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 管濤:太悲觀,經濟下行=經濟停滯?把問題想簡單了!

(武漢大學經濟學博導、董輔礽講座教授 管濤)

中國經濟下行是不爭的事實。官方對此並不諱言。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最新預測,2019年中國經濟增長預測值將略高於6%,而2020年將略低於6%。有人預言未來中國經濟增速還會下臺階,不久就可能見到5%、4%甚至3%。這加劇了市場看空情緒,“滯脹”或“類滯脹”的概念甚囂塵上。


管濤:太悲觀,經濟下行=經濟停滯?把問題想簡單了!

潛在GDP與潛在經濟增長的基本概念

首先,請恕我魯鈍。如果一個經濟體經濟增長5-6%、通貨膨脹3-4%,且連續10多年對全球經濟增量貢獻名列前茅,那麼,相信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哪怕是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對於這種“滯脹”都會舉雙手歡迎。再者,正如匯率高估還是低估,是指市場匯率相對於均衡匯率的偏離,而非升值就是高估、貶值就是低估。直接將經濟放緩視同經濟停滯,恐怕有失嚴謹甚至有違常識吧?

GDP(即國內生產總值)是一個經濟體一定時期內生產的最終商品與勞務的市場價值總和。潛在GDP則是指一個經濟體充分利用其生產資源能夠生產出的GDP。由於機器、設備、土地等生產要素是否被充分利用難以測算,相對而言,計算生產要素中的勞動力被利用狀況較為容易,因此,潛在GDP也被定義為充分就業條件下所實現的產出。當勞動力資源被充分利用即實現充分就業以後,也意味著其他生產要素被充分利用,而如果經濟中存在嚴重失業,也一定意味著其他生產要素有著大量閒置。潛在GDP的增加就是潛在經濟增長。

潛在GDP與實際GDP的偏離反映了經濟週期:如果實際GDP大於潛在GDP,那麼經濟高漲(正產出缺口),就會有通脹的壓力;如果實際GDP小於潛在GDP,那麼經濟衰退(負產出缺口),就會有失業的壓力。潛在GDP是由資本投入和技術水平決定的,增長趨勢比較穩定;實際GDP則隨商業週期而波動,當實際GDP偏離潛在GDP的程度較深時就會出現經濟波動。

據IMF預測,2019年美國經濟增長將從上年的2.9%降至2.4%,回落0.5個百分點(中國從6.6%降至6.1%,也是降0.5個百分點)。然而,美國政府仍為其經濟表現四處炫耀,美股也是屢創新高。因為儘管經濟下行,但美國潛在經濟增長約為2%,實際增長與之相近,且實際GDP自2017年第四季度起持續高於潛在GDP;當前失業率不到4%,且自2017年第二季度起持續低於短期自然失業率;核心通脹不到2%,低於美聯儲的通脹調控目標。

中國經濟增速放緩有其必然性

從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的經驗看,都在經濟起飛、人均GDP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後,實際GDP增速從10%左右下滑。從高速增長向中高速增長轉變,正是中國經濟“新常態”的一個重要特徵。在這種“新常態”下,由於基數效應,經濟增速雖然放緩,但實際增量依然可觀。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未來5年中國仍將是世界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

分析中國經濟放緩的主要原因有:經濟增長動能從製造業和投資驅動轉向服務業和消費主導,後者勞動效率較低、技術進步較慢;人口老齡化,勞動力供給的數量和成本優勢的人口紅利消退;前期投資率較高,國內資本存量增多,也拖累經濟增長,等等。這些因素實質都事關中國潛在GDP及潛在經濟增長。也就是說,由於上述情況的發生,中國潛在經濟增長本身就已開始下行。此時,實際GDP增速的下行不一定意味著就業不足、經濟衰退。

釐清這個問題很重要。1985年廣場協議後,日元匯率大幅升值。在此背景下,1986年日本實際GDP增長從上年5.2%降至3.3%。1987年,日本政府採取了財政貨幣刺激,當年增長4.7%,次年增長6.8%,但此後重新下行,到1991年降至3.4%。當時,日本在人均GDP步入高收入階段後,潛在經濟增長下臺階,正從中高速增長轉向中低速增長。“強刺激”加劇了製造業產能過剩,延緩了日美貿易再平衡進程(故資產泡沫破滅後,美國繼續施壓日元匯率升值,1995年兌美元一度升至80比1)。同時,流動性過剩推高了資產價格,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日本股市和樓市泡沫先後破滅,陷入了資產負債表衰退和長期經濟停滯。

