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錫遠征記：從蠻耗古道到滇越鐵路
大錫必須開始它的遠征。這是所有財富之路所創造的錦繡前程，在蒙自開關以前，大錫就已經與不朽的傳奇——中越古道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蠻耗在《永樂大典·站赤》中已經記載出了這一水上航道，即“臨安路驛站六處”：通海、建水、蒙自、蠻耗等地。大錫承託著中越古道的蠻耗，開始了國際驛道的漫漫路航程，其航運以昆明滇池畔為起點，於是，一幅昆明南下古道圖飄來，它飄入蒙自，進入蠻耗。此道是純粹的馬幫之路。進入蠻耗以後，從紅河水上的遠征記便開始了。
箇舊錫就依附於這一古道上開始了它的傳奇遭遇和命運。
從箇舊到蒙自到蠻耗，其道路之艱辛，漫漫長途的100多公里路途，全靠馬幫運輸，穿越危崖，叢林之風險也是那一時期一切眾生的道路。馬幫運輸之道盡管是一條神道，卻依然充滿了道路的全部魔咒，這些魔咒以人類經歷坎坷和死亡的圖像，展現出了與死亡和艱難之路所搏鬥的過程。箇舊到蠻耗還有另一條路，即經鬥姆閣至蠻耗——此運輸之路，不再經過蒙自。鬥姆閣古道直到如今，仍在散發出古老馬幫的痕跡，那些馬蹄印就像是從石頭中長出來，其凸凹處的形狀為我們尋找浩瀚的馬幫傳奇留下到了幽深的遺夢。大錫就是這樣被馬幫們帶到了蠻耗。蒙自到紅河，即被哀牢山與烏蒙山脈所相遇的無限威力所覆蓋，從蒙自到蠻耗，從箇舊到蠻耗——所有這一切構成了這條古老馬幫運輸線上的遠征奇觀記。在裡面，它從箇舊卡房衝直到紅河邊的蠻耗，再從洶湧起伏中的南北斷裂帶中濃霧瀰漫的旅途中而現出，鬥姆閣、黃草壩直插濃霧深處，但你細看，驛道上卻蠕動著深長的馬幫運輸隊伍。在奔赴蠻耗之道的路上，馬幫、巨霧、雷電、暴雨呼嘯為悲愴而漫長的史詩旋律。這旋律直抵蠻耗碼頭，匯入國際航道紅河的渦流中去，開劈出了大錫遠征的奇異的交響曲演奏曲。
自從1889年起，大錫就順著紅河漂泊到了越南安拜，再進入香港。隨同清宣統元年（公元1909年），這一年意味著滇越鐵路盤旋在河口至碧色寨的軌道上，於是，一輪新的遠征記開始了，隨同小火車個碧鐵路通車——箇舊大錫迎來了暢通的遠征夢想。
如今，我們沿同境遇的兩種遠征圖像開始尋訪著兩條不同風格的重大歷史事件。當第一條航遠水路在搖曳的水上波濤中出現時，古老的中越古道在文明的交織中延伸到異域的境外，從那一刻開始，大錫就已經作為上帝的造物主呈現在世界的面前。蠻耗碼頭有一個值得緬懷和回憶的重要遺夢仍在運轉不休，它是由永恆的紅河水系所匯聚的傳說，儘管今天的蠻耗已經按照神的安排重歸它的安靜，然而，蠻耗碼頭拱著水上的脊背，仍然讓世界及中越古道航運史看見了它的波濤。
滇越鐵路——個碧石鐵路的通車——意味著箇舊錫遇上了橋樑和鐵路，同時遇上了工業文明的旋轉曲，從此箇舊錫克服了地理上的束縛，不再囿於它的山脈屏障，它溶入了歷史在這軌道上鋪開的旋律瀰漫。個碧石鐵路的開拓，意味著箇舊錫可以直接從箇舊進入碧色寨，然後進入境外，小火車沿寸軌運轉不休的工業文明現象。
大錫就這樣締結出了蠻耗古道到滇越鐵路的遠征記。
