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振飛:《奇雙會 · 寫狀》的表演格調

《奇雙會》又名《販馬記》,京劇舞臺上通常只演《哭監》、《寫狀》、《三拉》三折戲。在我常演的劇目中,這是很受觀眾歡迎的一出,也是我自己十分喜愛的一出。

這出戏的劇情是:新任陝西褒城縣令趙寵下鄉勸農未歸,他的新婚夫人李桂枝夜間聽見監獄裡傳來的犯人哭聲十分悽切,感到定有冤情,於是開監詢問,不料這犯人竟是她的父親李奇。李奇本以販馬為業,原配妻子王氏早喪,遺下桂枝、保童一雙兒女。為照顧子女,李奇續娶了楊三春。在李奇外出販馬時,楊氏私通地痞田旺,並將桂枝、保童趕出家門。李奇回家不見子女,拷問侍女春華。春華懼怕田旺及楊氏,不敢說出真情,遂自縊而死。楊氏又串通田旺,誣告李奇因奸不從逼死侍女。其時趙寵尚未到任,前任縣令胡老爺受賄,宣判李奇死刑,下獄待秋後處決。李桂枝聽了父親的哭訴,等趙寵回衙後,就向他求救。豈知趙寵也是被繼母趕出家門的,他十分同情妻子的遭遇,於是替桂枝寫了訴狀,並且教她去向新任巡按申訴。巡按見桂枝,忙將她拉進後衙,趙寵聞訊,闖進轅門,不想也被巡按拉了進去。及至後衙,才知巡按就是桂枝的胞弟李保童。保童提李奇複審,當堂為父平反昭雪後,也將其拉入後衙,一家人就此團圓了。

俞振飛:《奇雙會 · 寫狀》的表演格調

《奇雙會》俞振飛飾趙寵

多年來,這出戏為什麼一直受觀眾歡迎呢?我覺得,首先是劇本的內容能夠感動人。這出戏的情節,是圍繞著一個冤案展開的,但它的寫法很不同於一般,三折重頭戲,著重表現的都是父女、夫妻、姐弟、翁婿在平反冤獄的過程中休慼相關的深厚感情,全劇充滿著人情味。

觀眾喜歡這出戏,還在於它的表現形式。李奇被冤,幾乎屈死,是帶有很大悲劇性的;但劇作者卻用喜劇手法處理了《寫狀》和《三拉》這兩折,選取的角度極富有特色。這出戏,結構嚴謹,語言精煉,在傳統戲的劇本中,它是十分完整而出色的一個。劇中許多穿插,不只很有戲,而且又很生動自然,在編劇技巧上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借鑑之處。

觀眾喜歡這出戏的另一個原因,是由於不少前輩藝術家在表演上做過許多錘鍊,使戲裡有著相當豐富的藝術技巧。一些優秀演員演這出戏時,曾給人以很大的藝術享受,在觀眾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奇雙會》是京劇的傳統劇目,全劇唱的都是吹腔。現在有的同志以為吹腔就是崑曲,其實這是一種誤解。吹腔雖然也是用笛子伴奏的,但它與崑曲的要求不盡相同。崑曲是有嚴格曲律的,每個曲牌有自己的腔調,唱腔之間沒有過門,曲詞都是格律固定的長短句;吹腔則沒有固定的曲牌,唱腔中間有過門,曲詞大致是用七言或十言的上下句方式構成的。吹腔流行於北方,京劇和崑曲都吸收了它的曲調,使之成為本劇種曲調的一個組成部分。京劇的腔調,雖然主要由西皮、二黃構成,但高拔子、吹腔等腔調也都佔有一定位置。這出《奇雙會》就是一出吹腔戲,全劇都用吹腔演唱。崑劇裡,也早就有了不少吹腔戲,而且由於這些戲在曲詞、音調方面都比較自由和通俗,不受“正宗崑曲”那些嚴格規律的限制,普及起來反而更快,這對崑曲曲調的改革未嘗沒有推動作用。崑劇的歷史比京劇久遠,不過,這出《奇雙會》卻是京劇先有,然後搬到崑劇中去的。

俞振飛:《奇雙會 · 寫狀》的表演格調

《奇雙會》梅蘭芳飾李桂枝 俞振飛飾趙寵

根據記載,這出戏發源於徽班。一七九0年,四大徽班進京,不久京劇逐漸孕育成形,那個時期,四大徽班之一的“三慶”班,就常常貼演這出《奇雙會》,而且角色搭配很齊整:四大徽班領袖程長庚演李奇,當時最著名的小生徐小香演趙寵,著名青衣胡喜祿演李桂枝。這說明,這出戏從京劇尚在孕育的時期就有了,是京劇的第一批優秀保留劇目之一。

近半個多世紀內,京劇幾個最主要藝術流派的創始人都演過《奇雙會》:“四大名旦”梅蘭芳、程硯秋、荀慧生、尚小云都擅演李桂枝,馬連良、周信芳也都常演李奇。他們演這出戏,各有自己的流派風格和藝術特色。在我們小生行當中,姜妙香、金仲仁、葉盛蘭等同志都扮演過趙寵,但對角色的理解以及表演方面,和我卻有許多不同。

我演這出戏已有六十多年的歷史了。最早,我是在上海向專教小生的老伶工蔣硯香老先生學的,我拜了程繼先老師後,又按照他的路子全部重新學習了一遍。在我們的上一輩,程繼先老師演這出戏帶有很大權威性,當時著名的旦角貼這出戏,往往都是專門約請他去合演的。“四大名旦”早年演這出戏,也大都與他合演。程繼先老師是程長庚老先生的孫子,《奇雙會》到程繼先老師那一輩,已經有一百多年的表演積累了,我就是在他的基礎上進行發揮的。

在這六十多年裡,我和南北數十位著名的旦角演員合演過這出戏。但自三十年代開始,我和程硯秋先生合演得較多,而在五十年代後,則多和梅蘭芳先生合演了。此外,我和張君秋同志、言慧珠同志合演也較多。與我合演的這些同志,都給過我許多的啟發和幫助,使我在表演上有很大的豐富和提高。

五十年代以後,梅先生把這出戏作為主要的保留劇目之一,而程、荀、尚三位都不演這出戏了。梅先生對這出戏從劇本到表演又作了幅度不小的加工,已使之成為梅派代表作之一。君秋、慧珠的這出戏,都為梅先生所親授,是按梅派路子演的。在梅先生大幅度加工這出戏的過程中,我常常與他同臺,他的修改加工活動我大部參加了,因此,梅先生給我的幫助和啟發也就更多。

俞振飛:《奇雙會 · 寫狀》的表演格調

《奇雙會》俞振飛飾趙寵 言慧珠飾李桂枝

這出戏中,小生趙寵是從《寫狀》一折出場的。《寫狀》是一折“對兒戲”,什麼叫“對兒戲”呢?就是舞臺上兩個主角並重,而且有許多正反相襯的表演,這類戲我們通稱之為“對兒戲”。如《寶蓮燈》的《二堂舍子》一折,是老生、旦角的“對兒戲”,《樊江關》是兩個旦角的“對兒戲”,這出《寫狀》則是小生、旦角的“對兒戲”。“對兒戲”很講究舞臺平衡,這是傳統戲藝術美的一個重要要求。兩個主角,在舞臺調度上要始終保持平衡感,在感情交流上也要有平衡感,就是我們內行說的“心氣兒”要一樣,那才能夠表現出舞臺整體的美來。對於趙寵,我是這樣認識的:

他是一個生活在普通人家裡的讀書人,從小失去生母,受盡了繼母的凌辱和虐待,終於被趕出家門。他成為二甲進士,並非通過投機取巧,而是靠著個人的艱苦奮鬥。他新任褒城縣令,又值燕爾新婚,開始改變了他的困苦處境。因而,在《寫狀》這折戲裡,他的心情是開朗而愉快的,這也和劇本里這對新婚夫婦之間那些喜劇性的描寫,是完全協調的。但我在多年表演中體會到,表現這些喜劇情節,必須重視分寸感,演“瘟”了固然不好,演過頭了更會使人難受,要緊緊把握住人物的身份、性格、氣質才行。如果一味渲染“閨房之樂”,過分強調溫情,單純追求效果,就會惹人討厭。趙寵的出身經歷決定了他非常同情妻子的遭遇,他的這種同情和憐愛的感情,是淳樸、真摯的。他是苦出身的新官,還不太懂得官場的黑暗,還沒有染上官場的那些陋習,是很有正義感的。在他身上,“官氣”還不大多,更多的倒是書生氣。

我常演的一些戲裡,許多小生都是有書生氣的,但我以為,各種人物的書生氣應很不一樣,象趙寵這種書生氣,就應該演得既不同於《十三妹》中的安驥,又不同於《繡襦記》中的鄭元和。趙寵有苦難的童年和個人奮鬥的經歷,這使他增長了智慧,積累了一定的社會經驗,這也就使他不會象奶公陪著初出遠門的貴公子安驥那樣呆頭呆腦。趙寵是在艱難中謀取上進的,他做人清白正派,生活樸素節儉,這就不象簪纓華胤的鄭元和那樣,雖也至誠老實,厚重不佻,卻一度涉足花叢,千金買笑,迷途難返。所以,我十分注意演出趙寵這種特定的書生氣,以及那種特定的對妻子的憐愛、同情和關切之情。我覺得,只有準確把握住人物所特有的氣質,才能把這出戏演得正派,才能使人物富有個住。

下面具體講一講《寫狀》這折戲裡我的表演。

趙寵穿藍官衣,戴黑紗帽上場,打引子。這個引子,北派和南派的詞不一樣。北派的詞是:一片丹心徹底清,天賜明月褒城。這個句子是不通順的,觀眾也不好理解。什麼叫“徹底清”?“天賜明月”又怎麼和“褒城”聯在一起?我沒有接受這樣的詞句。蔣硯香老先生唸的引子是:保障一方最安寧,且喜新授褒城縣令。我覺得這個詞比較符合人物口吻,就一直照這樣念。按程繼先老師路子重學後,也沒有改。

俞振飛:《奇雙會 · 寫狀》的表演格調

俞振飛 張君秋之《奇雙會》排練照片

定場詩我學的時候沒有,程繼先老師演時也沒有。後來姜妙香先生演時,唸了四句定場詩:一行作吏,兩袖清風,連日忙碌,只為勸農。我覺得這個四字句的定場詩,形式上頗有特點,內容上與我用的引子是一致的,都是說明趙寵想做一個清官,這對介紹他的身份、性格很有幫助。於是,我就跟姜先生學了,也把它加了進去。

傳統戲,引子下來唸定場詩,然後“自報家門”,這是最常用的介紹人物的方法。趙寵的自我介紹是:“下官趙寵,二甲進士出身,多蒙聖恩,除授褒城縣令,奉上司之命,下鄉勸農。且喜公事完畢,不免回衙理事。”趙寵吩咐左右:“打道回衙!”場面奏(六麼令)牌子,然後接奏(大開門),趙寵和眾衙役走圓場表示回衙。家院迎上,趙寵吩咐:“看衣更換!”他換去官衣,穿著紅帔,又吩咐家院:“有請夫人出堂!”然後坐下。演員穿上各種行頭都要講究美,穿上帔,在坐下之前,要先把兩邊往一起搭一搭,然後再坐下去,就不會再敞開了;否則坐在那裡,兩邊敞開,露出內衣、彩褲來,那就不美了。這些馬連良先生特別講究,我曾受到他很大啟發。

接著,李桂枝在小鑼中上場。旦角走到臺口之前,小生在臺上有個空白時間,如果僵在臺上等著,就不好了。我組織了一些動作:先偏一點身子坐著,左臂搭在椅子背上,表示在等夫人。桂枝開始念引子“父受含冤事”時,我一抬頭表示聽見外面有聲音了,站起來,聽聽,再聽聽;到桂枝念“何日得報明”時,我流露出歡快的神情,向臺下做一些表情,示意夫人來了,我應該出門去迎接她。小生出門後必須從左邊走,因為旦角站在右邊,而且她有個擦眼淚的動作,小生不能看見這個動作,倘若見著,下面就沒戲了。這些都是舞臺上的特殊要求,要講究,不能象生活中一樣。這裡,要掌握好時間,在旦角擦完眼淚時,小生正好迎上去,念:“啊,夫人!”這時,既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就“搶”了,晚了就不緊湊了。“對兒戲”在這些小地方都要講究,才能把節奏掌握好。

梅先生在“啊,相公!”後面加了一句:“回來了?”我就回答:“回來了,夫人請坐!”我認為梅先生加這句詞比較細緻,因為新婚夫婦感情很好,小別數日了,總要問上一句吧!

兩人都念完“請坐”後,站齊,同時轉身朝裡,一起往裡走,走得越齊越好,一快一慢就不好看。“對兒戲”對這些小節要求比較高,兩個演員一定要互相照顧,互相配合。我們傳統戲的舞臺調度和舞臺畫面,必須適應表演程式的要求,講求塑型美,講求規整,講求對比、對襯,而“對兒戲”尤其講求這些。所以,前輩演員常向我們說,在臺上要“眼觀四處,耳聽八方”,即使正在看著對方,眼睛也要顧到兩邊,才能始終保持舞臺平衡。演傳統戲時,臺上正中間常放一個方桌,叫“正場桌”,左右兩邊兩把椅子,叫“八字椅”,這就是常說的“一桌兩椅”。“正場桌”的作用之一,就是幫助演員保持舞臺平衡,演員要以這張桌子為標準,不要走歪了,不要站得“不是地方”,要想辦法總在舞臺中間。我和梅先生合演《販馬記》,感到他特別注意舞臺平衡,象一起轉身,一起往裡走,一起坐下,梅先生都特別講究,比別人更“拿得嚴”。

夫妻坐定後,趙寵滿腹高興地要與桂枝敘敘別情,不料桂枝卻開始抽泣了。這裡,我安排了一組比較誇張的動作:先是兩手在胸前繞個半圓形,隨著身體的轉動,伸向夫人,表示熱情地去問話;不料夫人已抽泣起來,我一楞,帶著奇怪的神情,隨著旦角的哭聲,兩手慢慢攤向觀眾,意思是:“哎,哎,哎?為什麼?”這組動作,誇張地表達了從高興轉為驚奇的情狀。我每次演到這裡,臺下總是有較強烈的效果,有時會有滿堂好。這說明,從這裡開始,全場觀眾的精神都已經被抓住了。我這一組動作,就是要構成表演上的懸念,如同向觀眾提出一個“為什麼?”

