偏要呢?”

  “那我偏不。”

  顧情深笑了,“我給你臉了是嗎?”

  “顧情深,你有平等地對待過我嗎?你喜歡我,就像喜歡小貓小狗一樣,高興了就哄一鬨,記得按時給點甜頭,不高興了就把我一腳踢開,指著鼻子罵。”鍾情站在那裡,看著他,“你有把我當作人嗎?只是為了履約時,我可以接受,這是我的本分。但你憑什麼要求我必須答應你結婚的要求?我當時可沒有答應過這個。 

  “我對你還不夠好?”顧情深冷笑,“我看你是被何至舟迷的良心都沒了吧。”

  “你少惡意揣測,何至舟不是那樣的人,我跟他清清白白,他做不來你腦子裡那種下三濫的事兒。”

  “他可真偉大。”顧情深拍了拍手,“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了。這場遊戲,我玩夠了。”

  “你什麼意思?”

  “既然照片都被送到何桓手裡打我的臉了,我就告訴你真相。”顧情深冷笑,“鍾情,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的白月光何至舟怎麼就沒告訴過你,他是何桓的私生子?何桓會把自己的家業傳給女兒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的思想可老派的很。所以何至舟是他唯一的繼承人,我搞何至舟,就是搞何桓。”

  鍾情愣住。

  這麼多年,她的確沒考慮過。她從小就和何至舟認識,但幾乎從沒見過他的父親。鍾情以為他只是離異家庭,出於禮貌也從未問起。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巧合。

  她慢慢地回想著,許多從前看起來莫名其妙的事情似乎都有了答案,一樁樁一件件串聯起來,構成了一個從五年前就精心準備好的天羅地網。

  “那你是因為何至舟,才——”鍾情聲音顫抖著,她不敢確定。

  但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不敢確定的,是自己對何至舟真的重要到可以被顧情深當作籌碼,還是顧情深竟然從一開始就為她準備好了這樣一場大戲。

  “對。”顧情深往後一倚,半眯著眼看著鍾情,“你還真以為我是被美色所惑呢?我就算是找人演戲,又何必找你呢?鍾情,你有點小聰明,難道就沒考慮過你自以為的那些原因都不符合邏輯嗎?

  “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邏輯可迅,邏輯不通的,就是有問題,你在賓法讀的書都白讀了嗎?”

  鍾情面色慘白,雙手僅僅扣住自己包包的鏈條,以此來緩解瀕臨崩潰的情緒。

  “從一開始,就都是騙我的。從一開始,就全都是假的嗎?”鍾情忍住鼻腔和眼眶泛起的酸澀,緊緊地攥緊雙手,用疼痛緩解自己想哭的衝動,“每年的生日禮物,也是為了騙我?”

  “那個呀,”顧情深笑容有些殘忍,“就像你說的,只是哄小貓小狗的手段罷了。萬一你因為這個對我動了真情,那何至舟得多難過啊,我,又得多高興啊。”

  鍾情一遍搖著頭,一邊後退。

  她推開門,逃一般跑了出去。

  顧情深仍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那兒,沒有起身關門 ,沒有動。

  許久,他抬手遮住臉,輕輕笑了一聲。


第二十章 如風(3)

  鍾情買了回漠河的機票。

  她從公寓中離開後,舉目四望,偌大的一個北京,竟然沒有一處是她可以放心去的。

  幸好她的身份證件是隨身攜帶,其他文件大都放在陳默處。而想到這一層時,她才覺得,顧情深和她,都對彼此做了最嚴密的防範。他們從沒有信任過對方,哪怕一起朝夕相處了五年之久,就如同那句話說的,他們是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從陳默處取了證件後,鍾情潦草交代了她幾句。她想告訴陳默,齊盛是顧情深的人,他們都是老謀深算的狐狸,後轉念一想,還是作罷,只提醒陳默要小心齊盛。

  然後她在網上訂了最近的一張票,坐飛機回去漠河。

  她孑然一身,幾乎什麼都沒帶。

  候機時,鍾情坐在座椅上,身邊人來來往往。她獨自一個人,穿著單薄的毛衣和長褲,望著機場外悄無聲息就開始落起的雪。

  回憶翻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當它不受控制地翻出一些不合時宜的過往。

  她過十八歲生日那年,顧情深帶她去了瑞士滑雪。鍾情學藝不精,滑到一半時失誤跌下去,顧情深想要拉她,也被她帶著一起翻了下去。

  顧情深打電話叫了救援。

  鍾情崴到腳,整個人呈大字型仰面躺在雪地上。顧情深拉了她一把,鍾情擺擺手,拉他躺下一起看。

  “天空好漂亮,還沒黑下來,但已經有星星了。”

