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先生:用三年到九年時間專心修道會是什麼樣子

南懷瑾先生:用三年到九年時間專心修道會是什麼樣子


現在《列子》這一段,比唐宋以後的禪宗祖師公案高明多了,而且講得很切實。第二,我們由此也可以瞭解孔子在《論語》裡一生求學的自我報告——“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說明孔子篤實進修,四五十年的工夫才能夠達到如此境界。什麼是“從心所欲不逾矩”?在《列子》這一段也講得很清楚。


“子列子學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


“子列子學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列子學道的三年當中,起心動念不敢念是非——我們在座的,尤其是本院出家、在家專修的同學,要特別注意——所以能夠做到沒得分別,心中無是非之念,這是最初步的。“口不敢言利害”,

嘴巴沒有是非利害的分別,專修的同學如果用這個尺度量自己,就會慚愧,因為沒有一個人做得到。依我幾十年的經驗看來,凡是學道學佛的人,是非利害比任何人都多。所以我經常說我最討厭的是宗教團體,學佛本來叫你學到無人我是非,結果跑到修道場所,人我是非比外面還要多。


還有些人,本來你信你的上帝,結果那個仇恨的心理啊,比普通人還要厲害,所以非常差勁。因此我得出一個結論,進入一個宗教團體,一定要先弄清楚,腦筋有問題嗎?心理出問題嗎?不正常嗎?因為一個普通的人,一個學問修養稍稍有點基礎的人,有胸襟,有氣度,普通的利害已經不放在心中了,這也是做人做事的基本修養。所以講究修持的人,這第一條就是自己最好的參考。


但是莊子提出來“有聖人之道,無聖人之才”,不行;“有聖人之才,無聖人之道”,也不行。所以一個成功的人,必須要有聖人之才,也要有聖人之道。

列子有聖人之才,也有聖人之道,他說第一步用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這“不敢”兩個字,並不是工夫到了,而是心理上的壓制。“口不敢言利害”,是不敢而已,還是有是非在,不是自然沒有,不是泯除了是非。


所以列子在老師這裡三年之後,“始得老商一眄而已”,才得到老師眼睛看他一下。這三年當中理都不理,你去做你的學問,用你的功,看都不看,過了三年以後,有這一點成就了,老師總算看他一眼,好,不錯。



中國文化的禮數,老師的老師稱為太老師,不是師公。譬如我的老師,我的孩子們就叫太老師,有些人不懂,抱孩子來看我,要孩子叫我師公。我說師公師婆隨便啦,這就不好意思講了,現在上課正式給大家講一下,應該稱太老師。那麼假使太老師的老師還在呢?也只能夠用太老師,或者叫師祖是可以的,這種情形不多。在佛教裡,師父的師父則稱師公,又是一種稱呼了。大陸傳統的習慣,對於年紀大的比丘尼,尊重她就稱師太,這個“太”是很尊敬的稱呼,這是順便講到。


“五年之後,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顏而笑。”再說列子修行第二步,“五年之後”,不同了,“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這是什麼道理?這是個大問題。所以少數修道學佛、多年用功的,能夠得到清淨;不過,等到你有一點進步時,反而雜念妄想不能清淨。這是什麼理由?俗話講“新造的茅坑三天香”,開始打坐學佛,又清淨,好得很。就是佛教的話,學佛一年佛在眼前,學佛兩年佛在大殿,學佛三年佛在西天,越來越遠了。我們做工夫也一樣,剛剛上路啊,感覺得益很多,以後反而不對了,心念不能清淨。拿現在一句話,這是科學的問題,心理與生理的變化是必然的現象,精神越健旺,思想越不能停止。



幾十年前,許多老前輩罵一般年輕人學佛修道沒有用,連一個心念都不能死。我那時年輕,比你們調皮多了,我說你不要吹牛,你老了嘛,火氣快要完了,當然容易清淨啊!把他氣得啞口無言。但是這也是事實,

人到了晚年,生命力量減弱了,比較容易清淨,那不是真的清淨哦,那是陰氣的境界;能夠在精力旺盛的情況下把妄念空掉,身心清淨,這是工夫,這是道。等於一個人有千萬財富,撒手而佈施,那是你佈施;如果你一毛錢都沒有,而說根本看不起錢,算了,那是你沒有錢。尤其生理上的工夫,更是如此。



這個道理就是空與有之間有個交換的作用,所以清淨到極點最後反而是不清淨,這一點諸位要特別注意。《愣嚴經》中富樓那提出來問佛,這一念無明從哪裡起來?佛的答覆是“覺明為咎”,明到極點時,無明反而起來;也就是《易經》的道理,陰極就陽生,陽極就陰生。用功之難,由此可見。


這裡就說到五年之後,反而妄念不能止息了,其實不是不能止息哦,這個裡頭還有一個秘密,“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上一段叫大家注意“不敢”兩個字。這一段要注意一個“更”字,