大錫之夢幻織就了它獨自的錦繡前程，儘管如此，錫的命運充滿了探索、紛爭。它們從冒險和搏鬥中開始，它開闊的命運已經面對著世界。直到如今，箇舊錫，仍在開始出發，只有在出發中，它的遠征生涯才不會終止。錫之命運在於被人類所認可，所利用，那淵源出於神秘的力量，只有面對人類時才展現出它那富饒而富貴的稟性。
當我們循昔日的鐵軌突然看見——大錫在逝去的某一時刻中隨同轟鳴的火車遠行時，它所經過神廟、嶙峋的岩石飛掠而過，它穿越了時空，穿越了它的命運。而蠻耗碼頭以壓倒一切旋律的聲音，再一次湧上堤岸，一輪朦朧的月亮跟隨著太陽正在週轉不息。
5.個碧石鐵路鋪造了大錫夢和中國惟一的民營鐵路之傳奇
個碧石鐵路——一條由民營夢想者們造就之路。之前，我們可以傾聽著蔡鍔的批令：“具呈已悉。臨蒙個屏等處鐵路，關係本極重大。該紳商等倡議籌款修路，足見關心桑梓，注意交通，深切嘉尚所請，繼續抽收錫炭股，並添收砂股，以供路需各節，均準照辦；在路事未成以前，不準輕議停止。仰即遵照”。同時，還有批令之二：“此路利害，路權與礦權相因，既歸滇人自修，商款商辦，主權在民，滇政府不能主持，故應諮復”，兩條批令顯示出了蔡鍔總督的民族主義情懷，於是，一條民營鐵路的傳奇史記就這樣開始浮現在歷史的幕布上。
在箇舊紳商的努力和踐行之中，一條中國惟一的民營鐵路經歷了個碧石鐵路的籌集。它的資金源頭以個碧石鐵路股份有限公司發股票開始，自那一刻開始，大錫、礦砂、坑口、薪炭就擁有了它們的錫股，這是一場源自個碧石鐵路的革新，陳鶴亭、李衡、朱渭卿等人作為箇舊的錫夢開拓者，同時也是個碧石鐵路修築的造夢者，他們理所當然成為了個碧石鐵路股份中關於錫股的大股東。就這樣，漫長的20多年的築路史開始了。這之前，民國22年（1933年），“雲南民營個碧石鐵路股份有限公司章程草案”中充滿了這條鐵路的基本規則和鐵路的方案。
陳鶴亭出現在20多年的築路史篇中，從1914年開始，他作為個碧石鐵路的總理，整個身心都沿這條鐵路線縈繞不息，修築個碧石鐵路面臨著築路史的幾樁重大的事件：第一，不讓法國人和滇越鐵路的觸鬚碰撞個碧石鐵路，即讓法國人喪失掌控個碧石鐵路的野心和夢想；第二，在修築鐵路的同時，培養自己本土的工程技術人員，並且開創以發行股票的方式籌集資金；第三，個碧石鐵路銀行在1939年創建，並以此推動了鐵路銀行債券等事宜，以此在20年漫長的時光中，使個碧石鐵路暢通，成為中國鐵路史上惟一的一條民營鐵路。
陳鶴亭作為個碧石鐵路造路史上的一個傳奇，直到如今仍縈繞在這條鐵路的史蹟周圍。“陳鶴亭名陳鈞，鶴亭是他的字，石屏寶秀人，1914年任個碧石鐵路總理。1922年後，時逢歐州大戰之後，錫務衰落，經營慘淡，公司虧空，所有資金均拿出來作購買機器和建廠使用。這期間，陳鶴亭竭盡苦心，慘淡經營，向東方匯理銀行再借債20萬，向富滇銀行借債45萬。之後，陳鶴亭努力調整內部運轉機制，一方面擴充尖子（錫礦），增加錫股收入；另一方面，恢復省、港（香港）、碧客貨運輸，兼營洋紗，彙總業務，於是，事業大興，不幾年已獲利500餘萬元，除支付新舊股息與借款外，尚餘流動資金200餘萬元，為個碧石鐵路的建設、自下而上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摘自《箇舊錫文化調查》）。