做完攤手的動作,回頭笑著問桂枝:“啊,夫人!想下官下鄉勸農回來,夫人就該歡喜才是,怎麼掩面悲啼,卻是為了何事喏?”桂枝答:“相公不在衙中,妾身犯了你的大法了。”按一般演法,小生接著就唸:“夫人犯了下官什麼大法?”程繼先老師在這裡加了一個嘆詞“喲”,他念:“喲,夫人犯了下官什麼大法?”這個嘆詞,念時用低音,大嗓成分多,聲音很有色彩,很生動地表現了趙寵對妻子的一種非常恩愛之情。前輩好演員很重視臺詞的處理,他們對臺詞的琢磨,其細緻的程度已經不只限於一字一詞,包括嘆詞、語氣詞的運用,都是精心處理的。比如這裡的嘆詞“喲”,在情緒上就是一種強化,在語氣上也是一種強調,表達的感情是很豐富很含蓄的,好象是說:“不可能,不可能,夫人你說哪裡話來呢!”這裡用這一個嘆詞,比上面那些話表達的感情就更為具體,而且還突出了他的某些書生特點。程老師的這一處理,給我啟發很大。從表現趙寵的書生氣出發,我在這出戏裡使用了許多嘆詞和語氣詞。有時雖是下意識地使用的,但覺得加上嘆詞、語氣詞似乎更為生動,以後就逐漸固定了下來。比如這一句,我就唸:“夫人麼,犯了下官什麼大法?”加了一個語氣詞“麼”,語氣就顯得柔和、親切一些,對下面的發怒也是一個鋪墊。

俞振飛:《奇雙會 · 寫狀》的表演格調

《奇雙會》俞振飛飾趙寵 李薔華飾李桂枝

桂枝告訴他:“昨晚三更時分,竟將那監禁門開了!”趙寵:“哦!夫人昨晚三更私將那監禁門開了!”這裡又是一個嘆詞“哦”,這是真的怒惱了,真的著急了,是用高音唸的,小嗓成分居多。這個嘆詞是對趙寵急、怒等情緒的強化,與前面的“喲”形成了強烈對比。這一個對比,使戲馬上有了一個跌宕,有了一次起伏。同一個劇本,有的人一演氣氛就出來了,有的人演就沒有氣氛,原因之一,就在於這些細節的處理上面。為了強化趙寵急、怒的情緒,同時把戲的氣氛也強化一些,在這裡,還要不等桂枝的聲音落定,小生的“哦”就唸出來,這在我們傳統中叫“熱接”。傳統中,你接我的詞,我接你的詞,有“冷接”與“熱接”之分。“冷接”是等對方聲音完了再念,“熱接”是不等對方聲音完了就搶上去,這是兩種不同的節奏處理方法。

趙寵念這句詞時,神情有些發楞了,因為他覺得事情十分嚴重,他的話也象是一聲反問,因為他完全沒有想到夫人會這樣做。桂枝回答了一句:“正是。”趙寵立即向她“嘟”的一聲,發起火來。桂枝哭了。趙寵:“哎……呀!想下官不在衙中,這監禁門豈是胡亂開得的!倘若走漏一名犯人,被上司聞知,我這,喏,小小的前程,豈不斷送你手!真是大膽!豈有唉,此理唷!”唸到“我這,喏,小小的前程”後面,有個彈紗帽的動作,四個指頭快速輪番彈在紗帽硬胎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清脆悅耳,很受觀眾歡迎。這個動作也可以用在下面一個地方,如用在這裡,下面就不再用了;如下面用,這裡就不用。有的演員常愛把觀眾喜歡的技巧反覆使用,其實,重複多了,反令人厭了。

彈紗帽的技巧,是要靠平日練的。做這個動作,大拇指要扣住四指,要扣得緊,越緊越好,緊了,彈起來才有力。在做這個動作時,不要讓觀眾看清楚,但要讓他們聽清楚,而且使全場都聽得見。過去紗帽的硬胎,上面只有上層很薄的紗,裡面是漆,或是別的硬東西,彈上去比較容易響。現在用烏絨紗帽,不利於彈紗帽這一技巧。我覺得個別戲裡,如技巧需要,服裝、道具還是要專門考慮加以配製的。

唸到“豈有此理”時,我又加了兩個語氣詞。“豈有”兩字一出口,下意識地感到對方將會接受不了,於是,我在這裡加了一個語氣詞“唉”,又頓一頓,但因為盛怒,還是接著念出“此理”兩字,同時根據上面的情緒,我在“此理”後面又加了一個“唷”。這樣,語氣就比直念緩和了一些,似更符合他們初次反目的情狀。

李桂枝叫了一聲:“相公啊!”起唱吹腔:“進衙來不問個詳和細,反將言語衝撞人。”趙寵:“啊?怎麼,倒說我來衝撞你!想你也是知書達理之人,這監禁門豈是胡亂開得的!哎呀,連下官的考程都不顧了!你說出此話,怕有些欠通吧!嘿!欠……欠……欠通之極矣呀!”

唸到“欠……欠……欠通之極矣呀”,我做了一組小的動作,即以右手食指橫擦鼻尖而過,然後左手拉著右手的袖子,用右手食指再劃一個圈,最後向右下方一指,手下去的同時,右腳斜著往上翹。手到了該亮住的部位,腳也同時到了該亮住的部位,於是亮一個相。亮相前,左手需要先把身上的帔拉起一下;亮相時,右腿搭在左腿上,身體斜一點,帔蓋在腳上。亮住時,還要拎一下腰,用腰部的力量使頭上的紗帽翅顫動起來。這樣,這個面部和手腳都有表情的相亮住以後,頭上的紗帽翅還在顫動,會是很好看,很有特色的。這組動作做得好,能維妙維肖地刻劃出一身書生氣的趙寵在惱怒中的情狀。但這樣一組動作要做得好是很不容易的,它要求在整個組合過程中,身上和手腳處處有規範,神和形的美要達到高度的統一。練的時候,不僅要把亮住的部位擺好,還要使組合過程中處處有“法”。也就是說,在動作的過程中動到哪裡,如果拍一張照片,都應當是一個有造型美的相。

桂枝唱到“你父若在監禁內,七品郎官做不成”,趙寵“呀”的一聲引起了思索。他走到臺口,接唱“聽妻言,心暗想,言語顛倒,說話不明”。在唱段中,我採取崑劇歌和舞緊密結合的表演方法,每一句都有身段。如“聽妻言”,是揚右袖打背躬;“心暗想”,是左手揉心;“言語顛倒”,先攤右手,左手拉袖,然後翻過來再攤左手;“說話不明”,繞手指口,然後先向裡翻再斜向左邊,伸出去,擺手。這組動作要收在唱完以後唸的“哎呀且住”那一句上。收時的動作是:先收左手,收左腿,隨後上右袖抖一個小圈,再上右腿,接著雙手投袖,收在“且住”上。這些動作的組合過程,一定要使人感到很“順”很“圓”很自然。身段用了很多,要讓人不嫌其多,那才能體現載歌載舞的優點。

我講這些身段和講上面“欠通之極矣”那個亮相過程中的動作,都是為了說明一個問題:組合的過程很重要,過程不講究是不會好看的,過程中都要有“法”。弄清這一點,下面我就不多談具體動作了。