這個不是普通的“更”,意思是一切是非利害的關係你非常清楚,清楚得不得了,清楚到比普通人更深人的程度。“老商始一解顏而笑”,這個時候,師父總算把臉上繃起來的細胞鬆弛拉開了,對他笑笑,有獎勵的意思。


“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更無是非,從口之所言,更無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席而坐。”如此修學到了“七年之後”,無所謂是非,“從心之所念”,並不是不動心哦,並不是說不起心動念,而是起心動念時“更無是非”,起心動念之間沒有是非了。“從口之所言,更無利害”,這第三段重點在“更無”兩個字,並不是不動念哦!有念,叫做念念清淨。所以你們諸位年輕同學,以為學佛修道念念清淨,有一個清淨境界的念頭,那個就是“非”,因為這個清淨境界掉了,就不清淨了,這個就是在“是非”中,都不是的,這個要注意。列子自己報告,“夫子始一引吾席而坐”,這時老師開始對我更客氣了,招手說你來吧,才讓我坐在前面的座位。


這一段文字同禪宗後世一位旁支祖師講過的話一樣,說未悟道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悟道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等到大徹大悟以後,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今天中外講禪學的喜歡引用這個公案,來判斷學禪的程序。這不是屬於正統禪師傳承的,只是偶然方便之語。如果認為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就是悟道,我們大家都做到了,當你傷心的時候,或者被嚇住了、愣住的時候,眼睛看到前面,見人不是人,見鬼不是鬼,那也悟道了嗎?或者你今天生意垮了,欠人家幾千萬還不掉,明天要去坐牢,看到人也不知道了,傻了,那也悟道了嗎?所以,以普通心理學解釋,都是很好笑的事。不過有沒有道理呢?有道理。見山不是山,見而不見,聞而不聞,並不是不知,在教理上這是不起妄想分別心,故而會有這種境界。但是不起妄想分別,以學佛來講也不是最高的境界,那只是第六意識偶然靜止的狀態,不算是究竟,還沒有到達所謂大圓鏡智如來境界。


“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橫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外內進矣。而後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無不同。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則理無所隱矣。”


“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諸位要學禪、學密、學道,都是一個原則,他如此專心修持,一共九年。注意一個重點就是“橫心”,橫起來,隨便,非常放肆,這樣叫做橫心。心裡隨便起心動念,嘴巴放肆亂說一頓,“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已經忘記了什麼叫是非,什麼叫善惡,所以不知道是我的是非利害呢,還是外界的是非利害。當然人我是非利害是有的,可是物來則應,過去不留。到這個境界,等於說一切的外物外境到達他的心中,在古人的形容,“如雁過長空,風來水面”,像鳥飛過空中,不留痕跡,風吹水面,波平如鏡。他說到這個時候,“外內進矣”,不但外表沒有人我是非善惡的分別,內心裡也沒有這種影子。到這個境界才是《愣嚴經》裡佛所說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互相為用,也就是所謂神通的境界來了。什麼叫神通呢?眼睛等於耳朵,耳朵等於鼻子,鼻子等於嘴巴,渾身都是嘴巴,這個六根作用是分不開的,這是真的哦!但必須定力達到這樣的境界,才能談得到成就。


但是這個境界,他很老實地告訴了我們,“心凝形釋,骨肉都融”,這個時候心念凝結攏來,這個“凝”,後來佛學改用一個“定”字,就是定的境界。所以怎麼樣叫得定呢?身心都融化,空掉了,而豁然而定,沒有第二念,最後第一念也沒有了,心是凝的,永遠是定的。“形”這個肉體,“釋”分開了,沒有肉體的拖累。我們現在最大的障礙,是跳不出這個肉體的範圍。有關肉體方面,年輕人道聽途說,認為自己氣脈已通,但是氣脈有一套學問,是有一個系統的,氣脈真通是到達“骨肉都融”,之後再沒有什麼氣脈感覺了,骨肉都融化了,已沒有障礙。所以一般人玩氣脈,通通是自己意識在那裡搞鬼,就是困在身體的感覺狀態,在神經的反應狀態玩弄自己,結果搞得一臉黑氣,這是很糟糕的。真正修行到心凝的定境,那時氣脈問題已經不存在了。


到這個時候,一切的動作,走路等等,

“不覺形之所倚”,這個身體無所謂了,譬如說端一個茶杯,茶杯不是杯,那真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無所謂了。“足之所履”,腳踏在地上,是不是地,或者是虛空,都是一樣的,所以能夠凌空而起。“心之所念,言之所藏”,乃至起心動念、言語所含藏的意思,都毫無分別,沒有障礙,“如斯而已”,不過就是這個樣子,很輕鬆。再加一句,到達了這個成就,“則理無所隱矣”,天下一切事、一切理,沒有不知道的,也就是佛學所講的天上天下無所不知。


《列子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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