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打扮與姑娘們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仙妃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圈，身上穿著鏤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這是《紅樓夢》中曹雪芹對王熙鳳的開場描寫，縱觀《紅樓夢》 ，裡面不乏對人物服飾的描寫。不管是林黛玉的一襲青衣，還是薛寶釵的端莊大方，都自有一番風韻。上週從飲食文化談《紅樓夢》 ，本週將繼續從服飾文化來談談《紅樓夢》 。
情
情是《紅樓夢》裡繞不開的話題，《紅樓夢》的高明之處正在於在瑣碎生活之中提煉出詩情畫意，提煉出情誼。
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風雨夕悶制風雨詞”，寶玉冒雨前來看望黛玉，“裡面只穿半舊紅綾短襖，繫著綠汗巾子，膝上露出綠綢撒花褲子，底下是掐金滿繡的棉紗襪子，靸著蝴蝶落花謝”好一個貴族人家子女形象。因外頭有雨，他是“頭上戴著大斗笠，身上披著蓑衣。”看得林黛玉不禁打趣道“哪裡來的這麼個漁翁？”也只有黛玉可以如此的“口無遮攔” ，試想，若是換成寶釵，她怎麼會這麼想？她怎麼會這麼說？那蓑衣斗笠不是尋常人家所戴的，引起了黛玉的興趣，寶玉遂說是北靜王所送，想要的話送她一個便是，寶玉對黛玉似乎永遠沒有保留，沒有不捨，有什麼好東西，也總是想著他的林妹妹。但是，或是黛玉對權貴的藐視與不屑，或是確實不感興趣，總之，黛玉拒絕了他。調侃道“戴上那個，成了畫上畫的和戲裡扮的漁婆了。”說出來之後，方想起寶玉所說的“漁翁”之言，“後悔不迭，羞得臉飛紅，伏在桌上，嗽個不止” 。漁翁漁婆又如何？終究不過是“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
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鬚鐲，勇晴雯病補雀金裘”算是對晴雯描寫的一個高潮。老太太歡歡喜喜的給的雀金裘，卻被寶玉不慎弄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洞，急壞了眾丫鬟們。晴雯這時已經患病在床，卻還是“忍不住，翻身說到‘拿來給我瞧瞧罷’” 。在寶玉的勸阻聲中，病榻上的她還是拿起針線，為了她的寶二爺，即使“頭重腳輕，滿眼金星亂迸”卻也“狠命咬牙捱著” 。平日裡都說晴雯懶散，甚至傲慢。但遇到別人解決不了的寶玉的事，即使自己捱著，也要把他的事做好。一方面當然是主僕關係因素，但另一方面也是對寶玉的那份情誼所在。
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茵，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香菱和荳官打鬧，無意跌進積雨裡，髒了裙子。本來一條裙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丟掉換一件便是，可偏偏“是前兒琴姑娘帶來的，和寶姐姐一人才一件，她的尚好，我的卻弄壞了，其不辜負她的心？”在這裡，石榴裙已經不僅僅是一條裙子，是一種情誼，也成為一種禮節的物化形式。寶玉對女孩的事情向來是上心的，趕忙提出建議“襲人上月做了一條和這個一模一樣的。她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換下這個來，何如？”香菱忖度之後終究是同意。寶玉真真是為女兒而生，一舉一動都想著女兒。襲人“又本是個手中散漫的，況與香菱相好，一聞此信，忙就開箱取了出來，摺好，隨了寶玉來尋香菱”。襲人向來以“忠厚大方”示人，這裡邊肯定是有人情世故的成分，但也不乏真情實意。一條普普通通的石榴裙衍生出如此多的故事，如此多的情誼。不得不佩服曹雪芹的筆力。
情真意切，便是這樣了吧。
理
大觀園是一個講究理的地方。
第三回“賈雨村夤（音同‘銀’）緣復舊職，林黛玉拋父入京都”中，林黛玉初進賈府。發現二道門外的人的穿著打扮和裡面的丫鬟小姐們大不相同。確實，這固然是等級制度，但換一種思維來想的話，等級制度又何嘗不是理的一個表現形式。在那個時代，等級制度就是名正言順的理。我們不好站在當下去批判那時的理，那時的等級制度。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這“理” ，支撐著大觀園裡的林林總總。
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斷痴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是全文的一個高潮。儘管高鶚續寫的《紅樓夢》多多少少有違曹雪芹的原意，但這一回卻被世人所廣泛接受，所傳唱。林黛玉彌留之際，大觀園裡陪伴她的只有李紈，因寡婦身份，要避諱，故沒有參加寶玉和寶釵的婚禮。李紈畢竟是經歷過死亡的人。在眾人哭哭啼啼，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只有她想到“林姑娘的衣衾，還不拿出來給她換上，還等多早晚呢。難道他個女孩兒家，你還叫他失身露體，精著來，光著去嗎？”衣服在這時已經不是身份地位的象徵，更多的是一份理。
美
大觀園是“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 ，服飾自然是美的，這份美，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各有千秋。
本文開篇所描述的王熙鳳的裝扮闡釋了她獨有的美。她的美不像是別人那樣，藏著掖著，她的美她就是要通過衣服明目張膽的表現出來，有人說王熙鳳是愛慕虛榮，所以才會將那麼多繁複的衣物套在身上。但不可否認的是，王熙鳳她可以撐得起那份繁複的美麗。她在大觀園相當於大管家的地位，搜檢大觀園時，從她那裡搜到了無數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但這種美終究是單薄的，它只有外在，而沒有內在。
我一直很喜歡《紅樓們》中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刑岫煙。刑岫煙是邢夫人嫂子的女兒，來京投奔邢夫人。第九十回“失棉衣貧女耐嗷嘈，送果品小郎驚叵測”中。刑岫煙的棉衣被當掉，只能身穿單薄的衣服，而後在薛寶釵的幫助下贖回了衣服。刑岫煙儘管家境貧寒，身上卻有一種獨特的美，不卑不亢，極有風骨，又有靈氣。其實她的悲慘程度並不亞於林黛玉，但她卻始終豁達樂觀，自成一派。
薛寶釵的穿衣風格樸素大方。書中有幾次描寫到了她的裝扮。一次是在家做針線活兒，是“家常打扮，頭上只挽著鬢兒” ，一次在家閒坐，“頭上挽著黑漆油光的鬢兒，密合色綾子棉裙，一色半新不舊” ，都是成色不新，色彩不豔，顯得樸素淡雅。這以不見奢華，唯覺淡雅為審美特徵的服飾，恰與寶釵的性格融為一體，托出了她品格端方，隨分從時，罕言寡語，自雲“守拙”的性格。
林黛玉和薛寶釵又不一樣。第三回“賈雨村夤（音同‘銀’）緣復舊職，林黛玉拋父入京都”中，林黛玉因為守喪，穿的是一襲白衣，正恰和林黛玉的悲劇色彩。而後林黛玉的衣服多以青色為主，不是薛寶釵的暖色調，她的衣服更多的是一種冷色調，這和人物性格也有一定的關聯。林黛玉孤標傲世，若是常年穿暖色調的衣服倒是不符合人物的性格。而林黛玉初進大觀園的衣服和“焚稿斷痴情”時的衣服又是同一種顏色。這也暗示了林黛玉的悲劇人生，寫出了林黛玉獨有的悲劇美。
《紅樓夢》裡的服飾文化，豈是一篇文章可以說得盡到得完的？還希望讀者可以真正深入《紅樓夢》，瞭解《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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