唱完,趙寵自言自語道:“哎呀且住!方才我夫人言道:‘你父若在監禁內,七品郎官做不成。’這是什麼緣故呢?……哦,待我上前問個明白……”這裡,我用了一個兩隻手拎帔,轉身準備走過去的動作。這個動作過去京劇裡沒有(兩隻手拎褶子的動作有過,兩手拎帔的則沒有),崑曲裡倒是有的。崑曲《長生殿》有一折《鵲橋密誓》,唐明皇知道楊貴妃在乞巧,關照不要聲張,他偷偷去看,用了兩手拎帔的動作,我把它借用過來了。因為這裡趙寵見妻子哭得傷心,又言語顛倒,他的心裡頗為不安,需要找到一個恰當的動作來表達他的心情,於是我就選了這個動作。但這個動作要做得好看是很不容易的,需要練。在做這個動作時,不能低頭看著手去拎帔,但又要拎得很準,要一邊蹲下身去,一邊就不上不下地剛剛拎到攤在膝蓋兩邊的帔,這就要求演員的技巧必須嫻熟。

趙寵拎起帔來,走了兩步半圓形的臺步,還沒有走到桂枝面前,她在那裡哭得更傷心了,趙寵更不安了。為了表現心裡的不安,我在這裡設計的動作是:猛吸一口氣,兩膀向後往中間一夾,要使觀眾清楚地從背上的動作看到人物心情的變化。我體會到,這類表演就是我們內行常說的“背上有戲”。趙寵接著念:“哎呀呀呀,我話還未曾問她,她倒又在那裡啼哭了,哦,這這這……”如果前面沒有用彈紗帽的動作,就可以在這裡用上。下面接念:“哦,有了,想我與她成婚未久,乃是少年夫妻,不免上前賠個笑臉麼,哦,也就完了哇!——啊,夫人,哦,夫人吶!”念後一個“夫人吶”時,我老師程繼先有一個絕技表演,他走三步,頭上的紗帽翅子要動三動,每走一步,就顫動一下,表現趙寵對夫人的一種愧疚、深摯的感情,是十分傳神的,舞臺形象也很美。我曾經很認真地向老師學過這個絕技。程繼先老師告訴我,這個動作的勁頭在脖子上和腳跟上,要練到使兩個部位成為一體,腳跟要有力,“蹬、蹬、蹬”三下,翅子才動得起來。

趙寵唱吹腔:“我和你少年夫妻何妨兒戲,你反在那裡哭,舉案齊眉永不離!”然後夾白:“啊,夫人吶!”再接唱:“你心中有什麼不平事?”這段詞裡,“何妨”二字是我改的,原詞是“如同”,我覺得不確切,所以作了改動。唱“你心中有什麼不平事”一句時,小生先是做兩個向外反翻袖的動作,再一手搭在旦角背上,一手放在胸口,如此揉動旦角前胸,與之消氣。我早先也是這樣演的,但有一次,我忽然即興修改了這個動作。過去曾與我同臺扮演李桂枝的都是男演員,那一次卻換了一位女演員,我記得是華慧麟同志,那還是我第一次和女演員合演這出戏。演到這裡,我忽然感覺原來的動作不合適了,我的手不能那樣表演了,於是即興改了這一個動作,把兩手搭在她的兩個肩上了。從那一次起,我把揉胸的動作改成了撫肩。事後我想,當時為什麼我會有那樣的自我感覺呢?因為那時我已進入角色,趙寵為人正派,感情淳樸,又有七品官的身份,雖然是少年新婚,對妻子也很親切,但仍然是持重的,所以揉胸不一定符合他的身份、氣質和性格,倒是撫肩更合適些。因此,這類表演也理當含蓄一些,適可而止才好。在小生撫肩搖動時,旦角也要有一個相應搖動的身段。這個身段也要注意分寸感,要保持桂枝穩重的身份,否則人物就輕了。梅先生對我撫肩的動作襯托得非常好,他在做搖身動作的同時,還做出一個很不開心的神情,這就顯得更恰當,使人感到這兩個人物感情真摯、深厚,且又很可愛。唱到“不平事”時,小生要把一隻手先伸過去,等旦角推他時,小生再來一個“騰步”,即兩腿交叉著輕騰一步,隨即被推開。

趙寵接下去唸:“哎呀,來來來瞎(音nia,陰平)”這個“瞎”(近似南方語音),要念得特別親切、柔和,有色彩。他拉桂枝站起來,接唱“向下官說一個詳和細”,邊唱,兩人邊做身段,一左一右站到了舞臺的中間。到此,這節載歌載舞的雙人表演,象是小結了一個章回。

下面是另一個章回的開始,中心是李桂枝的大段唱,趙寵在其中插話,詢問妻子的身世和岳父冤案的始末。桂枝起唱前有一小節戲,可以看作是這一章的起興。

趙寵向桂枝表示:“夫人有什麼滿腹含冤,對下官言講,我能與你分憂解愁。”本來,這裡就能起唱了,但劇作者的高明就在於沒有讓劇本平鋪直敘,在此,又寫進了一段小插曲:

李桂枝:說來又恐相公你著惱哇!

趙寵:哎,下官何曾惱過哇!

李桂枝:哦,相公是不惱的呀?

趙寵:下官是不惱的呀!

李桂枝:如此……

趙寵:噯,講!

李桂枝:(啜泣)喂呀……

趙寵:噯噯噯,惱了!惱了!

李桂枝:方才說過不惱的呀!

趙寵:只要夫人不哭,下官不惱;如今夫人哭了,下官麼,喏,咴,惱了哇!

李桂枝:如此,我不哭就是。

趙寵:不要啼哭,慢慢講來!

在這段小插曲裡,趙寵有兩次假作惱怒的表演,要與前面聽說桂枝私開禁門那個真惱怒的表演完全做得兩樣。第一次念“噯噯噯,惱了!惱了!”的身段是正面向著前臺,站在那裡,鬆弛一些,兩手往腹部一放,臉上要做出假裝惱怒的表情來。這個地方,身上、臉上做得好,臺下就會發出愉悅的笑聲來。趙寵這些動作,都是因看到桂枝在傷心,為了使她寬慰,才這樣做的。他的這種心情要表達好,不能演成和妻子逗笑的樣子。這些動作如演成逗笑,就會流於“油”,讓人討厭。要從他淳樸忠厚的性格出發,表現出他真誠地,甚至是天真地,千方百計想使愛妻寬慰,觀眾在發笑的同時也會受到感動的。第二次念:“如今夫人哭了,下官麼,喏,咴,惱了哇!”這次是自己學自己上一次假裝惱怒的情狀,要更加風趣一些,“喏”、“咴”等語氣詞都要念得生動而富有情趣,要達到使喜劇性又有所發展的效果才好。

