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舟/文
蓋棺已千年，定論至今難。
流水衝不去，依舊是青山。
本文作者（右一）陪同中央民大原副校長梁廷望教授（中）、廣西大學李富強教授（左一）考察下雷鎮儂智高遺址
千古奇冤，字義指千百年來最奇特的冤案，歷代或多或少都有發生，事實就是事實，一般無須多少年，終能得到正義的平反昭雪。但中國歷史上有個真正蒙受漫長千年的千古奇冤，這個人就是儂智高（1025——1055年）。內地人知之不多，廣西雲南邊地壯族人卻家喻戶曉。
儂智高像
雲南文山州儂智高廟
儂智高是何許人？在南疆對面越南的北方，儂智高是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他的主要事蹟就是抗擊來自“北方的侵略”，他曾經在邕州稱帝，曾經揮師打到廣州，為了保家衛國，犧牲了自己年青的生命。一九七八年左右前後，對面流行的“凡是有木棉花開的地方，就是我的地方”，就有這個因素在內。
德天瀑布對面新築的越南大廟，貢有觀音、胡志明、武元甲和儂智高
儂智高到底是何許人？在中國封建王朝的正史中，儂智高是少數民族“南蠻叛亂”的蠻夷首領，被釘在恥辱柱上，長達近千年……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他卻在鄰國受到隆重的祭奠，廣建廟宇，世世代代享受香火崇拜！
越南高平省高平城儂智高廟
同樣一個人，在兩國享受的待遇卻是天壤之別……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說來話長，這事又複雜又簡單。
先說一下他是哪裡人。
對面鄰國說他是高平省命玉鄉人。還在高平省城的命玉鄉，建有佔地十五畝的儂智高大廟，廟裡有一副古代留下的漢字對聯:“雷洞降神大名赫赫雪宇宙，崇山顯生生至德瀆乾坤聖”。但這雷洞在哪裡呢？就在對面中國南疆境內的大新縣下雷鎮。下雷，元、明兩朝代曾經“妒府指鎮安，匿印不交，廢州為峒。”淪為雷峒（洞）二百年（《徐霞客遊記》有載）。下雷為什麼這麼牛逼？因為在古代它曾是左右江流域中最輝煌的一座州府，當年的桂西南和越北高平一帶，都是西原蠻黃峒地（後成儂峒地），《中國地理歷史詞典》中就有注:西原州，唐置，宋廢，在今大新縣黑水河西岸。唐代西原州城,就設在後來的雷峒，也是西原州之後的儻猶州城。儂智高，既然是儻猶州酋長的兒子，不用懷疑，應該出生在儻猶州城吧。歷史學家真想考證儻猶古州也不難，原因:儻猶州是產金之地。現代下雷鎮的三湖土湖一帶，仍然多的是叫做金山金洞的遺址，還有一條獨一無二的金水河，一直到了上世紀，還有采金公司和村民在河裡淘沙金。
大新縣下雷鎮岜特山，儂智高抗交山城遺址
再簡述他的生平:翻一翻歷史，沒有錯。因為儂智高的父親儂存福是西原蠻儂峒地儻猶州酋長，在1028年之前，他還穿著大宋的官服。1010年，趁著大宋抵禦北方遊牧民族侵害，南邊交趾郡（今越南）獨立成國，又不斷的蠶食廣源州地，大宋卻怕“南疆生釁”，不管不顧。儂存福受不了交趾國奴役，拉起隊伍，在左右江流域成立“大曆國”，儻猶州城則成了“國都。”1039年春節大年初一，交趾國王親自出馬率軍隊擄走儂存福及其長子，收下贖金卻失信殘忍將父子殺害。而幸運逃走的儂智高,在母親的策劃和家鄉部落的幫助下，沒兩年又重新復據儻猶州，繼續和交趾對著幹。交趾國王出兵俘虜了他，但為安撫儂峒部落，卻不敢殺他，將他放回來統治儂峒地區……儂智高韜光養晦，忍辱負重數年。待到1048年，終於又起來向殺父仇敵報仇，可是一直得不到大宋的支持，他戰敗撤退到安德州（今靖西市安德鎮），成立“南天國。”數年中，儂智高一而再、再而三，連續七次送大象送黃金上書大宋朝廷，要求歸附祖國抵抗交趾侵略……可是朝廷一概不理睬，甚至批文: 讓儂智高和交趾國一起進貢禮品就收下。到了1053年春，走投無路的儂智高，將軍營一把大火燒了:“交趾侵吞我，朝廷不理我。我們只剩下一條路走了！”他高舉起義大旗，一路所向披靡，半月後就攻佔邕州，並在邕州稱帝，然後揮師廣州。
儂智高振臂一揮造反，終於驚動朝廷。朝廷於是派出狄青大軍鎮壓。交趾國王聞訊欣喜若狂，主動要求派大軍兩面夾攻，昏君皇帝竟然同意。狄青知道後馬上上書:“李德政（交趾國王）聲言將步兵五萬騎兵一千聲援，此非實情。且假兵於外以除內寇,非我利也。以一知高橫蹂二廣，力不能討，乃假外夷之兵。蠻夷貪得忘義，因而啟亂，何以御之！願罷交趾兵勿用，且檄靖（注:指餘靖，系當年廣西最高軍政長官）勿通交趾使。”
狄青元帥像
