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徑深處蒲公英》
大約十年前，我們舉家遷移到城市西北角，在一棟別墅小樓裡安居。山牆圍繞在樓房兩側，前後花園則靠那山牆與房屋之間的甬道連通，幽幽小徑，襯得花園也別緻許多。形態各異的鵝卵石鋪在西側的甬道上，頗具田園小居的閒情。
次年春天，一番春雨過後，我嗅著泥土和新草的芬芳，在西側的甬道上漫步。陡然發現鵝卵石間冒出了一朵黃色的小花，在堅硬的石頭間搖曳著它頑強且秀美的身影。一細看，才知是蒲公英在此紮根了，莖葉延伸至石縫深處，它的周邊還可見一些含羞的花苞，等著時機盛放，倒也清新可愛，像懵懂的少女，期待著一場熱戀。其根系之頑強，令人歎服，還有許多尚未長大，但蓬勃著無限的生機，孕育著春天未完的故事。
細看那朵爛漫的黃花，才知它是第一個探頭觀望這世界的。花瓣細長，若秋日的金菊，花蕊細密地簇擁著，又像極了盛夏裡的向日葵。根莖處則白裡透青，黃色的花瓣似乎與莖的細長不相宜，倒也可見它的頑強。想起近日花園內盛開的花卉，多是豔麗嬌嫩，一場春雨，便紛紛抖落入泥，卻比不上蒲公英在風雨中挺立的綽約風骨。且不論泥土的肥沃與否，每到風雨如期而至的時候，只有她堅持盛放，其對生命的執著，令人動容。
一同散步的友人，對花草有些涉獵，便過來提醒我野生的蒲公英是雜草，應趁早除去。我心懷對自然與生命的畏懼，便為這株蒲公英求情，友人見我如此誠懇便嗔笑我，最後也只能作罷。我端詳著這朵柔弱的蒲公英，目睹它在時間的流逝中茁壯、而後開花凋落。一生愛好是天然，恰恰是它，讓我體悟自然之美。
時光荏苒，當初的小黃花們此刻已然變成了白色爛漫的絨球，冠毛簇擁成團，顫顫巍巍地迎風晃動。幼年的兒子用他稚嫩的小手抓起其中一個絨球，輕輕一吹，便可見那絨球頃刻化為漫天的花絮，跳起了春之舞曲，消失在無盡的遠方，播撒下一個個春天的希望。我靜靜地看著因蒲公英而欣喜地手舞足蹈的兒子，想他如此年幼就能感受生命的豐盈與雀躍，倒也是一件幸事。
春夏相接的時分，風也因為季節的日趨柔和而變得溫暖起來，我常常於室外信步，寬慰這大好的光陰。不久我就發現，隨著季節的推移，蒲公英也越來越多，無論是郊外如茵的草地，還是無人看管的荒野，亦或行人稀少的小徑，都可見其曼妙的身影。色彩斑斕，但以黃色最為常見。“小科布地，四散而生。”在無人問津的清冷中，它們把生命演繹得繁華熱烈。舉目四望，點點嫩黃皆收眼底。沒想到別人眼中的無名雜草，竟在我心中激起了千層波瀾，使我對生命的體悟深入許多。或許這世間的生物都是平等的，它們同為花卉，都在裝點著無垠的大地，本身並無高低貴賤之分。
自此以後，我便與蒲公英定下了一個無聲的約定。我靜待著歲月輪迴，看花開花落，漫隨天際雲捲雲舒，也等著它們如期出現在我的眼底，盛開在庭院裡，絢爛在小徑旁。彼時，我定會細心觀察它們生長的軌跡，目送它們開花，而後飛向遙遠的天際，播撒來年的春意。這似乎已經成了我日後既定的一個習慣，大約是出於對自然的敬畏，對頑強生命力的折服。
我不禁要為蒲公英唱一首頌歌，為了它風雨中如期盛開的堅強，也為它不求索取的精神所動容。抬眼即可見其風姿，卻只是一根柔弱的根莖在風中晃動，未見花田百畝，但見身影綽約如往昔。年復一日輪迴的秘密，它如期傾情演繹。只需一抔土，便可在漫天遍野播撒春光，此等胸懷，難道還不值得讚歎？季節交替的風雲突變，晝暖夜寒的天氣落差，都難擋它一顆綻放的心。且為它唱支頌歌，為了那無盡的春意。
蒲公英的樸素令人著迷，其異彩紛呈的顏色，絢爛了整個季節。雖不及牡丹的三分華美，也比不上玫瑰的兩分豔麗，但自有它十分的美麗，在那漫野的春光深處，便可見它在青青綠草叢中笑得嬌俏。無意苦爭春，只是在完成一朵花的使命，盛開、凋零、隨風飄散。對生命的執著在此，對使命的堅貞也在此。
陽光氾濫，便可見它淺笑嫣然的姿態，微風輕拂，它低眉頷首，輕輕揮舞著白色絨球，是對季節召喚的答覆。天涯何處不是家，隨風而走，依土而居。生命的大幕拉開，便是一場無盡的獨角戲，它獨自演繹著故事，卻自得其所。在溫柔的大地上深深地安居，便是它追求的意義。
每當冬日的冰雪漸消，太陽昇上遠處的樹梢，我就於窗邊靜坐，等候一期一會的蒲公英之約。想著今年它會以怎樣的姿態來見我，是飛揚的，還是低沉的，抑或含苞未放？尚未可知，但那顆要與它相見的心已然急不可耐了。我多希望它們溫婉又不失堅毅的身姿，能激勵這世間每一個人，讓他們從寒冷的冬夜裡甦醒，揉一揉惺忪的睡眼，來盡情地感知生命的春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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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 潔
1981年生於陝西扶風，現居西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副秘書長，陝西省青年文學協會副主席。作品多見於《中國文化報》《文藝報》《中國藝術報》《光明日報》《散文選刊》《中國散文家》《延河》等刊物，出版有散文集《六月初五》、《風過留痕》；長篇小說《花落長安》。榮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散文集《六月初五》獲第二屆“絲路散文獎”最佳作品獎。代表作《永遠挺拔的白楊樹》獲全國職工散文大賽二等獎；《愛情如海不是美麗的童話》獲第七屆全國海洋文學大賽二等獎；《一頂草帽》獲第九屆華人華文散文詩歌大賽一等獎；《絲路回想》獲第三屆全國青年散文大賽銀獎；另有諸多篇文章獲得國家、省、市級獎項。餘秋雨、賈平凹等多位國內知名學者、作家對其作品給予高度好評與肯定。因創作成績突出，榮獲第二屆“三秦優秀文化女性”榮譽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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