個碧石鐵路鋪造了大錫夢，使錫都誕生。
錫隨同這鐵路開始了夢的蹁躚而去，由此，我們會看到這樣的現狀：“個碧段長72公里，有隧道8個，其中2號洞最長，為692米，在雞街與乍甸站間，由於車速慢，煤煙大，600餘米的隧洞就放有兩個通氣孔。7號洞最曲折，且坡度大，兩頭洞口高差20餘米。火車下行出洞後，回首一望，上面隧洞口還冒出滾滾濃煙，而上行出洞後，機車經過十餘分鐘猛烈衝刺，所儲蒸汽已基本耗盡……一般情況下機車在洞外停留10餘分鐘，經司機加水、加煤，重新燃燒出充足的蒸汽然後方能繼續往上爬行。從碧色寨到箇舊，所經車站有多法勒、蒙自、十里鋪、雨過鋪、江水地、雞街、泗水莊、乍甸、石窩鋪、火谷都等站”。（摘自《1910年的列車》段錫著）
個碧石鐵路就在滇越鐵路旁邊，它們的出現改變了雲南古老的人背馬馱史，自此以後，箇舊錫都因小火車的轟鳴聲而升起在西南邊陲，大錫上了小火車，並直銷西方國家，開始了世界的環行長旅之夢。
個碧石鐵路是全國最小的鐵路，軌距僅0.6米。
個碧石鐵路也是全國修建時間最漫長的鐵路，經歷了28年的時間。
個碧石鐵路是全國最慢的列車，每小時時速10公里。
儘管如此，個碧石鐵路使大錫夢脫開了螢蛹，脫開了汗淋淋的馬背，脫開了屏障和河流地理的阻隔。它越過原鄉，進入了小火車，進入了轟鳴和哐當聲，進入了碧色寨的滇越鐵路。
6.個碧石鐵路的原址：法式火車站的背景
個碧石鐵路的原址中體現出了一座座法式火車站的背景。其中紅瓦黃牆的這一座座鑲嵌在鐵路線的車站躍入眼簾，它們在蔥綠的萬山叢嶺中撲面而來。天空是如此地湛藍，而在這湛藍之下又是六寸軌以幽暗的色澤鋪展出去，而在背景以上則是大青樹，桉樹的繁茂體姿，它們籠罩著一座座火車站，並竭盡生命的力量維繫著這些火車站不斷的四季輪迴之色澤。在背景之外還有紅河流域地區的山脈和丘陵，它們像神一樣莊重而永久的仰立著，山上的柏樹、榕樹、杉樹不時地激盪著熱風和涼風，風飄忽每一座火車上時，被車輪和車窗所感受著。
直到如今，當我們抵達這些小火車站時，依然還會觸摸到牆體、柱子，再往上會與一道道溝槽相遇，它們使瓦片呈紅色，如果下雨，那些晶亮的雨滴則會沿著溝槽輕柔地漫溢下去。拱頂式的窗框，玻璃結構，以及百頁窗，呈綠色。展現出了中西結構的建築風格。觸摸到這些被風吹開的窗戶，它們打開又合攏，彷彿隱藏欲說未盡的秘史，它們使一座座火車站呈現出憂傷，直到如今，我們依然可以嗅到花朵植物的香味，青藤、爬山虎以旺盛的力量不斷地攀越木柵欄和牆壁，紫色丁香綴滿了火車站的站臺，而夾竹桃、緬桂花、雞冠花、柿子花遇到炎熱的夏季，一開會出盡風頭，以它們熱烈的燦爛佔據小火車的背景，撲進時光的眼簾，因為個碧石鐵路座落在亞熱帶氣候圖像之中，因而，它基本上被萬千植物和熱度所包圍。