  她說。

  顧情深起初拒絕,後來奈不住鍾情晃她,也跟著一起躺倒。

  鍾情握著他的手,他一側頭,可以看見她亮晶晶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更加閃亮。手下冰涼,手心溫熱。

  那應該是她過得最浪漫的一個生日。鍾情每次回想時,都會覺得很溫柔。

  機場的廣播喊到了鍾情的班次,鍾情握著機票和身份證走進去。

  飛機起飛,衝上雲霄,她就這樣離開這座車水馬龍的城市。

飛機抵達漠河,已經是下午三點四十。她坐上回小鎮的汽車,又經過一番顛簸,到家門口,已經是傍晚六點。

  “鍾城?”鍾情敲了敲門。

  她連續敲了幾次,都沒有人開門。

  今天是週末,鍾城不上晚自習,她本想著他會在家,便沒有提前打招呼。鍾情去了隔壁的阿婆家,阿婆正坐在爐子邊烤火,爐子上放著鍋。

  “阿婆。”

  “是情情回來了嗎?”阿婆問道。

  “是我,您都沒看就知道是我啊。”

  “旁人都喊奶奶,只有你和小城喊阿婆咯。”

  鍾情走過去,幫阿婆把耳邊的頭髮塞在耳後,“阿婆,小城怎麼不在家啊?”

  “他最近週末都去外面幹活嘍。”

  “幹活?我給的錢不夠嗎?”

  “你快過生日了,小城想自己掙錢給你買點好東西當禮物。”

  鍾情愣了下,問道,“他在哪裡幹活呀?”

  “就在你前老闆那裡,好辛苦的。”

  “阿婆,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小城。”

  “穿著襖和靴子去,天冷,路上積雪深。”阿婆忙給她拿來了棉襖和雪地靴,鍾情推辭不得,只好穿上,人頓時笨重許多。

  她阿婆家離開,去了老闆娘那兒。

昨日愛人:顧情深正在書房他聽到動靜推開書房門,快點做飯,好餓


  現在不是旅遊旺季,民宿里人並不太多,但有吃飯的客人,裡面人聲倒也此起彼伏。

  她站在門外,一眼就看到穿梭在一桌桌吃飯的人群之間上菜和收拾桌子的鐘城。

  鍾城長高了許多,身形瘦削,還是沒什麼肉,但面孔漂亮,和鍾情很像,尤其是眼睛,幾乎一模一樣。他不是很愛笑的孩子,但幹活時,臉上始終掛著笑,倒是很敬業。

  她沒打擾他,就在門口坐下來,撐著臉等他下班。

  外面很冷,等了有兩個小時,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鍾城才收拾收拾下班。 

  他自己捶著肩膀,從小店裡出來。

  “小城。”鍾情叫他。

  鍾城扭頭,看到穿著一件褐色大棉襖和綠色雪地靴的鐘情坐在門口的木製臺階上,凍得鼻尖通紅。

  “姐!”鍾城眼睛一亮,兩步跨到她面前把她拉起來,“外面這麼冷,你怎麼不進去?”

  鍾情沒回答,反問他,“快高考了,我不是說過讓你專心學習嗎?”

  鍾城摸摸後腦勺,“你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你禮物,總不能用你的錢買。

  鍾情道,“我謝謝您嘞,但你高考完再打工給我買禮物我會更開心。”

  “姐,你吃飯了嗎?”鍾城攬住她,“回去我給你整點吃的。你這行李都放哪了?放阿婆家了?”

