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0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指導老師:諸神的恩寵


“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然而敦鳳與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還是相愛著。”——張愛玲《留情》

提到作家張愛玲,很多人想到的是她曲折的戀愛往事,她身上超人的才華,和她筆下蒼涼的男女故事。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作家張愛玲的照片

1920年,張愛玲出生在一個沒落的舊貴族大家庭。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盤根錯節的宗族脈絡,女眷之間的勾心鬥角,充斥著張愛玲的青少年生活。


也是在那樣繁雜的家庭關係裡,養成了張愛玲敏感、纖細,善於揣度人心的性格。這些年少時的記憶和道聽途說,也多半成了她的中短篇小說集《傳奇》的素材來源。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張愛玲的童年家庭照

今天要講的小說《留情》,就出自張愛玲小說集《傳奇》的增訂版。


《留情》主要講述了一對二婚夫妻,敦鳳和米先生,一起走親戚的過程。


米先生60歲,留過洋,是股票公司裡半隱退的商人。敦鳳33歲,出身大商人家庭,頭婚守寡,二婚嫁給了其貌不揚的米先生。


張愛玲通過對米先生、敦鳳,和敦鳳親戚詳細而微妙的心理描寫,展現了一對二婚夫妻有些殘忍的人生真相。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一、各懷鬼胎的二婚:男方圖美貌,女方圖物質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民國舊畫報裡的美貌少婦

小說的開始,米先生的原配老婆快要病死,米先生想去看原配妻子,卻遭到新太太敦鳳的委婉阻攔。無奈之下,米先生坐上了陪敦鳳走親戚的車。


在車上,米先生看著自己身邊的這個女人:“溫柔的、上等的”。米先生雖然喝過洋墨水,但是他骨子裡,還是一箇舊時代的傳統男人。


米先生娶敦鳳無非有兩種原因:


一是圖敦鳳的美貌,米先生老了想娶個年輕的太太,可以享清福、豔福。敦鳳33歲了,早兩年也是個美人。


文中有對敦鳳的外貌描寫:“飽滿的滴粉搓酥的圓臉,正直端麗的鼻子,豐腴細白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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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舊畫報裡的美女

從舊上海的美人畫報裡,我們依稀可以看到敦鳳的影子。敦鳳圓潤飽滿的長相,顯然是符合那個時代的審美的,是個美女。


尤其是在小說中,敦鳳從松肥的皮領子裡似笑非笑地回過頭來的嬌媚。我們似乎可以在那個時代的舊畫報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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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舊畫報裡穿皮裘大衣的美女

第二,米先生是圖敦鳳的家世,帶得出去,有面子


“敦鳳出身極有根底,祖上是上海數一數二有歷史的大商家。”在米先生的眼裡,敦鳳這樣的出身,無疑是上等的,也值得對外人說道說道。


米先生對敦鳳的愛裡摻雜著這些細微的算計,而敦鳳嫁給米先生的目的,也並不單純。


張愛玲的筆下,總是充滿了人類自私、陰暗的一面。世俗男女,互相算計,真愛不過是用來調情的幌子。可是這樣冷靜、可怕的筆調,也反映了舊時代女性的生活現實。


敦鳳不愛米先生,甚至不想承認那是她的丈夫。因為和敦鳳死去的前夫比起來,米先生顯得又老又醜。敦鳳心裡不光是嫌棄,甚至是帶著些恨意的。


米先生對於敦鳳來說,不過是一份物質保障。她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讓這份保障持久一些,讓她的餘生有著落。


敦鳳自己也說:“如果是為了男人,根本就不會去找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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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畫報里民國時髦少婦的打扮

可能看到這裡,很多人會有一絲絲反感敦鳳,覺得她是一個物質又市儈的女人。


可是張愛玲卻並不這樣認為,她在小說中寫道:“敦鳳是個有情有義,有情有節的女人,做一件衣服也會讓沒良心的裁縫給當掉,經過許多悲歡離合,何況是她的結婚?”