難以理解的是：現代還有磚家爭論儂智高到底是哪國人？其實需要爭論嗎？千年前的狄青，早就告訴你了：這是中國的“內亂”，自然是中國內部的事。正因為是中國人，出於對儂智高的愛戴，邊地民間不少地方都傳說是儂智高故鄉，細算有天等人、大新人、扶綏人、龍州人、靖西人、武鳴人、德保人、廣南人、富寧人，當然還有越南人的傳說。退一步說:就是承認交趾已經獨立成了大越國，可儂智高是廣源州（高平）人，而高平，當年還是中國的儂峒地，儂智高，難道不是中國人？
儂智高只是個少數民族的部落首領，連個交趾小國都打不過，又怎麼打得過狄青的正規軍？所以他的失敗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堅持不到一年，便從廣南逃到大理國去了，後在大理被害。
本來這個事，也就這樣結束了。就如在唐朝中葉，以下雷為中心的西原州，曾經爆發過一場比儂智高事件規模更大、參與人數更多、歷時近百年的少數民族黃峒地起義。這麼波瀾壯闊的大事件，除了少數研究歷史的人，一般人已經茫然不知。儂智高,同樣也會這樣默默的淹沒在歷史的煙雲中……
儂王山城主峰——岜特山雄姿
儂王城第二道城牆入口
可是事情遠不是黃峒地起義那麼簡單，因為儂智高已經涉及到兩國邊疆地區，所以又得說起狄青來了。狄青雖然是個鎮壓儂智高的軍事主帥，可是狄青的確有遠見。在他的手中，他收復了已被交趾侵佔的廣源州。等他得勝回了中原，卻鬱郁不得志，沒過三年便病亡了。南疆缺了儂智高這道籬笆牆，更加不安寧，後面的二三十年，大宋一直處在和交趾國的拉鋸戰中。1075年。野心勃勃的交趾一度攻陷邕州，大宋派出大軍，才把他們趕回升龍（今越南河內）1077年，在廣西為官30年的詩人陶弼出任順州（今越南高平省）知府 ，1078年,陶弼在任上病故。1079年，神宗皇帝考慮南疆“深山阻隔，瘴癘橫行，戍邊士兵，病亡十之七八”，交趾得到也沒什麼大用，我們失去也無所謂，大筆一揮批准將順州割讓送給交趾國。從此，陶弼成了中國最後一任的高平市長。
據《大越史記》記載：1079年，越皇將儂智高評反昭雪，尊他為英雄。剛剛得到夢寐以求的順州，為什麼急急要隆重推出死敵儂智高？理由就是一個，為了統治順州儂峒地區土民的需要。借用我們現代領袖的話來表示：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而同樣這個時期或前期，大宋卻為了肅清儂智高的影響，要斬草除根，防止死灰復燃，將我邊疆儂峒地區的儂姓都改成了農姓或跟著皇家的國姓……久而久之，儂智高便成了跨國英雄，在兩國同文同根的民族中廣為流傳，敬仰之今。區別在於:一邊是公開祭奠，隆重紀念。一邊是含含糊糊，暗地崇拜！
大新縣碩龍鎮獨山儂智高廟
在大清後期，儂智高的故事也曾一度在中國大地廣為流傳，那就是餘孽匪淺的演義小說《五虎平南》，把儂智高當成青面獠牙的魔王來描寫。遺憾的是，在某些角落某些人心中，至今仍有餘溫。
古代交趾郡地區。北宋初交趾成藩國，高平地區仍在中國版圖之內。直到儂智高死後二十多年的1079年，才被宋神宗劃給鄰國。
不管存在什麼爭議，為什麼歷代那麼多的反抗封建王朝的領導者，多數冠名是推動時代進步的起義英雄？唯有儂智高卻成了極端的“南蠻叛亂”之首？因為所謂的正史，借用魯迅先生一句話：很多內容，“無非是一部皇帝的《家譜》。”
駱越文化研究會專家考察大新下雷鎮民間祭祀儂存福儂智高的京帝廟
其實世上從來不乏正義的聲音，從上世紀開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歷史學家們在關注儂智高的正確評價問題。因為南疆民間，儂智高仍然享受著邊民世世代代的英雄崇拜！對儂智高懷有深深的英雄情結，儂智高留在邊疆眾多反抗交趾侵略的遺址和故事，一直都在民間廣為流傳，儂智高，民間的千年歷史已經證明：他是聳立在中國壯鄉千秋萬代的一座豐碑！
梁廷望老先生考察下雷儂智高遺址留影
事實就是：只要你到崇左、百色、廣南等地區實地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當年要是沒有儂智高，或者儂智高的屁股稍微坐歪一點，自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但是美麗南方的土地，卻肯定還會塌陷一大片……吹散籠罩儂智高英靈的迷霧和灰塵,我們才會扼腕嘆息一一儂智高，和對面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有侵略國土家園的民族之恨……他不愛國誰愛國？
壯人紀念儂智高活動
國人評價一個人的功過是非，常用“蓋棺定論”來形容。毋庸置疑，儂智高：蓋棺已千年,定論至今難。流水衝不去,依舊是青山。無論承認和否認,他都是中華民族歷史上最悲苦最冤屈的一位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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