分析中國經濟下行相對潛在經濟增長的偏離狀況很關鍵

中國沒有公開的對中國潛在GDP及潛在經濟增長的官方估算和預測。從學術界的研究看結果差異較大,如:社科院蔡昉和陸暘2015年估算的2019和2020年的中國潛在經濟增長分別為6.0%-6.5%和5.8%-6.4%;社科院數量所李平和婁峰2015年的研究表明,“十三五”期間(2016-2020年)年均增長6.4%-7.2%,“十四五”(2021-2025年)期間年均增長5.7%-6.6%;清華大學白重恩和張瓊2017年的研究顯示,“十三五”期間為6.36%,“十四五”期間為5.57%,“十五”期間(2026-2030年)為4.86%,“十六五”期間(2031-2035年)為3.97%,到“十九五”期間(2046-2050年)降至2.85%。

如果按照IMF的預測,2019和2020年分別增長6.1%和5.8%,則2016-2019年間中國經濟將年均增長6.4%。這較“十二五”期間(2011-2015年)的7.9%低了1.5個百分點,但仍處於前述專家預測的潛在經濟增長區間。果真如此,則當前經濟放緩就不是大問題。

以下事實可以為前述判斷提供支持。例如,IMF與中國2019年第四條款磋商的結論是,人民幣匯率的表現與中期經濟基本面相一致,既沒被高估也沒被低估,也就是說匯率處於均衡水平。均衡匯率是經濟對內與對外同時處於均衡狀態時所對應的水平。所謂經濟對內均衡是經濟增長、充分就業和物價穩定,對外均衡就是國際收支平衡。再如,中國央行在《2019年第三季度中國貨幣政策執行報告》專欄分析指出,當前國內總供求大體平衡,不存在持續通脹或通縮的基礎。還如,2019年前10個月新增就業人數1193萬,提前2個月完成全年就業目標;10月份,就業人員每週平均工作時間46.8個小時,環比和同比分別增加了0.1和0.7個小時。

由此不難理解,面對經濟下行壓力持續加大,中國政府為何一直強調避免大水漫灌,而是一再重申要堅持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高水平對外開放,經濟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宏觀調控的預調微調只是著眼於逆週期調節、穩定總需求。這方面,中國應對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衝擊的教訓殷鑑不遠。當時,宏觀調控從“防過熱、防通脹”突然轉向危機應對的“強刺激”模式,短期內極大提振了市場信心,促成了經濟回升,中長期看則加劇了經濟結構扭曲,滋生了“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的後遺症。

不考慮潛在經濟增長對於實際經濟運行的約束,如果2009至2018年間,中國經濟按照年均8.6%的速度平穩增長,而沒有2008至2010年的強刺激,以致2009到2011年實際經濟增長遠高於政府預期目標,則現在資源錯配、經濟失衡的矛盾會輕很多。

鑑於債務和投資驅動的經濟發展模式已經難以持續,政府在守住風險底線(穩就業和穩金融)的同時,對於進一步經濟刺激更加謹慎乃是情理之中。當外界將信貸增長受控理解成為中國經濟增長更加可持續,紛紛增持人民幣資產配置時,國內市場情緒卻一直偏空,可能是因為習慣了高增長、賺快錢的預期差所致。

當然,“術業有專攻”。我不敢妄議中國實際經濟運行相對潛在經濟增長孰高孰低。但是,“邏輯比結論重要”。如果只有經濟停滯的“結論”,卻沒有以潛在經濟增長作參照的“邏輯”,就恐怕失之簡單甚至是一種偏執了。

(注:易綱行長日前在《求是》雜誌上發表的文章首提:“要繼續實施穩健的貨幣政策,保持貨幣條件與潛在產出和物價穩定的要求相匹配”。本文擬發表於《中國外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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