那麼,為什麼敦鳳對米先生是這樣一種態度呢?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二、為什麼在這種舊時代的婚姻裡,女方總把男方當成物質保障


敦鳳的祖上是富商,她讀過書,上過洋學堂。16歲出嫁,23歲上死了丈夫。過了十年貧寒、捉襟見肘、在親戚間小心翼翼的苦日子。


她到了到33歲,終於苦盡甘來,嫁給了相對富裕的米先生做姨太太。在這裡,敦鳳顯然把嫁給一個有錢男人,當成了改變命運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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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畫報里民國少婦的打扮

很多讀者可能會有疑問,敦鳳有文化,上過學,完全可以找個工作養活自己,為什麼非得依靠男人呢?


第一點,是“敦鳳們”心裡有一個根深蒂固的錯誤思想:“女人要依靠一個有地位的男人,才能有好的生活。”


武志紅曾經在《中國式的情與愛》這本書裡寫道:“在中國傳統的封建社會里,女性地位的建立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


雖然“敦鳳們”接受的教育,是上了洋學堂。但她們普遍生長在一個老爹姨太太扎堆的環境裡,“重男輕女”的根深蒂固思想並沒有改變。


對於她們來說,改變命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嫁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


第二點,和時代下的家族背景有關係。

在那個新舊交替的時代裡,大家庭出身的“小姐”,不能出去找工作,是普遍現象。


因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們要維持富貴家庭的體面。她們一旦出去做事,身份就不矜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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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畫報裡,舊貴族大家庭的小姐

所以在張愛玲的《花凋》裡,鄭川娥的“遺少”父親,就算連給孩子看蛀牙的錢都沒有,女兒川娥生了重病也不給錢買西藥。


但是他卻要僱傭傭人們做事,熱熱鬧鬧一大家子去看電影,維持表面上的排場。這樣面子大過天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放女兒出去做事呢?


在《傾城之戀》裡,離異回孃家住的白流蘇,縱然身無分文,捉襟見肘,也是絕對不能出去工作的。因為出去工作了,就不再是“小姐”,而是“女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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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傾城之戀》白流蘇劇照

失掉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小姐”身份,她們就無法攀高枝、嫁人做少奶奶了。


在那個時代,祖上富商大家庭出身的敦鳳,走得也是“女學生——少奶奶”的人生軌跡。縱然離了婚,也得端著身板,好再婚一個有錢男人


在小說《留情》裡,敦鳳對自己再婚嫁了米先生的人生境遇,是頗為自得的。


這世道在變,昔日富貴的親戚家,開始沒落潦倒。而敦鳳,經歷了第一段婚姻的冒險,迎來二婚,目前終於綁定了一個可以稱作是“物質保障”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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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留情之下:這樣荒腔走板的婚姻,為什麼能湊合著過下去


敦鳳和米先生各懷鬼胎地結了婚,婚後的生活,在外人看來,卻異常恩愛和諧。


米先生真正愛過、恨過的是他的原配太太。而當原配太太要死的時候,他對這個世界的感情,卻只剩憐惜。因為他的原配太太死去了,他曾經熱烈的青春也一起逝去了。


在餘下的人生裡,米先生只想珍惜眼前人,享受一點清福、豔福。在這樣的情況下,米先生在很多事情上,都順著敦鳳,讓著敦鳳,把她當個小孩子一樣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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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照相館裡留存的老夫少妻合影

小說中有一個細節,米先生和敦鳳的舅母一起看畫的時候,敦鳳感覺自己又變成小孩子了,在大人之下,非常安樂。米先生比敦鳳大27歲,閱歷豐富,也有物質能力為敦鳳遮風擋雨。


敦鳳在這裡,也樂得退化成一個任性的小孩子,只不過,她拿捏住了任性的分寸。可以作,但不能作得太過。因為她心裡明白,作過了頭,米先生並不會願意給她買這個單。


敦鳳在很多時候,對於米先生來說,都是一個“小孩子”。而在生活起居上,在照顧米先生的過程裡,敦鳳又變成了一個“大人”的角色。


“我為了自己,也得當心他呀,衣裳穿,脫,吃東西……總想把他喂得好好的,多活兩年就好了。”敦鳳仔細對待著米先生的飲食起居,怕他吃得不可口,怕他穿的少凍感冒。噓寒問暖,萬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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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代畫報裡,“敦鳳們”鼓膨膨的粉白臉頰