  “沒帶行李,就我回來了。”

  “這次回來待多久?多待幾天嘛,我都很久沒見你了,久到我都快忘了你的長相了。”

  “吹。”鍾情翻個白眼,“我這次會待很久,你就在家裡老實點學習,我會好好看著你的。”

  鍾城笑嘻嘻的,“好的。”

  回家之後,鍾城給她下了碗西紅柿雞蛋麵。

  “姐,你在北京天天過什麼日子,怎麼瘦成這樣?你看看你的臉,眼窩都瘦出來了,你別學那些女生減肥,這樣一點都不好看。”鍾城坐在她對面,“在外面打工很辛苦吧,等過兩年我暴富了,帶你吃香喝辣。”

  鍾情噗嗤一笑,“算你有良心。”

  鍾城話很密,絮絮叨叨的和她說了很多。一直到半夜,鍾情打了個哈欠,他才意猶未盡地回房間睡覺。走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讓鍾情不要半夜又走了。

  鍾情笑了笑,催他休息。

  “小城,你想去國外讀書嗎?”鍾城走到門口時,鍾情突然問道,“不考慮錢,你想出國嗎?”

  鍾城轉過身來,“只要和你還有媽在一起,讀不讀書我都無所謂。我只想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好。”


第二十一章 如風(4)

  何至舟知道鍾情回了漠河的消息,是第二天中午。

  鍾情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何至舟問的很直白,“和顧情深鬧掰了?”

  “早就該散夥了。”她聲音平淡。

  何至舟嘆了口氣,“抱歉,我一直都瞞著你。”

  “這是你的私事,沒有必要非得告訴我,我明白。是我太想當然了,居然真的以為顧情深只是缺少一個願意陪他演戲的演員,其實想一想,這麼多年,我幾乎也沒替他做出過什麼所謂貢獻,在他的棋盤上,我連花瓶都算不上。”

  今天出了太陽,她伸著腿坐在屋簷下曬太陽,鍾城去和老闆娘說停工的事。

  “那是顧情深的事,我抱歉的,是我的隱瞞。”何至舟的聲音混著電流聲,在這樣陽光晴好的日子裡,顯得溫柔而有力量,“最初的時候,我只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不得何家重視,也和我父親沒有幾分親情,現在也是。所以那時候我覺得,沒有告訴你的必要,平添幾分多餘的同情罷了。你和顧情深在一起的最初兩年,我以為你愛他,直到後來在你告訴了我顧情深的名字和何顧的恩怨,我才發覺不對。正因如此,我便更不知如何開口。不只是因為不知道如何面對你,更是因為……我欠他的。”

  “你欠顧情深?”鍾情訝異。

  何至舟慢慢地開始給她講述。

  “我媽媽讀大學時和父親相戀,全然不知口口聲聲說著單身的父親,竟然是有婦之夫,直到他的妻子阮萍找到我媽媽,我媽才知道自己竟然居然做了第三者。阮萍揚言要收回我父親的股份,我父親立刻便和我媽斷了關係,她又動用關係逼迫我媽退了學。這之後,阮萍並沒想就此收手,她甚至派人去我外婆家鬧事。我媽走投無路時,又發現懷了我,道德感和生活上都過不去,想到自殺。我父親倒還有些人性,不想看我們這樣四處躲藏,便請求了顧情深父親幫忙。顧情深父親看不下去,答應了我父親的請求,替他承擔責任救了我媽,還收留了她,直到生下我。阮萍知道,也不得不給他這個面子。 

  “後來,母親帶我回了漠河,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我六歲時,顧叔突然把顧情深送到我們家,說是暫時幫忙照顧一下。那時候顧情深是很天真的,會撒嬌會鬧小脾氣,但是個很愛笑的好孩子。我和他相處了不過一個月,他就被接回去。我和顧家的聯繫自那之後便斷了。這些事大都是我媽媽碎碎念給我聽,很多年不接觸,已經忘了。直到聽你說到顧情深這個名字時,我才想起。但那時再說,已經是亡羊補牢。何況,我並不想提起這段往事。” 

  何至舟的母親在他十七歲那年過世,那之後的人生,顧情深是自己長大的。這些鍾情知道。

  “我不想告訴你,因為自己也覺得不堪回首。”

鍾情沒說話,只有風聲和電流聲在兩人之間交流。

  直到鍾城從門外進來,鍾情才說道,“我都明白的,我也沒什麼別的奢望,只希望我們都能好好生活。”

  何至舟淺淺地嗯了一聲。

  鍾城道,“讓誰好好生活呢?”