下面就是桂枝的大段唱了。桂枝唱完“一言訴不盡心中苦”這一句,趙寵請她坐下。這也和上面講的要求一樣:兩個人要走得齊,一起轉身,一起坐下,於是,小生髮問,旦角接唱。小生問話的臺詞,我作了一些修改,那是在一九五八年改的。當時我和言慧珠同志隨中國戲曲歌舞團出國到西歐訪問演出,回國不久,周總理關照,要我們訪歐回來的同志都到武昌去參加晚會,演出文藝節目,毛主席和許多中央領導同志都在武昌開會。在晚會上,我和慧珠演出了《奇雙會》,演完之後,毛主席和中央領導同志接見了我們。毛主席給這出戏提了一個意見,他說:“趙寵問李桂枝‘家住哪裡’是不是改一改?已經做了夫妻,夫人家住哪裡還不知道麼?”大家都笑了,覺得這確是需要修改的,以後,我再演時就作了改動。原本中的“家住哪裡”和“令尊何名”兩句問話不再念了,改為“慢慢訴來!”這樣一改,就比較合理了。因為趙寵一直以為桂枝是姓劉的,又是在她家成的親,所以是不應該再問她“家住哪裡”和“令尊何名”了。等桂枝告訴他“家住在漢中府褒城縣,陵右裡,居住馬頭村”及“爹爹名字叫李奇”後,以下仍按原詞演唱。趙寵問:“夫人姓劉,怎麼令尊姓起李來了?”桂枝告訴他:“哎,我本姓李呀!”趙寵:“那姓劉的呢?”桂枝:“乃是我的義父。”趙寵:“原來如此。”這樣,接著再問“令堂何氏?”就合理多了。當桂枝告訴他“生母王氏早歸陰”後,原本中趙寵問的“可有兒女”這一句自然也需要修改,明明桂枝就坐在面前嘛,怎麼還問有沒有兒女呢!我改為問“有幾個兒女?”桂枝答:“所生下一男和一女。”趙寵再問:“叫何名字?”這就都較為自然合理了。

下面桂枝回答的一句詞,原本是“保童、桂枝姐弟名”,梅先生對此也作了修改。因為後面寫狀時,趙寵一再地問桂枝叫什麼名字,如果這裡桂枝已經講出來了,那下面的戲就不合理了。所以梅先生把這句詞改為“保童與我姐弟二人”。由於舊社會里京劇演員社會地位很低,許多老藝人沒有文化,京劇劇本常常是口頭流傳的,不通順的詞句、不合理的情節是不少的,即使象《奇雙會》這樣在編劇技巧上已相當成熟的劇本,也不免有一些漏洞。所以,傳統劇目需要整理,而整理的內容之一,就是要對老戲一字一詞地加以推敲,有不妥當的地方,就應加以修改並重新錘鍊。

旦角的大段唱,節奏是一層層推上去的;小生的夾白,節奏也要相應地變化。另外,小生的念,還要與旦角的唱腔和過門在節奏上相協調,夾白插到哪裡,都要有準地方。當桂枝唱到“我爹爹西涼販馬,四川貨賣,回家來不見二嬌生”時,趙寵念:“就該追問才是啊!”這裡,應比前面的夾白要念得稍微緊一些。

桂枝唱:“問春華,她說是害病死。”在唱到“病”字時,趙寵就要開始念“問楊氏”了,因為旦角的這兩句唱腔之間沒有過門,要在“問楊氏”三字正念完,旦角剛唱到“問楊氏”的“問”字才好。小生要掌握住這個時間,不能念得太早,也不能念得太晚。這些唸白的快和慢,都要靠小生自己在嘴裡掌握了。桂枝唱:“問楊氏,又說是破指風。”趙寵接念:“呃,慢來,慢來!我想一個人得了兩樣的病症,這分明是假的了哇!”這裡,要強調語氣重音“假”字,這個字要用氣推著慢慢送出來,從而表現出趙寵正在深入進去了解這個事件的神情。桂枝唱:“我繼母敗人倫,她與那田……”趙寵念:“呃,禁聲!”下面是“雙望門”的身段。

“禁聲”二字剛落,趙寵一擋桂枝,向她做出神情,表示先到外面去看看有人沒有。他一拱手,兩人一道跨出門檻。桂枝往上場面一邊(“小邊”),趙寵往下場門一邊(“大邊”),一背手,一望,兩望。這個身段看的是背影,身上要隨著頭部稍微地向左右動兩動,給觀眾以“望”的感覺;然後同時回身到臺口,一擺手,表示沒人,可以進去了。接著再“雙進門”,不轉身了,一跨進門檻,趙寵就問:“田什麼?”桂枝一招手,趙寵就湊上去聽她輕聲唱出“她與那田旺有私情”。身段都是要亮給觀眾看的,這個身段,小主要正面向著前臺,傾斜二、三度站著,背上放一隻手,這樣,觀眾就能看到一個側耳傾聽的造型。桂枝接著告訴趙寵:田旺、楊三春誣告爹爹逼死春華,“胡老爺受賄用非刑”。桂枝唱到“上公堂先打四十板,哎呀,爹爹呀!”舞臺調度變換一下,趙寵換到“小邊”去,桂枝換到“大邊”去,邊走邊唱,以強化悲傷的氣氛。

桂枝唱到“我爹爹受不過五刑拷打,只得當堂……”趙寵急湊上去,問:“便怎麼樣啊?”桂枝唱的尺寸“撤”一下,用稍慢的節奏唱出“畫招承”。趙寵一聽很著急,邊踱步邊自言自語:“哎呀!畫了招承了,哦,這便如何是好?這、這、這便如何是好哇!”於是他又換到“大邊”去,桂枝也換到“小邊”來。我這裡的動作是:手攤著,表示既著急又很為難的樣子,臺步和一般走法也不一樣,因為一般臺步無法面向著觀眾,不能把趙寵替妻子為難的神情突出地表現出來,我左腳直行,右腳斜跨,這幾步走過去,就把正面的身段、表情都亮給觀眾了。

在桂枝唱完“望求相公施憐憫,一重恩當報九重恩”這兩句後,趙寵正轉過身來,看到桂枝走向他面前,欲跪下請求,他並沒有料到,趕緊一翻袖子,示意她快不要這樣,我們之間用不著的;同時又做出擺手的動作。但桂枝已經跪下去了,趙寵趕緊把她攙扶起來。做這個身段時,小主要右腳在前,左腳往後面一點。

趙寵唱:“聽妻言罷我心中苦。”唱“苦”字時,兩手拭淚、彈淚。接唱“哎,她……”時,一般演法是側身回頭直指桂枝,和她對看一下。為了使造型多姿多采,我在這裡又設計了一個背影的身段:站在“大邊”臺口,左手拉著右袖,右手伸出指向站在“小邊”“正場桌”旁的桂枝,用這個指過去的動作帶動身子,使整個身體背向著觀眾;右腳輕輕在臺板上一跺,兩膝就象彈簧一樣上下彈動幾下,紗帽翅也就隨之顫動了幾下。趙寵又唱:“她與我趙寵一般相同,她被繼母趕出了門外,我也被那晚娘逐出了門庭。”唱“逐出了門庭”時,我的一組動作是:唱到“門”字,跺左腳,揚右袖抖一個小圈,作被逐出狀;緊接著,左手又將右袖抓住,唱到“庭”字時,抬袖、搌淚。這一組動作也要組合好,使之連貫得很自然。