敦鳳心裡雖然有自己的打算,但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對於兩個人來說,無疑是非常和諧的。


武志紅把敦鳳和米先生的這種感情模式,稱為“戀愛的雙人舞。


在陪伴過程當中,經常進行大人和孩子角色的互換和調試,這樣的關係才是最美妙的。我有朋友領悟到這種美妙,說到,被哄者得以一時,哄人者得以一世。”


敦鳳和米先生的關係,是雙方互哄互寵的“戀愛雙人舞”,然而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僅僅限於和諧共處了。


米先生這一世,大半的愛恨情仇,都給了即將去世的原配妻子。他們打過、鬧過,卻也深愛過。他年輕歲月的熱烈情感,是屬於原配妻子的。


敦鳳十六歲到二十三歲的美好年華,也給了她眉清目秀的前夫。至少在人前,她從不羞於承認那是她丈夫。前夫在她的心中,只有對過去美好的懷念。


米先生和敦鳳,都各自對前任留了一份感情,那是人生頭一遭相愛的感情。在亂世,人總要想辦法苟活下去,而且要儘量舒服地活著。於是有了敦鳳和米先生的第二次婚姻。


“唉!將來的事哪裡說得定?還得兩個人都活著。”敦鳳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不經意道明瞭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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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飄搖的亂世,人們心如浮萍,沒有絲毫安全感可言

在那個風雨飄搖的亂世,人們心如浮萍,身如柳絮,沒有絲毫安全感可言。一對男女,今日能相依偎著取暖,已是幸事。哪管得了明日的露重風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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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傳奇》中人物的共性,那些在命運裹挾下前行的男男女女


不光是《留情》這篇小說裡的人物,充滿了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宿命感和不安全感,貫穿著小說集《傳奇》中的每一個故事。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張愛玲小說集《傳奇》的封面

學者傅雷曾經這樣評論張愛玲的《傳奇》:

“遺老遺少和小資產階級,全部為男女問題這噩夢所苦,噩夢中是淫雨連綿的秋天,潮膩膩、灰暗、骯髒、窒息與腐爛的氣味,像是病人臨終的房間。煩惱、焦急、掙扎,全無結果。噩夢沒有邊際,也就無從逃脫。”

這段評價,基本上概括了《傳奇》的基調和題材。


雖然張愛玲寫的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是她的小說並沒有侷限在男女之情裡。在《傳奇》裡,男女問題的噩夢擴展開來,反映的是當年亂世下,整個時代的噩夢。


陰雨連綿、灰暗、動盪而又藏汙納垢的噩夢亂世。男男女女,皆在命運的裹挾下,艱難前行。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陰鬱的噩夢

一些人在那個朝不保夕的時代裡,反倒有種拼死掙扎的急切感。可是越掙扎,方式用錯了,卻越是泥足深陷。


從張愛玲的字裡行間,我們能看到舊時代女性面對的殘酷現實,新舊時代的衝擊,江河日下的封建大家族裡的波譎雲詭。張愛玲筆下的小說,很多都有時代悲劇的元素。


除了筆下的故事帶著時代陰影,張愛玲作品中反映的人心和人性,也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


也許在合上小說集的那一刻,我們會想起張愛玲那句滄桑的話。“人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這句話和早慧的張愛玲,18歲時寫的“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蝨子”如出一轍。


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前行,明天早晨起床的時候,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現在的我們,生活在陽光下。

張愛玲《留情》:老夫少妻婚姻的反面,相敬如賓下的各懷鬼胎

現在的我們,生活在陽光下

羅曼·羅蘭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楚這個世界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儘管我們在人生中,難免會遇到坎坷,一路走來也難免跌跌撞撞。但我們依然可以試著,在看清楚真相後,選擇坦然地擁抱生活。

(全文完)

①《傳奇》,張愛玲,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年。

②《張愛玲傳》,餘斌,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

③《中國式的情與愛》,武志紅,青音,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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