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1 從《紅樓夢》凹晶館黛玉湘雲聯詩,品中國畫裡的“光影”處理

《紅樓夢》中的詩詞之美令人嚮往,在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詩悲寂寞》中,

林黛玉與史湘雲聯詩,帶來了關於“影與魂“的絕句

湘雲笑道:"這個鶴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聯道: 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 林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足,說:"了不得,這鶴真是助他的了!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對什麼才好?‘影’字只有一個‘魂’字可對,況且‘寒塘渡鶴’何等自然,何等現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鮮,我竟要擱筆了。" ……黛玉因對道:冷月葬花魂。 湘雲拍手讚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

從《紅樓夢》凹晶館黛玉湘雲聯詩,品中國畫裡的“光影”處理

《紅樓夢》凹晶館黛玉湘雲聯詩

事實上,我們普遍認為中國畫是不講究“光影、明暗”處理的,這也是在對比中西方繪畫藝術差異時,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區別。但既然古代文人如此看重“畫中之韻、畫中之魂”,那麼與“唯一”可與“魂”相對應的“影”,為什麼沒有成為國畫藝術中的一個重要方向呢?中國古代的畫作裡,真的都沒有關於“影”的描繪嗎?

繪畫藝術裡的“光影”術

影與光相伴相生。現階段對於繪畫中的光影理解主要來自於西方繪畫理論,是西方藝術家們在長期對於“寫實性藝術”的探索中得出的理論。

第一階段,是“文藝復興”到十八世紀:是人工對光的主觀利用,讓光對畫作產生明暗效果的對比,比如達·芬奇的“漸隱法”、卡拉瓦喬的“酒窖光線法”,再到倫勃朗的“明暗法”,是對光主觀運用的代表技法,是服務於主題人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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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芬奇“漸隱法”代表作《蒙娜麗莎》

第二階段,從十八世紀到“印象主義”:這一時期,牛頓“光譜”的發現,也改變著繪畫界對光線的態度,由“功能性的配角”逐漸轉變為“對光本身的視覺還原”。以世紀中出現的“巴比松畫派”、以及七十年代劃時代的“印象主義”,讓光逐漸成為“畫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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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代表作 莫奈《日出·印象》

反觀中國繪畫歷史,在中國古代早已有對光影之美的注目。早在漢朝便有“立竿見影,呼谷傳響”的記錄,還有大量關於光線色彩的美妙詩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波弄日光翻上棟,窗含煙景直浮空”等。而在科學方面,還有“日晷儀”等依靠光影判斷時辰的工具出現,可見古人對於光影的研究之多,那在古代的國畫作品中,究竟有沒有對光影的描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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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晷儀

中國畫裡有光影!

必須承認,中國古代繪畫中確實少有對光影的描繪,但卻不乏古代畫家們對於光影的研究。晉代畫家顧愷之在《畫雲臺山記》中,就有“山有面,則背向有影”,“下有澗,物景皆倒”的描寫;宋代畫論家鄧椿《畫繼》中也記載過“作照盆孩兒,以手指影,影亦相指,形影自分”的片段;清代丁皋對於人物肖像畫在《寫生秘訣》中的“陰陽虛實論”中也寫到:“以光而論,明曰陽,暗曰陰;以宇舍論,外曰陽,內曰陰;以物而論,高曰陽,低曰陰”,這些都可以說明,中國古代繪畫中,具備關於“光影”的研究與運用。

北宋末期畫家喬仲常,根據蘇軾名篇《赤壁賦》繪製而成的《後赤壁賦圖》,便是一件少有的在畫作中直接描繪人物陰影的作品,也是古代繪畫藝術中“投影觀念”的直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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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末期喬仲常《後赤壁賦圖》局部

而有趣的是,這幅作品也從側面解釋了中國畫從“核心”中,並不會著重發展“光影”之路的本質。《後赤壁賦圖》是一件山水人物作品,畫卷依原賦敘述的順序內容展開,畫面所繪內容與《赤壁賦》一一對應,但全圖又首尾相連,並無間隔,是

典型的“異時同圖”畫法,即同一人物在圖中反覆出現,打破了對時間、空間的限制,極具中國畫“天人合一”的“道、心”理念,也正是這種十分“主觀”、重視表達作者“思想境界”、“作品意境”的繪畫理念,讓中國繪畫與西方繪畫走了完全不同的兩條“光影之路”。

從《紅樓夢》凹晶館黛玉湘雲聯詩,品中國畫裡的“光影”處理

喬仲常《後赤壁賦圖》局部

除了喬仲常,中國古代追求光影的山水畫家,還有郭熙、唐寅、龔賢等等,從他們的作品中,可以看到畫家們通過山水畫中黑白對比的效果,營造了畫面上的光影感,是古代繪畫藝術中光影的獨特表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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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郭熙《窠石平遠圖》

中國畫中的光影表現特徵

1.中國傳統繪畫藝術是“線條”的藝術

與西方繪畫藝術的另一個本質區別,西方繪畫藝術通過“色塊的面”來組成物體,而中國畫則是通過線條的豐富變化來營造物體的質感、粗細、狀態的差異,也直接導致了對光影表現的弱化。

中國畫將“線條”的表現力與造型力發揮到了極致,在欣賞中國畫藝術時,我們從“精確而優美”的線條變化中,便能感受描繪主體的狀態差異,誕生了顧愷之“古遊絲描”、閻立本“鐵線描”、吳道子“蓴菜條”、李公麟“白描”等線條表現形式。從中國的書法藝術中,也能感受到文人對線條之美的喜愛:古人通過書法線條的輕、重、緩、急、轉、折、提、按等,就能喚起人們對美的判斷、欣賞和愉悅。中國畫中的線條,經過了數千年的積累與發展,早已成為畫的另一種鑑賞境界,早已是超脫於西方繪畫中光影、透視、空間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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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閻立本“鐵線描”代表作《步輦圖》

2.“留白”處便是“光波影動”

我們在 一文中,也講過“留白”藝術在國畫中的重要地位。作為中國畫藝術表現的一個重要特徵,傳統中國畫中大多通過“留白”來表現“光影效果”。現代美學家宗白華曾經說過:“西洋傳統的油畫填沒畫底,不留空白,畫面上動盪的光和氣氛仍是屋裡的目睹的實質,而中國畫上畫家用心所在,正在無筆墨處,無筆墨處卻是飄渺天倪,化工的境界。”

在中國畫的留白裡,我們可以看到翻騰的雲海、一望無垠的波濤海面、被日光照耀的布白山峰,變化萬千的縹緲雲霧,這是中國畫的“用心所在”,也是欣賞國畫作品的“光影之窗“,只有欣賞得了這片“白”,才能鏈接得上作者的“境界內涵”,獲得“中國畫獨特光影之美”的“入場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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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巨然《雪圖》

除了上述兩點,而對於“形”與“神”的追求差異,也導致了中西方繪畫在“光影”方面的“殊途”。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便提到過“夫象物必在於形似,形似必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於意,而歸乎用筆”,可以說是中國畫關於“形與神”的最佳註解:即“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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