象這樣一字一腔與一個身段緊密結合的表演,都是崑曲的演法。京劇前輩名演員都重視學崑曲,做到“昆亂不擋”,這是一個好傳統。這出《奇雙會》雖是京劇的傳統劇目,但就其歌和舞緊密結合的演法來說,卻都是從崑曲借鑑來的;在演出實踐中,我又根據崑曲的特長,作了進一步的發揮。我經常用崑曲的演法來加工豐富一些京劇劇目的舞姿,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崑曲傳統劇目的表演雖有載歌載舞的長處,但也有它的弱點。有時,它的動作太多,把表演空間佔得太滿,顯得有些繁瑣,不能給觀眾留下想象的餘地;還有許多是專門給唱詞作註解一類的動作,唱什麼,比劃什麼,甚至有些很清楚的詞意,也用動作加以往解,這就尤其令人感到繁瑣(當然,有許多解釋性的動作還是好的,是能幫助強化內容的)。京劇的動作比崑曲少,唱西皮、二黃,一般不象崑曲那樣每字每腔都配上動作;它的舞蹈性雖然沒有崑曲強,但也有比較精煉的優點。因此,我想取兩者之長,既要發揮載歌載舞的長處,又要精煉大方,含義深長,以期更多地引起觀眾的想象。比如,上述“逐出門庭”這組動作,我就想既能表現他對被逐的怨憤,又能表現回顧痛苦經歷時的傷感,通過加強他這些情緒的表現,使人們更進一層去感受他和桂枝之間患難與共的深情摯愛。所以,我把跺腳、搌淚等動作有機地串在一起來做,而不是一一分割開,也許這就不會使人有繁瑣之感了。

桂枝聽說趙寵也是被晚娘趕出來的,便說:“如此說來,天生一對。”趙寵立即回說:“地成一雙。”他們同時呼喚“啊,喂呀夫人(相公)啊!”同唱“天生一對苦夫妻,喂呀相公(夫人)啊!”於是兩人抱頭痛哭,進一步感到命運完全聯結在一起了。這兩處的身段,都是揚手、翻袖,但雙手揚起的身段兩次應有不同:一次是先揚左手,後揚右手;另一次是先揚右手,後揚左手。先用哪一個都可以,只要和旦角說好就行了。相扶痛哭時,本來是左右各搵淚一次,兩次就有四個動作,而且兩次一個樣,有重複之感,這不免會使人感到繁瑣。因此,我在兩次動作裡各減去一下,兩次搵淚都各用一個動作,一次向左,一次向右。

趙寵唱完“看來你我一般同”等三句,似乎又是小結了一個章回。我演到這裡,總感到這一對同命鴛鴦的感情更加深摯了。趙寵更深地瞭解了妻子,體會到苦出身的妻子是那樣地忠實、善良、純正;他也看到了妻子對父親深沉的熱愛,理解到了她要求伸張正義的迫切願望。在他的心目中,如今這位夫人變得更美了,更可愛了。我感到,應當在劇情的進展中,把人物性格、人物關係的這些發展有層次地表現出來。所以,我在下面的戲裡,感情就表現得更加熱烈了。

我以為,下面的戲,應是趙寵把桂枝的事情完全當成自己的事情在辦,而且比自己的事情看得更重。是他,提出查看李奇招詳;是他,提出要桂枝到新按院大人那裡去告狀;是他,代夫人寫下一紙辯狀,並教給妻子怎樣去告狀。在這些過程中,他時時不忘用種種方式使妻子寬慰。戲的這一章回要進行得更加流暢,演員感情要更加充沛,表演上抒情的色彩要更加濃厚。

趙寵命人去至刑房取來李奇招詳念給桂枝聽,兩人又分坐在“八字椅”上,旦角仍坐在右邊。因為下面旦角有個“氣椅”的身段,所以小生看招詳時,要右手拿招詳,左手背後,背向旦角在左邊看。唸到“問成死罪,著定秋後處……”趙寵大吃一驚,念不下去了。這裡的身段是:隨著鼓點“搭搭搭臺”,抬左腿離地,左腳翹起,右手捂嘴。這些地方,感情要深入進去,是真的吃驚、著急,這樣才能動人,才能表現好把夫人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來辦的急切感,也才能使場上的氣氛真的緊張起來。

桂枝催他:“快些念來,快些念來!”趙寵無奈只得告訴她:“令尊大人秋後就要處決了!”這裡,先看桂枝,然後看外場,應是兩個動作,要表現出驚呆後有些茫然失措的情狀。桂枝驚叫一聲:“哦,我、我爹爹秋後就要處……處決了麼?”趙寵還在茫然中,隨口回答:“呃是啊,秋後就要處決了哇,要處決了哇!”場上氣氛更加緊張了,趙寵呆呆地連桂枝的驚急昏倒也沒發現。這裡,旦角作“氣椅”身段,表示因驚恐焦急而昏厥。趙寵聽不到聲音了,一回頭,看到桂枝已昏在椅子上,於是一陣緊張、忙亂,才把她喚醒。

桂枝問:“難道我爹爹就無生路了麼?”急得不得了。趙寵:“唔……這個……”一想,再一想,有了主意,臉上露出有希望的神色,說:“啊夫人,不必如此,想令尊大人倒還有脫身之路哇!”這時,場上的緊張氣氛稍有緩和。桂枝的情緒開始安定下來,問:“我爹爹還有什麼脫生之路哇?”趙寵出主意說:“想明日,新按院大人在褒城縣下馬,夫人何不寫一辯狀前去申訴;倘若救出令尊,是也未可知。”此時,兩人都排除了緊張情緒,平定多了。這樣,舞臺上又是一個跌宕過去了,從緊張而轉入抒情,這些起伏,也是劇本成功的地方、

桂枝說:“好便好,只是無人寫狀啊!”這是故意說的。趙寵順勢要使她更加把心放寬、放穩,風趣地說聲“歐”,輕輕一拍手;到說出“這寫狀嘛”時,兩手上下倒繞一下,然後一手做出拿筆的樣子,一手做出拿狀的樣子,再講“下官會寫呀!”並點點自己。

桂枝看到他的樣子,果然又松心了一些,但又故意問:“哦,相公還會寫狀麼?”趙寵也故意一本正經地:“呃,想我身為七品縣令,連張辯狀都不會寫,怎麼判斷民詞,喏,升堂理事喏!”說完做出一個端起架子升堂的樣子給她看,這裡的神態要使人感到淳厚得有點天真才好。“理事”的“事”字,要用一種特殊的技術性的念法:用氣息徐徐地推著將聲音送出,並把氣息與顫音結合起來,這種念法可以使天真的神態更加生動。唸到“喏”字,用水袖撣拂桂枝一下。

桂枝又說:“哎呀,就煩勞相公與我作一紙辯狀才好哇!”趙寵索性要引得桂枝破涕為笑才罷,於是提出:“要夫人依我一件!”桂枝:“啊,哪一件呢?”趙寵:“要夫人與我,喏,磨墨。”這個“磨”字,也是用上面說的念“升堂理事”的“事”字時那種技術性的念法。這種字頂難唸了,非得多練不可。唸的時候,眼睛裡要很有戲。趙寵提出讓夫人磨墨,是為了引夫人一笑而已,因此念“磨”字時,眼神裡要有一點“哄”、“逗”的味兒,要流露出一些兒時天真、調皮的神情。

