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沏一壺民國煙火,半生緣裡一杯茶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麒龍茶典」(微信ID:qilongchadian),作者 | 焰子。

我給您沏的這一壺茉莉香片,也許是太苦了一點,我將要說給您聽的一段香港傳奇,恐怕也是一樣的苦——香港是一個華美的但是悲哀的城。您先倒上一杯茶——當心燙!您尖著嘴輕輕吹著它,在茶煙繚繞中……

(《茉莉香片》)

張愛玲:沏一壺民國煙火,半生緣裡一杯茶

怕是隻有張愛玲,才能把一杯茶說得如此細膩,帶著影影綽綽可窺故事底色。

張愛玲的很多小說都暗無聲息地把茶融入情節元素,她寫茶,或許不是因為自小的濃厚文化氛圍,也不是因為長輩潛移默化,或許是因為,茶的筋脈和她一樣,滲透著人間塵風,淡涼又堅強,溫熱又蒼涼。

這筆蒼涼,來得很早。

張愛玲:沏一壺民國煙火,半生緣裡一杯茶

小時候,和許多孩子一樣,母親黃逸梵,是她心中最文明最美好一切。

當父親和後母的家庭決裂後,她逃往母親黃逸梵那裡,正值黃逸梵經濟窘迫,忍不住抱怨。黃逸梵的細微心理被敏感的張愛玲捕捉到。

未成年的女兒花母親的錢,本是應該。但在張愛玲心裡卻藏著難堪。黃逸梵與男人約會,她不得不騰出臥室去樓頂待,那時候,她甚至想過跳樓。

張愛玲:沏一壺民國煙火,半生緣裡一杯茶

後來,張愛玲不惜找胡蘭成要錢,也要還給黃逸梵,母親和女兒之間,一旦用到"還”這個字,情份幾乎殆盡。黃逸梵哭著拒絕,又向她辯白。但張愛玲心裡旁白是,就算這些金子你不要,要別的,也是沒有了。

這種絕決與義無反顧的斷裂,深深地沾染在她的角色上,但是她筆下的悲情女子,不嗜酒,偏好茶。

那個喪禮也要在耳洞裡放茶蒂的銀娣,在上吊前,也是——

拿桌上的茶壺,就著壺嘴喝了一口,冷茶泡了一夜,非常苦。

(《怨女》)

這苦,許久就開始在她筆下醞釀,並非茶苦,是世情苦,人世浮涼,她只是想安安靜靜的喝茶,但最後卻是,只有喝茶才能安安靜靜。

因為張愛玲的童年,愛真的太少,像是被不夠沸的溫水泡的茶,可以喝,但總有未了的難堪。

張愛玲:沏一壺民國煙火,半生緣裡一杯茶

於是她將心裡沒有泡出的味小心翼翼又義無反顧地移情,胡蘭成恰是一簇暖茶的火,他給她《山河歲月》《今生今世》一樣的禪性和火性,有溫度,但暖而無情。

可為了這一點火,她甘心低到塵埃。

在這樣的心境下,筆下的茶多了一點曖昧的溫存。

阿媽送了綠茶進來,茶葉滿滿的浮在水面上,振保雙手捧著玻璃杯,只是喝不進嘴去。他兩眼望著茶,心裡卻研究出一個緣故來了。嬌蕊低著頭,輕輕去揀杯中的茶葉揀半天,喝一口。”放肆地“把一條腿橫掃過去,踢得他差一點潑翻了手中的茶。

(《紅玫瑰與白玫瑰》

恍然明白張愛玲的文為什麼選擇茶,或許這片小小的植物藏著這個國度特有欲說還休和千姿百態的滋味。

“你迎著亮瞧瞧,裡頭的景到使我想起馬來的森林。”

流蘇沒有看見什麼森林,杯裡的殘茶向一邊傾過來,綠色的茶葉粘在玻璃上,橫斜有致,迎著光,看上去像一棵翠生生的芭蕉。底下堆積著的茶葉,盤結錯雜,就像沒膝的蔓草與蓬蒿。

(《傾城之戀》)

張愛玲:沏一壺民國煙火,半生緣裡一杯茶

就這麼淺淺幾筆,蔓草與蓬蒿般的凌亂也擱在讀者心裡。

縱是殘茶,也是一筆出彩的道具,看得見的韻味殘在筆墨,像好茶值得反覆沖泡,她的文值得反覆琢磨,卻是越琢磨情味越淡,涼味越濃,不經意間讓人心裡嘎噔一下,發現天光已暗,茶味盡了。

她的文字就是帶著不經意的痛點,像淺淺的咖啡因,越來越清醒,越來越無倉皇。

“你是哪裡人?”

—— “六安,產茶葉的地方。”

他們幾個人在過年那天在一家灰撲撲的小食店裡碰上了,湊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喚店家拿紙來擦筷子,曼楨便說:“就在茶杯裡涮一涮吧,這茶我想你們也不見得要吃的。”

(《半生緣》)

這種感覺就像曼楨在半生過後,時間越拉越長,越是清醒的看見與世均相遇的那天。

難得糊塗很好,但有些人,註定與糊塗無緣。

所以,張愛玲和她筆下的人選擇了茶。

張愛玲:沏一壺民國煙火,半生緣裡一杯茶

“詩清只為飲茶多”,一生繁華,半生清冷,她還是那句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還好,可以泡一壺茶,才女的驕傲與氣質,百年後慢慢在水中化開。

張愛玲:沏一壺民國煙火,半生緣裡一杯茶

她一直知道的。

是她說的,他們回不去了。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今天老是那麼迷惘,他是跟時間在掙扎。從前最後一次見面,至少是突如其來,沒有訣別。今天從這裡出去,是永別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樣。

(《半生緣》)


故事裡的人永別了,故事外的茶還是溫的,我們有機會,續續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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