火車站是顯赫的，人們隔得老遠就能聽見火車在轟鳴。而火車最為重要的是改變了人們交通運輸，縮短了地理的距離。在小火車的背景之外，是沿途的村寨，那些生活在沉寂之中的村寨，彷彿被火車碰撞聲所激活了靈魂，他們奔出村寨，來到了火車站，參與小火車站的歷史，並激活了他們的小農商人的理念，於是，小火車站上出現了買賣者，賣涼水、瓜子、土雞蛋、涼卷粉、涼米線、燒豆腐的村民們湧到了火車站，旅客們自然是買者，長途旅行者他們成為了小火車上匆忙的消費者。滇南美味的水果香蕉、菠蘿、芒果、蘋果、梨、甘蔗、石榴、米花糖、叮叮糖、獅子糕、蔥管糖、沙糕、鹹鴨蛋、煮包穀在百年前的火車站充溢著香氣。這些同樣是小火車站背景中的圖像，它們在時光中翩翩而來時，彷彿銀幕上的鏡頭，充滿了風俗生活的快樂。在小火車站的背景中，經過乍甸、倘甸、雞街小站時，我們還會看到木輪子馬車，它是一種沿襲著雲南文化背景的交通工具，其木輪的轉動體現出雲南人對於時速的幻想。一匹馬拉著小馬車，代替了人的步履，那些木輪經過了山間小路和遼闊的田野。小馬車上坐著的有村民、商旅持各種身份者都坐過小馬車，它自然比人的步履更快，可以讓人盡享古老時速的快愉。
個碧石鐵路的原址，充滿了法式火車站的背景在其中，我們領略到了以盛產水稻的蒙自、雞街、乍甸、倘甸、建水等壩子。其中，乍甸壩子顯得那樣蔥綠不息，直到如今，我們依然能眼望到乍甸火車站外的背景中那些充滿活力的石榴樹，柑橘樹在風中搖曳，散發出澀味和香氣。
個碧石鐵路的原址，從碧色寨到箇舊，途經的車站有多法勒、蒙自、十里鋪、雨過鋪、三冰地、雞街、泗水莊、乍甸、石窩鋪、火谷都等車站。
其次，在個碧石鐵路沿線中，我們會看到蒸汽，那是彌散在蔚藍雲層中的另一種蒸汽背景。那是百年前的火車的肆恣飛揚的體態，還有滾滾濃煙奮力地在上空遊曳著，跨越雞街與乍甸時，火車會突然減速，那是百年前的慢小火車的慢，使煤油加劇，濃密之煙瀰漫在天際，編織著小火車的古老史篇。
在法式火車站不同境遇的背景裡，裝滿了憂傷，在歷史的篇章中，它的民族主義的崇高和獨立，率先引領著中國惟一的民營鐵路，它徹底地結束了這一地域古老的馬幫史蹟，從鐵路及火車站延伸出去的遼闊背景裡，我們途經了個碧石鐵路的地圖線路，那些由時間鋪就的神秘軌跡，不僅僅散發著蒸汽黑煙霧幔，也同時散發出歷史的傳奇符號。
大錫夢就在這軌跡瀰漫中造就了它的錦繡和繁華。
在這原址，我們依然會觸摸到小火車箱的命運，它也許是短暫的，卻在歷史中經歷了它憂傷而轟鳴的命運，其旋律猶如一管排簫所蕩起的世間的謎底。
主編：李文利 副主編：丁昭月
海男，原名蘇麗華。著名作家，女性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1962年出生於雲南省永勝縣，魯迅文學院研究生班畢業，1980年代開始文學創作，在詩歌、散文、小說領域多有建樹，已出版作品30多部，計500萬字。主要作品有《瘋狂的石榴樹》《虛構的玫瑰》《蝴蝶是怎樣變成標本的》《請男人乾杯》《只愛陌生人》《花紋》《男人傳》《女人傳》《從親密到誘惑》《女逃犯》《縣城》《紅粉者說》《妖嬈罪》《我們都是泥做的》《裸露》《邊疆靈魂書》等等，引起文壇廣泛關注。春風文藝、作家、人民文學、花山文藝、長江文藝、陝西師大、學林、廣播電視、東方出版中心、崑崙等出版社都出過海男的書，現為雲南人民出版社《大家》雜誌社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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