桂枝:“哦,磨墨?”趙寵:“哦,磨墨呀!”並用下巴做磨狀。桂枝:“使得。”她當然完全懂得丈夫的心意,很為丈夫深摯的愛所感動。她答應為丈夫磨墨,實際是完全接受這些愛的表示。趙寵:“哦,使得?”桂枝:“使得。”這時,兩人精神上完全融合在一起了,從內心裡油然滋生出一種甜蜜感。下面的一段對白,精神要高度集中,要銜接得很緊,把抒情的氣氛推向一個高潮。演“對兒戲”,這些環節要特別處理得好,稍有疏失散神,高潮就會上不去。

趙寵:“哦,如此,夫人!”小生念這句時,眼睛的表情要很“領神”。桂枝:“相公!”念時與趙寵眼神相對,精神與之融合。趙寵:“與下官……”桂枝:“怎麼哇?”這一句旦角要念得很甜蜜才好。趙寵:“呃,磨墨唷!”他“磨’字剛出口,桂枝就跟上去唸:“使得唷!”兩個聲音合在一起,兩個語氣詞“唷”,要同起同落。接著,趙寵“啊哈哈哈……”地輕輕笑起來,桂枝也破涕為笑了。梅先生和我合演時,每演至此,全場都要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趙寵:“來,看文房四寶伺候!”家院送筆墨紙硯上,擺好,並把座位也擺好,隨即暗下。趙寵走進去的時候要慢一些,讓家院都佈置好,再走到桌子後面坐下;桂枝則坐在桌右面的椅子上。狀紙是插在筆筒裡的,趙寵把它拿出來後放到桌面上,用水袖拂一拂:一拂,兩拂,先從裡,後從外。他接著拿筆,要先咬一咬筆頭,吐一下,然後蘸墨。蘸完了墨再去彈一下,彈時要手心朝外。這一彈,同時也給場面上一個交代,司鼓者見到這個手勢,就起(浪頭)開唱。

趙寵準備寫狀,滿懷激情地唱:“聽妻言,怒滿懷,有什麼含冤,你訴上來!”唱到“訴”字時舔舔筆,再接唱“上寫著:告狀人李……”唱到這裡,一口氣往裡收一收,好象是感到:哎呀,李什麼?他向桂枝一看,又唱“呃,李……”這第二次唱到“李”字時,拿著筆在面前打一個圈,還是寫不出來,且再故意向桂枝看一看。桂枝催他:“往下寫!”趙寵更酸溜溜地唱:“嘿,李……”紗帽翅也動一動,顯得書生氣十足。桂枝有點著急了:“噯,我說你不會寫喲!”說完一抽趙寵手裡的筆。趙寵學著她的聲音:“噯,我說我會寫喲!”學完笑起來。桂枝一抽筆,使趙寵手上沾上了墨,於是他就在水袖上稍微擦一擦。趙寵:“啊夫人,非是下官不會寫狀,但不知夫人的名字叫什麼,下官麼,呃,未曾領教過哇!”這“未曾領教過哇”要說得輕鬆一點,“領”字,又要用那個技術性的念法了,即和上面“事”、“磨”那個音同樣的念法,要念得很有喜劇性。

往下,桂枝:“我啊……”趙寵:“啊……”桂枝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名字來,只得說:“我是無有名字的。”趙寵:“哎,人生天地之間,哪有無有名字的道理,你叫什麼?這狀上要用啊!”桂枝還是不好意思說出來,又說:“我啊,噯,你與我糊里糊塗寫上一個也就是了。”趙寵:“哎,按臺大人那裡,法律森嚴,我若糊里糊塗寫上一個,呃,還象一張狀麼?你叫什麼名字?你要與我講!”這裡,唸完“你叫什麼名字”,便輕輕地在桌上拍一下;在唸“你要與我”時,用食指先指桂枝,然後劃一個圈指到狀紙上;唸到最後那個“講”字時,再指桂枝。桂枝只好準備說出來:“如此……”趙寵追問:“叫什麼?”桂枝卻說出一句:“我姓李呀!”趙寵:“噯,我曉得你姓李呀!”你叫什麼名字?哎,你快快地與我說!”念這句時,臉上要顯得一本正經。桂枝:“我叫……”趙寵:“叫什麼?”桂枝輕聲他說出“桂枝”二字,趙寵故作沒有聽清:“啊?啊?”桂枝只得提高聲音說:“噯,桂枝喲!”趙寵學著她的聲音念:“噯,桂枝喲!”然後自己輕輕地拍著手,感到這個名字是那麼美好,那麼可親,很得意地笑了起來。

其實,觀眾早就知道了桂枝的名字,但劇作者卻在問名字這個細節上寫出了這麼多的戲,而且人們仍然很受吸引,很想聽下去,這也是劇本成功的一個地方。這出戏的背景是冤獄,著墨卻都在於寫親人之間的真摯情感,這個特點貫穿始終,構成了這出戏的獨特風格。在問名字這個精彩的細節裡,劇本不只生動地描寫了這對新婚夫婦純真的愛情生活,而且它反映和表達愛情的方式也很有特色,這是封建社會中青年夫婦表達愛情時所特有的一種方式。

有一次,我在北京演這出戏,我的一位醫生朋友帶著兒子來看戲。看完戲,他的兒子問:怎麼問名字就問了這樣長長遠遠?結婚那麼多時間,怎麼連自己愛人的名字也會不曉得?我告訴他:你不曉得,中國的封建社會就是這樣的。在舊中國,常常是結婚好多年也不曉得妻子叫什麼名字,婦女往往只有一個姓氏,如稱“劉氏”、“李氏”,嫁到夫家就叫“趙劉氏”、“趙李氏”。一直到解放初民主選舉時,還有些婦女報不出自己的名字來呢!看傳統劇目。從這些側面也可以讓人懂得一點中國封建社會對婦女迫害之深重吧!《奇雙會》寫了趙寵對妻子是那麼尊重、那麼熱愛,即使用今天的眼光來看,也會覺得他是一個好丈夫。但是,劇本寫的趙寵畢竟生活在封建社會里,他對妻子卻是那麼好,這當然是很難能可貴的了。

原劇本在問名字的後面還有一段喜劇穿插,是趙寵從桂枝的名字聯想到“八月中秋,秋風吹動桂花香”,並說桂枝“香是香,有些不貴”,因為“命犯乖張”,等等。我覺得,從整個一折戲看,這樣的穿插似乎嫌多了些,一方面會與桂枝急於救父的心情不合,另一方面也會使觀眾感到絮煩。而且這段戲是兩人走出桌子站在臺口做戲,然後再走回去坐下繼續寫狀的。戲本來進行得很流暢,很緊湊,如果加上這一穿插,勢必會把節奏拖松。所以,我在六十年代演出時就把這一段刪節了。一九七八年,我的學生蔡正仁、華文漪在恢復排演這出《奇雙會》時,為了是否要刪去這段戲,還專門到我這裡來過一次。我們又一起進行了一次研究,結果一致認為,還是刪去較好。同時我還感到,這一段戲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動作和精彩的臺詞,刪掉並沒有什麼損失,反而會顯得更精煉些。