  “何至舟。”

  “我也要給哥打電話!”鍾城眼巴巴地看著她。

  “鍾城要和你說話。”

  “好。”

  鍾情把電話遞給鍾城,鍾城笑的像只搖著尾巴的大型犬 一樣,看得鍾情忍俊不禁。她笑了笑,便轉過身,繼續看著蔚藍的天空。

  陽光晴好,是她夢寐以求的好日子,懶洋洋地半躺在簷下,做一個自由的**。

三天後,北京。 

  Dominic和張赫面面相覷,暗自思忖著顧情深的表情。

  英國那邊的項目進展很順利,預計明年末就可以完工,國內這邊對何桓的壓制也完成的很好,處處拿捏,何桓現下估計氣到在家咬牙切齒。

  但顧情深最近一直都很不爽,脾氣很差。

  張赫和Dominic並不知道他和鍾情發生了什麼,但顧情深突然讓他們找清潔工打掃公寓,張赫猜到,大概是顧情深和鍾情吵架,鍾情離開了。

  他很難想象,鍾情竟然會和顧情深生氣。

  在張赫印象裡,鍾情是個脾氣很好的人,總是笑意盈盈地站在顧情深身邊。張赫知道鍾情家境不好,也猜得到她和顧情深之間感情的定位。對他們來說,散夥是遲早的事,他只是沒料到,顧情深和鍾情散的這樣早。

  “以後你負責準備我的三餐。”顧情深對張赫說,“我的忌口你知道嗎?”

  張赫猶豫了一下,“原來您的三餐都是鍾情小姐負責的,所以……”

  顧情深道,“我不吃菌類、蘿蔔、黃瓜,調味品不用放太多,口味偏清淡。不出差的話,以後你就在良品齋訂我的三餐。哦,對了,早餐我習慣吃西式。”

  張赫一一記下,心裡暗暗叫苦。他去顧情深公寓時,見過鍾情給顧情深做飯。顧情深不是一般的挑剔,他挑食的種類會隨著火候、調味品、搭配而轉變,兩種菜本來他是都吃的,放在一起便不想吃了。 

  鍾情有一次嘲他是豌豆公主,張赫在心裡覺得,她說的很準確。

  豌豆公主顧情深又想起來那位已經回了漠河的保姆小姐,眉心又皺起來。

  他說話半真半假。

  他說他從最初就是騙她,但誰又知道,假戲有沒有真做過?

  他給她真相,真相是真,真相也是假。


第二十二章 暴雪(1)

昨日愛人:顧情深正在書房他聽到動靜推開書房門,快點做飯,好餓


  鍾情離開北京半月有餘後,鍾城正式踏入高考考場。

  她起大早給他做了飯,豆漿和包子,鍾城吃完了才去的考場。他進去後,鍾情撐傘站在門口等他。

  她沒經歷高考。

  當時和顧情深在一起後,他把鍾情帶去了北京,找了老師來培訓她的英文。這是他們合約中的項目,顧情深要為她的教育提供資金支持。其實主要原因是,她的英文太差,而顧情深要長居國外近五年,鍾情必須提前學好英文。

  在國外一年的學習,又完成了一系列考試。顧情深託人替她要了封推薦信,結合鍾情原來的成績,辦好了申請。不出他所料,很順利地拿了offer,只待去報道進行確認。

  她成績一直拔尖,但只依靠鍾情原來的成績,很難拿到offer,顧情深給她要的那封推薦信才是重點。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從這種意義上,顧情深就是那陣風。

  高考持續兩天,考完最後一門出來時,鍾城看到她,臉上笑容依舊輕鬆——看起來考的不錯。

  “想吃什麼?”

  “我想去看看媽媽。”鍾城道。

  鍾情愣了一下,說道,“好。”

  她昨天去看鐘書意時,她的狀況並不太好。因糖尿病帶來的一系列併發症,眼睛無法視物,腳趾有些潰爛。鍾情用消毒水替她清理了腳部,然後給她蓋上被子。

  鍾書意腦子已經不太清楚,迷迷糊糊地念叨著鍾情父親的名字。她驚訝,卻也生氣。她生氣母親為什麼還能對那個暴力狂念念不忘,為什麼還要惦念一個曾經把她打到起不來的前夫?

