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留情》是她收錄在小說集《傳奇》裡的首篇，故事很短，讀起來卻意猶未盡，令人沉思。
故事裡寫的是一對半路夫妻，米先生和敦鳳，米先生有一個病重的大太太，住在另外一棟公寓裡。米先生想去探望一下她，姨太太敦鳳鬧起了彆扭，於是就想去舅母家走走。故事裡講的就是在舅母家那半天時間裡，米先生和敦鳳的心路歷程。
米先生算是商界的名人，59歲的時候娶了36歲的敦鳳，前半生的婚姻歲月裡，沒有得過太多女人給的慈悲，娶了年輕還算體面的姨太太，希望晚年能享享清福豔福，抵消以往的不順心。
敦鳳，出生於上海數一數二大商家，16歲出嫁，23歲死了丈夫，守了十多年寡才嫁給了米先生。
米先生的大太太，和米先生在國外留學的時候認識，很快有了感情結了婚。但是脾氣暴躁，甚至有點神經質，幾個孩子為了避免和她起衝突全都跑到內地去讀書。
著有《張愛玲的文學史意義》的許子東教授，曾這樣評價：看懂了《留情》，也就看懂了婚姻。
反覆讀了幾遍，我終於也讀懂了這句話的含義。
01
這個故事裡，最荒涼的人就是大太太無疑了。她連個名字也沒有，唯一提起這個人，都是來自米先生的回憶。
米先生的記憶裡，只記得兩人一趟趟的吵架，幾乎沒有快樂可言。那些日子即倉皇又痛苦。
於是，在家得不到安慰的米先生，只能去外邊尋找安慰，周旋於一些女太太身邊，和人聊聊天說說笑，都能讓他感到心情愉悅。
可想而知，大太太晚年的處境和她的不良情緒有關，在婚姻裡女人太暴躁，最直接的後果就是丈夫出逃，兒女們也遠離。
她的婚姻裡有經濟物質的保障，丈夫有能力，可她的晚年，病重，兒女不在身邊，就連丈夫想來看看她，都要顧慮姨太太的感受。那種孤獨與冷清，也只有她自己懂吧。
現實生活中，很多夫妻想必也如此。多少人的婚姻都陷在無休止的爭吵和雞飛狗跳中。
於是最後，婚姻真成了愛情的墳墓，以愛情開始，以無情結束。
這個大太太，可真是將自己的一手好牌打的稀爛了。
02
米先生與敦鳳的結識，源於敦鳳舅母家的一場牌局。
米先生娶了比自己小23歲的姨太太，在外人看來，兩人不過是一個圖物質，一個圖年輕貌美。
米先生娶敦鳳是預先打聽好、計畫好的。畢竟經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他已經不會再冒冒失失的衝進婚姻裡。
在他眼裡敦鳳溫柔、上等，早兩年也是個美人。
但若要說有多愛，那也未必。只是，對於從前的女人，他是對打對罵，對敦鳳，卻是要說“謝謝你”和“對不起”的，但也僅僅在“對不起，謝謝你”。
其實，就是這樣的客氣，有時卻也是婚姻裡的潤滑劑，彼此的尊重，也不失為一種相處的方式。
想起即將死去的妻子，米先生還是神魂不定，充滿憂慮。在經過一棟洋房子的時候，他的思緒飄回到很多年前在國外留學的日子，想起第一個小孩的綠玻璃小狗......
想到那些曾經的過去，米先生不由的眼睛鼻子裡有著涕淚的酸楚。
他以為他們的婚姻裡只有吵鬧的記憶，回想起來那些其實都是有過真感情的青蔥的歲月，只是被太多無端的爭吵掩埋在了歲月的長河裡。
在敦鳳舅母家的那個下午，中途米先生去探望了大太太，再次折回舅母家接敦鳳。有一個場景，讓我印象深刻：
“米先生仰臉看著虹，想起他的妻快死了，他一生的大部分也跟著死了。他和她共同生活裡的悲傷氣惱，都不算了，不算了。米先生看著虹，對於這個世界的愛不是愛而是疼惜。”
我想，這大概就是愛吧。只是愛著愛著，也還是走散了。
03
再來說說敦鳳。大家庭出生，很年輕就成了寡婦，從婆家到米先生家，中間也是經過了無數的波折，細細想來都已經理不出個所以然。
選擇一個比自己大23歲的男人，甚至於在算命先生說米先生，還有12年陽壽的時候，她欣欣然彷彿是意外之喜。
李敖先生曾表示，現實總是咄咄逼人，當結婚為一種謀生手段的時候，誰還會把戀愛和感情放在第一排呢？
這麼看來敦鳳好似就像她自己一味跟舅母強調的，嫁給一個老頭，還不是為了錢！
在那樣一個時局動盪的年代，敦鳳看著舅母家一個大家族的隕落，靠變賣古董家當維持生計。可她因為有米先生，依然能保持體面，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但總歸還是有不滿意的。
想起米先生那個半禿的後腦勺與胖大的脖頸連成一片，想起如花似玉的她與米先生坐同一輛三輪車上，她想到第一個丈夫縱使有千般不是，至少在人前不使她感到羞。
這一場各懷心思，利益互換的婚姻，不免讓人覺得，還是算計大過了愛。
可是敦鳳對米先生真的沒有一點感情嗎？也不全是的。
在米先生給舅母評估古董價錢的時候，一旁的敦鳳感覺自己又變回了孩子，在大人之下，非常安樂。
一個可以給自己提供無憂生活的人，對自己遷就疼愛，對於敦鳳來說，還要求什麼呢？
儘管她一味的在心裡高傲的對米先生表示嫌棄，可是當米先生提出要去看大太太的時候，為什麼自己又鬧起了彆扭，說白了還是心裡沒有安全感。
在故事的最後，看著若有所思一臉落寞的米先生，站在寒風中，敦鳳把米先生的一條圍巾拿出來送給他，道：“圍上罷，冷了。”
她心裡對他還是有愛的，嘴上的倔強不過是為了維持自己表面的自尊。
再怎麼不完美，眼前這個人也還是自己的丈夫，是要彼此溫暖，互相依靠，互相包容過日子的。
4
敦鳳和米先生的婚姻，表面看起來四平八穩，內心也經過波濤洶湧。但是，回家的路上還是相愛著。
圍繞著各種俗世紛擾，夾雜著利益與誘惑，柴米油鹽，多少人都將婚姻過得雞飛狗跳，苟延殘喘。
分分鐘都有那種掐死對方的衝動。
可是，就像張愛玲說的：“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婚姻也許沒有那麼美好，但只要善於經營，也就沒有那麼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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