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踏雪尋梅,圍爐煮酒』


詩詞『踏雪尋梅,圍爐煮酒』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陸游《卜算子.詠梅》


常聽人說:“浮生漫長,一個人的光陰總是寂寞難捱。”其實,聽琴,看書,品茶,寫文的時光,比起匆忙的市井生活更顯漫長。每一次提筆都是對心靈的拷問,對人生的思量。與詩書為伴,與香茶為伴,也是與寂寞為伴。

只是這寂寞,能讓一顆煩躁渾濁的心變得潔淨。明浮生世味,懂萬象世理。在倉促光景裡變得如水柔和,如山青翠,真切地聆聽一分一秒悅耳的絲絃。琴聲響起的時候,往事從心間悠悠淌過,有歡樂,也有清愁,有迷惑,也有了悟。過日逾年無覺紛擾,縱使窗外門庭若市,熙熙攘攘,風詭雲譎,四時流轉,也不過是幾根琴絃的躍動,一杯茶的冷暖,不必大驚小怪。


前日,小城終於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臨窗望去白雪皚皚,晶瑩如玉,冰潔無塵。我捨不得出門,卻總想踏雪尋梅,圍爐煮酒。然環顧身後,怎麼也尋不到富有雅興的詩友,不免悵然。好在我還知道那麼幾個詞人,寫過幾首與梅相關的詞。驛外斷橋邊的陸游,孤山梅園的林和靖,醉臥東坡的蘇子瞻,著有小山詞的晏幾道,以及號夢窗又覺翁的吳文英。能與他們踏雪尋梅,煮酒對詩,亦是三生有幸。

詩詞『踏雪尋梅,圍爐煮酒』


陸游筆下的梅是高潔的,不畏權貴,不阿諛奉承,無論命運多麼曲折,仕途如何坎坷,他依然獨守其身,保持高潔的品性。儘管生於山林,長於山林,卻與梅花有著宿命般的錯過。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學堂讀到了久違的梅花?但那時的我應該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任憑老師說它如何堅韌不拔、百折不饒,但從那黑白的紙張上我看到的只有無端的寂寞和蒼涼。


那該也是一個冬天,感受過冰天雪地的冷,才會生出那無端的落寞。如今總算讀懂了梅,但那縷年少的孤單,怎麼也揮之不去,成了落在心頭的雪花。每到梅開的冬日,就會翻起少年的心事。


陸游一生仕途坎坷,剛入仕途就遭到秦檜排擠,後又受龍大淵、曾覿等人的排斥。晚年又因贊成韓侂冑北伐被誣告,令他躊躇滿懷。期間寫過不少詠梅詩,如梅花絕句:“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又如他的朝中措:“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只淒涼。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江頭月底,新詩舊夢,孤恨清香。任是春風不管,也曾先識東皇。”皆表達出他懷才不遇,眼看著大宋江山被金人一點點蠶食,卻無能為力的感嘆和遺憾。

詩詞『踏雪尋梅,圍爐煮酒』


無論陸游保持多麼高潔的品性,大宋河山也將面臨行將就木的結局。他只能和那些愛國志士一起恪守內心,略盡綿薄之力,堅決不在風燭殘年的山河上再添創傷。他清絕地開在斷橋邊上,任百花爭豔,無動於衷,靜靜地聆聽積雪消融的聲音,他知道,春天要來了,他願化作塵土,去成全那一片萬紫千紅。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毛澤東《卜算子.詠梅》


陸游的梅略有幾絲傷感,林和靖的梅自有隱士的高雅,而毛澤東的梅則多了幾分堅貞與浪漫。令人看到的是一種生的希望,一種柳暗花明,撥雲見日的光明。咋一讀令人有種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一代偉人看見的是一個浴火重生的國家,在戰勝了種種困難後迎來的新生;而浮現在我眼裡的則是一個面若春風,心花怒放,眉開眼笑的女子,剎那間溫暖了我冰涼的心。她不與百花爭豔,可萬紫千紅也遮不住她美麗絕塵的容顏。這樣的梅是冬雪裡的一爐火,暖人心扉;是紛繁春日裡的一抹桃紅,亭亭玉立,婀娜多姿,洋溢著青春的光彩。


我尋梅,尋的是圍爐煮酒,對梅吟詩的高雅詩意,是少年時在冰雪裡冷凍的創傷,是那堆得高高的雪人,也是雪堆下掩藏的幽幽暗香。一枝梅,一堆雪,讓一個沉默寡言,孤僻怪異的少年,一躍成為信奉因果,清淡自持,以書為伴,與茶為伍的男子。也讓世間少了一些怨念,多了幾分寬容和理解。那一樹梅,從遙遠的宋朝,開到繁華的今朝,帶著隔世的花香與眾生結下不解的情緣。往後山長水遠,不是它渡你,便是你渡它。

詩詞『踏雪尋梅,圍爐煮酒』


我有一枝梅,開在初春的江南,三月的足音未到,滿城風絮沙沙地響,斷橋煙雨裡有我舊年留下的詞章,西泠邊的柳絮我忘不了的模樣。我有一堆雪,落在二月的江南,孤山不孤,斷橋不斷,走過山重複的流年,到煙花三月的江南,書中的緣分,筆下的諾言,好似西湖的烏篷船,咿咿呀呀,闖進似水流年。


彷彿我與江南的緣分是從梅開始的,它幾時開在了我心底,又幾時送來清幽的梅香?只是,每一次趕往都滿懷深情,每一次別離都依依不捨,甚至每一次回憶總忍不住落淚。江南沒有我絕世的愛戀,只有放不下的山水,放不下的塵緣。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此刻的我好似斷線的風箏,藉著寒風飛上夜空,卻突然沒有了著落的方向。既然一切因梅而起,就以梅結束吧。這一枝梅,是陸游筆下的孤冷清絕,是林和靖孤山梅園的暗香疏影,也是一代偉人那山花上的語笑嫣然。

但我更希望是我在江南尋得的那一枝梅,在某個曲巷幽深的庭院裡,某個雕花的木窗前,那老舊的白瓷中斜插的一枝白色的梅。


小城的雪已隨回升的氣溫消融,幾位書裡踏雪尋梅的詩友也一一辭別,我小心翼翼地合上書卷,合上這一個冬天的薄涼,合上與江南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