  鍾情生氣,卻也無奈。

  這麼多年,鍾書意也只愛過一個人。除了父親之外,她再沒有過任何愛情,就這樣孤獨到老。

  這讓鍾情更加痛恨她父親,他毀了母親的一生。

  鍾書意躺在床上,手上插著輸液針。她年輕時風華無限,現在卻因病比同齡人都更顯蒼老,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脆弱的像風燭殘年的老人。

  早期發現時,鍾書意為了省錢,一直沒有來治病。而病情因為拖延,引發了一系列併發症。再加上她在俄羅斯時留下了後遺症,心肺功能一直不好,多病累身,常年住在醫院。

  甚至,鍾書意精神也有問題。

  鍾情小時候就發現,鍾晚意的一些表現異於常人。住院之後,來給她做檢查的精神科醫生告訴鍾情,鍾書意有中度抑鬱。

  她小時候也曾經為了母親對自己的嫌棄而難過,但知道這一切後,只覺得心酸。明明鍾書意自己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可還是要堅持拖著她和弟弟一步一步地往前爬。從某種意義上,他們的確是她的拖油瓶。但鍾情相信,他們也是彼此生命的慰藉,在無邊的黑暗中作為彼此的星火。

  鍾情垂著頭給她捏手臂,鍾城滔滔不絕地講著學校裡的事。鍾城並不是如此活潑的性格,但每次見到母親,他都竭盡全力地向她釋放活力,把自己善意偽裝成一個活潑開朗的陽光少年。

  一番聊天后,鍾書意看向鍾情,“你父親有沒有找過你?這麼多年,你一點他的消息都沒有嗎?北京那樣大的城市……”

  “媽——”鍾情打斷她,“別再提他了。”

  鍾書意沉默下來,鍾城站在一邊有些不知所措。

  “情情,媽媽只是有些想念你父親。”鍾書意偏過頭,望著窗外的裸樹,書身上落滿積雪,“這麼多年,媽只愛過這一個人,哪怕爭吵、毆打、滿目瘡痍,行將朽木之時,也還是想再見見他。”

  鍾情握著拳,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那您忘了,我是怎麼在莫斯科的寒冬大雪天,被他打到血流不止的嗎?你又是怎麼被他扯著頭髮摁在地上打嗎!”

  “他喝醉了——”

  “喝醉了?是啊,我只是差點死掉,他卻是喝醉了啊。”鍾情笑著,眼淚簌簌地落下,“您真厲害,您可以好了傷疤忘了疼,我不能。我忘不了——忘不了那種在死亡邊緣徘徊的感覺。”

  “可他是你父親啊,鍾情。”

  “他有什麼資格為人父?”鍾情赤紅了眼。

  鍾書意落下淚來。

  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回到家後,鍾情不發一言,回到了房間。鍾城跟在她身後沉默著,像一隻喪氣的大型犬。

  他和鍾情抱有一樣的態度,對母親的念念不忘感到很憤懣。但同時,他又心疼這樣的母親,不想看到姐姐和母親因為父親發生爭吵。

  鍾城知道,這個家裡,沒有人有資格向鍾情提出原諒父親這樣荒唐的說法。他被醉酒的父親弄丟在家門外,鍾情冒著風雪找遍了附近才找到凍得面龐發紫的自己,那些棍棒和拳腳,都是姐姐用瘦削的肩背替他扛下來的。

  鍾情,對他來說,比鍾晚意更像是母親。

  她支撐起了他十八年的成長。

  何至舟說,鍾情很不容易。

  所以他想要快點可靠起來,從把姐姐當作靠山變成為姐姐的靠山。

  “姐。”鍾城喊道,對著鍾情緊閉的房門,“你別哭了,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沒有人回應他。

  鍾城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鍾城轉過身,正要離開時,房間裡突然傳來哭聲。先是低低的啜泣聲,然後越來越大,鍾情在房間裡,一個人歇斯底里的大哭起來。

  鍾城鼻子一酸,眼淚倏然落下。

  鍾情在房間裡抱著自己,泣不成聲。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裹住她,不被愛的感覺無限放大。

  鍾書意自己明明承受家暴那麼久,卻還能對他念念不忘,而且還要她也原諒他。

  一句喝醉了就能輕描淡寫地帶過那些受過的苦楚嗎?她憑什麼要原諒這個人呢?

  鍾書意這種做法,鍾情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她對母親仍對父親念念不忘這件事情感到無奈,也生氣。母親這種做法不僅輕視了她自己,更輕視了鍾情和鍾城。

  鍾情用了漫長的時間才走出的陰影,鍾書意居然懷念著重見,更離譜的是她那一套理論和說辭。

  鍾書意明明為了她和鍾城曾做飽嘗辛苦,甚至埋下多年的病根,可現在又絲毫不在乎他們曾經的苦楚,用一句酒醉帶過過往種種。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