照刪節過的演,趙寵就繼續邊唱邊寫:“上寫著李桂枝二十一歲,陵右裡,居住馬頭村。”趙寵問及保童“做何生理”,桂枝告訴他:“苦讀詩書。”趙寵同情他說:”唉,只是苦煞那書生!”“那、書、生”三個字和三鼓鍵“搭、搭、搭”同時出來,然後不等過門,頂板起唱:“小保童與桂枝趕出門外,父受含冤在獄中,若得按臺超生命,結草銜環搭報恩!”唱至“若得按臺”時,要抬抬頭,到“超生命”時筆再放下來。對這些書寫格式,現在許多青年同志都已經不熟悉了,就是對於拿毛筆、鋪紙、拂紙、蘸墨、舔筆等等,用慣了鋼筆的年輕人同樣也不熟悉了。演傳統戲,就得重新瞭解和熟悉一下,為了演得象,也可以在生活裡實踐一下,寫寫毛筆字。

寫完狀紙,趙寵先拿在手裡,一吹,兩吹,把墨跡吹乾,交給桂枝看。然後兩人站出來,桂枝還是有些擔心:“想按院大人那裡,人役頗多,我是女流,挨擠不上,也是枉然。”趙寵又給她想出了辦法:“按臺大人在此下馬,下官也要前去稟見,夫人何不扮做下官的……”桂枝:“啊,什麼?”趙寵:“隨從模樣,混了進去,這狀紙麼,豈不是遞上了哇!”桂枝覺得“甚好”,於是,他們唸了四句詩,滿懷信心地準備告狀雪冤了:

趙寵:一張狀紙到案前,

桂枝:撥開雲霧見青天;

趙寵:若得大人超生命,

桂枝:趙氏孤兒冤報冤。

四句唸完,趙寵又重複一句,讚揚妻子勇於伸張正義的精神:“好哇!好個‘趙氏抓兒冤報冤’。”這時,兩人心情都比較輕鬆和開朗。趙寵忽然又調皮地叫桂枝“轉來”,說狀紙上“寫錯了字了”,桂枝忙問:“在哪裡呀?”並把狀紙拿給趙寵去找。趙寵假裝看狀紙,突然念出:“呢,哎,桂枝喲!”輕鬆地大笑起來。然後兩人換一個位置,旦角站在正中臺口,小生往下場門走去,桂枝向臺下做神情表示:他這樣調皮,我也要捉弄他一下。於是她也叫趙寵“轉來”,有意說自已“不會告狀”。趙寵一本正經地教給她:“啊夫人,明日見了按臺大人,將這狀紙,喏,頂在頭上,需要搶前幾步,你就高聲地喊叫哇,你說:‘哎呀,爺爺!冤枉啊!’”他一邊說,一邊做給她看,很嚴肅地把狀紙頂在頭上,搶前幾步跪在地下。豈知桂枝竟調皮地說:“來,帶去收監,明日早堂聽審!”說完掩口一笑,往下場門走去。趙寵這才知道被捉弄了,自己也覺好笑,趕緊站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呃,豈有此理,呃,豈有此理呀!哎呀呀呀,我倒被她捉弄了哇!”

俞振飛:《奇雙會 · 寫狀》的表演格調

《奇雙會》俞振飛飾趙寵 李薔華飾李桂枝

原本這折戲就是這樣終場的,梅先生覺得,這可能會沖淡觀眾對桂枝因“父受含冤”而悲痛的那種印象,於是又增添了一些身段。在小生唸完“我倒被她捉弄了哇”後,梅先生添了這樣一些身段:轉回身來,再看看狀紙,引起心頭一陣難過,禁不住又落下淚來。

我這裡的表演是:一回頭看見夫人又哭了,急忙走過去安慰她,非常體貼地攙扶著她,十分親切他說:“夫人,快快不要傷心,明日麼,喏喏喏,就要與令尊伸冤了哇!”笑著,親切地攙扶著她,一邊安慰著,一邊一同走下場去。

這出戏,小生的表演分量是很重的。據說最早演出時沒有《哭監》一場,屬於小生的正戲,是徽班裡小生始祖徐小香的拿手戲。前輩京劇小生朱索雲也常常以這出戏作為“打炮戲”,他是從《寫狀》唱起,到《三拉》止。那時,旦角“一言訴不盡心中苦”的大段唱腔比較簡單,沒有現在這麼豐富。“四大名旦”成名以前,王楞仙(前輩小生)和陳德霖(“四大名旦”之前負盛名的青衣)兩位老先生合演這出戏,仍然是以小生為主。到“四大名旦”都演這出戏時,才豐富了李桂枝的形象,使之成為一出“對兒戲”。不過,“四大名旦”如果沒有得力的小生演員來合作,一般就不貼演這出戏。當年,他們四位都喜歡和程繼先老師合演。我老師由於不在尚小云劇團,尚先生演這出戏時也常常專門約請他。這說明,這出戏的小生,不只很重要,並且難度也很大;而程繼先老師演得是很有分量的。

這出戏裡,趙寵的戲很多,頗容易獲得劇場效果,那又怎麼說難度很大呢?其實,難就難在不容易演得有格調,而這類喜劇如果把格調演低了,是不會有分量的。這是一個雅俗共賞的作品,劇本的可塑性很大,表演上的出入也往往很大,兩種演法就完全可能演出兩種不同的格調來。如果一味追求廉價效果,把它演“俗”了,大多數觀眾是要討厭的。所以,我傾向於演得雅一些,格調高一些,同時不忘發揮它通俗易懂、平易近人的特長。這樣,才真正能做到雅俗共賞。

那麼,怎樣提高表演的格調呢?除了我在上面講到的對趙寵這個人物精神氣質的理解問題之外,還有一個重要關鍵,就是演員本身的藝術氣質問題。藝術界一議論到這個問題,往往感到抽象,甚至神秘。其實不然,藝術氣質是演員生活積累、思想傾向、文化教養、藝術趣味和性格特徵的自然流露。我以為,這是可以學習得到、培養得出、改造得了的。

我演趙寵,如果說有些優越條件,也無非是從小讀過一點詩詞,學過一點書畫,逐步培養起了在藝術上鑑別精粗美惡的能力。我體會到,這些對我理解並塑造象柳夢梅、潘必正、安驥、鄭元和、趙寵等懂得文墨的人物,體現他們的氣質,幫助確實很大。所以,我總是希望我的學生多讀一些書,多學習一些書法、繪畫,努力加強自己政治思想和文化知識的修養。我相信,如果這樣去做,是能逐漸培養起高雅的藝術氣質來的。現在,上海崑劇團經常上演這出《奇雙會》,依我看,他們演得就很不錯,氣質也都相當好。

有些同志看崑劇團演這出戏,還問了我一個問題:《奇雙會》到底算京劇呢,還是算崑劇呢?我說,現在它既是京劇,也是崑劇。京、昆本來就有著血緣關係,兩個劇種經常交流劇目。京劇前輩演員曾把許多崑曲劇目帶到自己的舞臺上去演出,並使之成為京劇保留劇目;崑劇演員也曾把京劇劇目帶到自己的崑劇舞臺上來。我本人兼演崑劇和京劇,也力圖在兩個劇種的藝術交流方面,包括劇目交流中多做些工作。崑劇裡有這出《販馬記》,就是從我開始的。我自從向蔣硯香先生學會這出戏後,除了在京劇專場裡演,有時也在崑曲專場裡演。後來,我又教給了朱傳茗、顧傳玠等同志,他們就在崑曲劇團裡演開了。此後,崑劇裡也就有了這個劇目,而且常常演出了,對此,我十分欣慰。我覺得,在我的演劇生活中,這也是一件有些紀念意義的事情。

本文摘自《俞振飛藝術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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