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紅樓夢》中限韻寫詩的幾種方法
陳能雄/文
最近幾年，愛好古典詩詞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不僅喜歡朗誦古詩詞，還嘗試著學寫格律詩詞，傳統文化有復興之象。詩詞愛好者們結成詩詞社團，經常組織出外旅遊，在遊賞山水風光的同時即景賦詩，再把大家的詩作結集成冊；也有些詩詞愛好者依託網絡，建立了多個詩詞交流群，詩友們雖然在現實生活中互不相識，但他們志趣相投，臨屏互相酬唱。
交流群中會舉行各式各樣的詩詞活動，比如春暖花開之時，就以詠春為題，限大家在規定的時間裡完成作業；有的詩友寫了一首情感真摯的好詩，引起群友們的共鳴，大家就紛紛步韻、依韻他的詩歌；有時候社會上湧現出真善美的先進事蹟，詩友們就以此為題寫詩，一同歌頌時代的正能量。交流群中的審稿人會定期把詩友作品收集起來，擇優發表在詩詞微刊上，供大家交流學習。
說起詩社活動，我們就會想起《紅樓夢》中海棠詩社的歷次詩詞雅集，他們出題限韻的方法，為我們提供了參考。大家聚在一起寫詩，就應該遵守活動的規則，要像語文考試中的作文一樣要命題寫作，不能你吟詠風物，他詠歎歷史。很多詩社活動為了能考核出作詩之人的水平，還增加了一條硬性的規定，就是要限韻寫詩，規定詩友們只能用某一個韻部或者某幾個字作為韻腳。
海棠詩社有幾次活動就是採用命題限韻的方式寫詩的，大致可以分為這幾種：
一、社長限定只能用某個韻部中的某幾個字來寫詩，而且韻字在各詩句中的位置要相同。海棠詩社成立當天，大家就以白海棠為題作詩。她們是採用什麼詩體，又選用哪一個韻部作詩的呢？社長李紈，副社長賈迎春、賈惜春不會去苦思冥想這個問題的，她們帶一些“隨機性”，賈迎春隨手從書架上取出一本詩集，打開第一頁是一首七言律詩，就規定大家用七律來寫。她看到一個丫鬟依靠著房門，就說用“門字韻”，第一句詩的末字必須用“門”字。
七言律詩總共八句，那麼另外幾句的末尾該用什麼韻字呢？古代有特製的韻牌匣子，每個匣子各裝著一個韻部的所有牌子，每個牌子上刻著一個韻字，“門字韻”屬於“十三元”這個韻部，丫鬟像拈鬮一樣隨手從“十三元”的匣子中取出“盆”、“魂”、“痕”、“昏”四個字，依次用作第二句、第四句、第六句、第八句的韻腳。賈探春、薛寶釵、賈寶玉、林黛玉、史湘雲寫的《詠白海棠》各有千秋，抒發各自的內心情感，但她們所用的韻字以及相應的位置都是一樣的。其實，這有點像步韻酬唱之類的詩詞活動。
二、採用依韻的方式寫詩，要求與原詩同一個韻部，但不一定要同字。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人有一次聚在一起吃螃蟹詠菊花，詩詞活動結束後，賈寶玉意猶未盡，看著桌子上的又肥又香的螃蟹，詩興頓起，隨即吟詩一首：
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
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
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賈寶玉這首七律採用的是“七陽”的韻部，這原是活動之外的詩作，但大家看賈寶玉的螃蟹詩寫得有趣，又應時應景，都想依韻唱和。先是林黛玉取笑寶玉寫的詩淺薄簡單，她片刻間就能寫出許多首這樣的詩來。寶玉半信半疑，林黛玉提筆一揮而就，果真寫了一首七律，句末的韻字為：“忘”、“嘗”、“香”、“觴”、“霜”，是採用“七陽”韻。
隨後，薛寶釵也湊熱鬧寫了一首螃蟹詩，所用的韻字依次為：“觴”、“陽”、“黃”、“姜”、“香”，這也是“七陽”韻部中的字。也就是說林黛玉和薛寶釵都是依韻賈寶玉的螃蟹詩，這種詩詞唱和的方式，在古今詩詞活動中較為常見。
三、在群體性聯句活動中，限定一個韻部作詩，在一首排律中已經吟過的韻字不能在其他句中再次出現。蘆雪庵聯詩是海棠詩社歷次活動中參與人數最多、氣氛最熱鬧的一次，薛寶琴、香菱、邢岫煙等新社員也加入吟詩隊伍中。當日大雪紛飛，大觀園銀裝素裹，大家就以雪景為題，限“二蕭韻”聯句，集體創作一首五言排律。即由一人吟出上半句，另一個人對出下半句來，詞性要求對仗，而且對句的末字必須要用“二蕭”韻部中的字。比如李紈吟出上句“入泥憐潔白”，香菱對出下句“匝地惜瓊瑤”，“瑤”字就是屬於“二蕭”韻的。從王熙鳳的第一句“一夜北風緊”，到李紈的最後一句“憑詩祝舜堯”，大家總共吟了七十句詩，三十五聯，三十五個“二蕭”韻中的字。可謂，極詩家之能事，能用的上的韻字都儘量用上，剩下幾個不常用的韻字，就不強行套用進去了，以免影響排律的整體韻味。
限定一個韻部聯句的活動，後來林黛玉、史湘雲、妙玉三人也玩過一次。那年中秋之夜，大觀園的詩社成員難以聚在一起賞月吟詩，黛玉和湘雲聽到笛聲悠悠，就動起了詩興。兩人要合作吟一首五言排律，那麼採用什麼韻部呢？她們想到了新奇的法子，一起數欄杆上的直棍，從這頭數到那邊為止，第幾根就用第幾韻，兩人數到第十三根，就用“十三元”為韻吟詠排律。
四、以詩作的標題文字為韻字，這個韻字必須出現在首句之末，其他句子的韻腳要從該字所屬的韻部中找。這種限韻作詩的方式很少見，新奇別緻，也虧大觀園的女孩們能想得到的。蘆雪庵聯句那次，詩社成員在吟完雪景排律之後，考慮到邢岫煙、李紋、李綺所吟的詩句較少，為了讓她們能一展所長，就額外增加了一個題目：詠《紅梅花》。因李綺不善於寫詩，她的作業就改成薛寶琴去作。題目是選好了，那麼用什麼韻字呢？薛寶釵想了個好法子，就是用標題“紅梅花”三字為韻，每人各寫一首七律，邢岫煙分到“紅”字、李紋分到“梅”字、薛寶琴分到“花”字。
比如薛寶琴的詠《紅梅花》（得“花”字）：
疏是枝條豔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
閒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夢冷隨紅袖笛，遊仙香泛絳河槎。
前身定是瑤臺種，無復相疑色相差。
薛寶琴的第一句中的“花”字，是從標題“紅梅花”中得來的，“花”字是屬於“六麻”韻部的，它的另外幾句的韻腳“華”、“霞”、“槎”、“差”都是“六麻”韻中的字。邢岫煙和李紋的詠《紅梅花》也依照薛寶琴這樣的作詩規則來吟詠的，她們各自以“紅”、“梅”字來作為首句韻腳，又從這兩字所在韻部中尋找適合的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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