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0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拾畫筆記

不同於別的作品,我始終認為趙孟頫的《秀石疏林圖》是一幅值得每個父母去讀的作品。提倡“書畫本來同”的趙孟頫,在這幅作品中不僅表現出了書法和繪畫上的融合,同時也給出了人生選擇上“八法通”的啟示。背離了傳統儒教禮儀的趙孟頫揹負著“漢奸”的罵名做出了一條不同的選擇,這讓我們也懂得,人生的選擇可以多種多樣,我們未必要按著世俗的標準選擇自己的人生。


今天,我們說繪畫創作是“畫畫”,但是在過去人們稱繪畫創作為“寫畫”。“書畫同源”的理論幾乎受到了中國曆代書畫家的認可,而真正將“書畫理論”進行理論實踐的當屬元代書畫家趙孟頫。在中國繪畫史上,文人畫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對文人畫起到最為關鍵的兩個人,筆者以為是北宋的蘇軾和趙孟頫。蘇軾作為文壇大家,在文人畫的發展中,是文人畫觀念的締造者;而趙孟頫則是文人畫發展的推動者。


文人畫的的發展離不開最為基礎的筆墨。至於什麼是筆墨,歷代都有自己的解釋,這裡不做探討。簡單地定義筆墨就是用筆的技巧和用墨的技巧。我們看北宋早期乃至更早之前的繪畫作品,畫家用筆是非常“正”的,我們稱之為“正鋒用筆”,比如范寬在《溪山行旅圖》中所表現出來的渾厚質樸的雨點皴即是“正鋒”的典型代表,這幅作品中的輪廓線條是堅實、濃密的,用的墨也是深、黑、濃的墨。


而到了郭熙《早春圖》中,正鋒沒有那麼明顯了,許多地方可以看出畫家在使用筆的時候應該是拿得更傾斜了,其捲曲狀的皴法是以側筆畫出的,特別是筆腹的部分用得較多。但是在墨的表現上,依舊保持著和范寬時代相同的習慣。到了趙孟頫這裡,我們會發現已經開始有了很大的改變,在趙孟頫的《秀石疏林圖》中,我們注意到趙孟頫開始使用不太強烈的墨色、較乾的墨在紙上作畫,筆的狀態也顯得更加隨意自由了。《秀石疏林圖》和趙孟頫《二羊圖》、《水村圖》、《鵲華秋色圖》一樣,具有濃郁的突破傳統的意味,特別是《秀石疏林圖》中那句題詩,更是直接道明趙孟頫所提倡的“書畫同源”理論。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一、《秀石疏林圖》:書畫本來同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紙本,墨筆,縱27.5釐米,橫62.8釐米,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趙孟頫創作過許多“窠木竹石”圖。《秀石疏林圖》便是這類圖作的傑出代表。這幅作品的用墨整體上比之宋代更為枯淡,我們可以看到只有在少量的草葉上使用了稍顯濃郁的墨來加以表現,而石頭以及樹幹樹枝皆以枯淡的墨來繪製。


石頭的輪廓線條與過去有一個很大的區別。在北宋時期,我們注意到無論是hi李成、范寬還是後來的郭熙,他們的山石輪廓都是紮實且濃郁的。許多的線條就如同從篆書書法中騰挪而來。而趙孟頫在《秀石疏林圖》中石頭的輪廓線條,卻有大量的“飛白”。事實上,這種“飛白”的線條效果在郭熙的手中已經有端倪,只不過因為郭熙在用墨上採用了溼墨的處理,從而讓這種飛白的線條不是很醒目。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在書法創作中,運筆是所產生的飛白效果往往也是書法的一部分,特別是草書、行書中,飛白更是常見。這種書法的用墨趣味自然引起了書畫皆精通的趙孟頫的注意。飛白的筆墨效果,以及畫竹葉所表現出來的書法筆墨趣味,皆在這幅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我們可以細看畫面中竹葉的部分,以及畫面最下面的草葉的畫法。這種畫法已經完全擯棄了過去的草木竹葉的畫法傳統。將書法中的“永字八法”的技巧渾然地運用在“寫畫”中。過去繪畫中藉由暈染表現的明暗關係,在這裡亦儘可能地使用墨色的濃淡乾枯來表現。這種表現形式絲毫沒有弱化畫面的質感,反倒形成了一種更為“雅”的筆墨趣味。而這種趣味正是整個元代乃至明清兩代文人畫所推崇和標榜的筆墨趣味。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秀石疏林圖》沒有背景的交代,秀石和疏林,獨立於一個素淨的空間之中。可以看得出畫家是懷著一份戲墨的心境在創作這幅作品的。同時,也絲毫沒有受制於傳統,而是儘可能地以書法的語言和畫家彼時的心境來運用手中的筆和筆下的墨。穩穩當當的磐石,疏淡的樹,濃郁的竹草,構成了畫面的全部內容。


畫面最左處,一條拖出來的淡墨線條,將觀者的心引向一個未可知的天地之中。就如同書法中一條被拉長的線條筆劃,是書者情思的延續,也是畫者心中丘壑的延伸。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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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以畫說己的趙孟頫


這幅作品的創作時間具體不可靠,但是一般認為是在趙孟頫在大都任上所作。此刻的趙孟頫,或許心境已經和過去有了很大的不同。從皇親國戚到揹負著“漢奸”、“賣國賊”的罵名在元朝為官,其心理該是承受著多麼大的壓力。在《秀石疏林圖》中,有一段非常值得玩味的題詩,這首題詩是趙孟頫後來加上去的。題詩為:


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於八法通。

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對這首題詩的理解並不難,至少是從字面上來看,是在強調書畫創作的同源理論。但是,筆者卻更加相信,這首簡單的題詩背後,或許隱藏著趙孟頫更為深刻的用心和用意。這種用心與用意與趙孟頫在當時所作出的人生選擇有著莫大的關係。


趙孟頫本身宋室之後,在元人攻破南宋都城的時候,許多有氣節的文人皆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比如錢選、鄭思肖,他們也時常寫或畫一些具有暗諷意味的詩作、畫作來表明自己的立場和對蒙古人的態度。而趙孟頫在經過一番思慮之後,最終接受了元朝皇帝的詔令赴上都任職。這種選擇顯然遭受到了天下多數讀書人的唾罵,於是,“賣國賊”、“漢奸”的罵名便伴隨了趙孟頫的一生。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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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過程中,趙孟頫卻很少公開進行辯白,大概他也知道,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之下,任何直接的辯白或許都可能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時常創作了一些具有實驗性的作品的時候還會在作品中題詩題文進行說明的趙孟頫,反倒對自己這段人生際遇沒有進行過任何直接的解釋,這說來便有些難以置信。而當筆者在讀這幅《秀石疏林圖》以及圖中這首題詩之後,似乎可以明白趙孟頫所隱藏的“心聲”。


“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於八法通。”石頭也好,樹木也罷,都可以脫離我們所看到的形象,而採用書法創作中的飛白以及線條來表現,而畫竹子也可以做到“八法痛”。那麼我們在人生面臨選擇的時候,為什麼就不可以換一個角度呢?這個世界未必就是非黑即白的,我們在實現人生價值的路上,未必就只有一種選擇。畫竹子可以八法通,為何我們的人生選擇不可以“八法通”。


“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如果我們都可以做到讓自己的作品有更多的表現選擇,便也懂得了“書畫本來同”的道理。書法和繪畫看似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但是實際上卻是歸一的。而趙孟頫的選擇和那些盡忠如一的文人們也一樣,本質上是一類人。當他人採取不合作態度表達自己的家國情懷的時候,趙孟頫不過是用另一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家國情懷。因為趙孟頫,至少漢文化在元朝皇帝的心中得到了認可;因為趙孟頫,至少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更多有益於漢人的事情。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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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生的選擇,還應“八法通”


前幾天讀到一篇武漢大學哲學院教授趙林《我們很不幸,生活在一個哲學沒落的時代》,在文中,趙林先生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改變自身可能比改變環境更加重要,因為一個人永遠只能活在自己的感覺和思想之中,只能活在自身之中,環境必須通過自身才能被感受到。世界就是你眼中的世界,你有什麼樣的眼光,你就能看到什麼樣的世界。因此改變你的眼光,你實際上就改變了世界……如果你有了這樣一種深刻的反思,你就不會去隨波逐流,不會在乎別人怎麼看你,你就會像但丁所說的’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這時你就能體會到心靈的自由,以及與這種自由相伴隨的快樂和幸福感。只有當你達到了這種精神境界,你才知道哲學到底有什麼用。”


讀完這篇文章,我認為寫得極好,雖然這篇文章是站在一位哲學家的角度來告誡人們為什麼需要哲學。但是對於我們去理解趙孟頫,或許也可以起到一定的幫助。趙孟頫並沒有“隨波逐流”像江南的文人群體那樣採取不合作的態度,而是用自己的選擇去做著和大多數文人一樣的事情。只能說,趙孟頫改變了自己的眼光,走了一條別人認為是“錯”的道路。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我們當下同樣是一個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沒有太多選擇的時代。一位自打出生就沒有離開土地的農民,一位從離開農村起就跟著父輩在工地蓋房子的農民工,一位出身寒門從事著一份收入不高的畢業生。在世俗的標準中,他們的確沒有太多的選擇。就好像趙孟頫時代的人文,在世俗禮教的約束中除了“不合作”同樣沒有第二選擇。


今天的社會,讓人們不斷地寄希望於獲取更多的財富來實現自己的生命價值。這種世俗的標準和要求,不知讓多少原本賦予創造力的生命黯然失色。一位具有燒菜天分的年輕人,不得不開開廚房選擇經商;一位具有繪畫天分的孩子,不得不為了學業放棄畫筆;一位具有木匠情懷的少年,不得不為了他人的眼光放下手中的刨子。很多很多年後,原本有機會成為頂級美食家、畫家、高明木藝人的他們,最終淪落為平庸的人。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趙孟頫《秀石疏林圖》:秀石疏林人生態,人生亦可八法通


四、作為一名父親,我想說的話


我此前也和妻子探討過關於孩子未來選擇的問題,但是最終我們卻達成了共識,孩子的選擇有孩子選擇。我們只是在孩子成長的路上,讓孩子擁有更多選擇的引路人。就如同龍應臺曾說過的,之所以讓孩子多讀書,不是為了分數,而是為了讓孩子在未來擁有比他人更多的選擇。


當孩子表現出對廚房裡的鍋碗瓢盆的興趣時,作為父親,我只能儘可能保證不會讓孩子受到銳利器物傷害的前提下放任他用幼小的手拿起沉重的鍋鏟在鍋上翻來覆去;當孩子表現出對筆墨感興趣的時候,我亦只是在保證不會弄髒衣服的前提下,放任他在一張乾淨的宣紙上塗來抹去。作為父親,我不確定孩子未來是廚師還是書畫家,亦或是木匠、老師。我儘可能地“放任”,只是為了讓孩子在未來擁有更多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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