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1 為什麼“寒山詩”在美國可以比肩李白、杜甫的詩作?

 20世紀90年代以來,“寒山詩”走入美國文學,在美國文壇上出現了一批創作寒山詩的詩人,出版了數種自稱或被稱為寒山詩的作品集,成為當代美國文壇上一道亮麗的風景。

寒山是我國唐代的一位詩僧,真實姓名和生卒年月不可考,大約生活在8世紀前後,距今1300年左右。雖然在《全唐詩》中留下300餘首詩作,但在中國文學史上對其研究不多。自1932年美國漢學家哈特將寒山作品首次譯到英語世界後,其聲名鵲起,後期甚至一躍成為比肩李白、杜甫的唐代重要詩人。不僅如此,20世紀90年代以來,“寒山詩”走入美國文學,在美國文壇上出現了一批創作寒山詩的詩人,出版了數種自稱或被稱為寒山詩的作品集,成為當代美國文壇上一道亮麗的風景。

為什麼“寒山詩”在美國可以比肩李白、杜甫的詩作?

 城市裡的寒山詩

查爾斯·羅希特,1942年12月生於美國的巴爾的摩,擁有醫學博士學位和文學碩士學位,曾任美國全國詩歌治療學會副主席,是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獎獲得者。羅希特對寒山詩甚為推崇,認為雖然表面看起來簡單,但是如閭丘胤在寒山詩選序中所言,“凡所啟言,洞該玄默”(“他所說的每一個詞都含有道”)。羅希特於20世紀90年代開始創作寒山詩,並設想如果1300年前中國的寒山生活在當代的美國城市會如何創作。他先後於2001年和2014年出版了兩個版本的《寒山2000:城市裡的寒山》。2001年版只有24首詩,恰好和當代著名詩人斯奈德英譯的24首寒山詩形成一一對應的關係。2014年改版後,詩歌數量也增至51首。

這51首詩在主題上和寒山詩(尤其是斯奈德和沃岑選譯的寒山詩)形成有趣的對應。寒山詩中,有不少描述隱居生活的詩篇,在斯奈德和沃岑的譯詩中比例更高。如《山中何太冷》一詩表現了隱居山中,隆冬時節,遍山凝雪,小草入夏始生,樹葉未秋即落,一派陰冷氣象。羅希特詩的第二首對隱居地陰冷的描寫如出一轍:“這裡很陰冷/一直都很陰冷。陰暗的樓房似乎快要被風吹倒,黑影重重能把聖人都嚇倒。”所不同者,寒山詩寒巖聯溪疊嶂、露珠松濤、白雲幽石、人跡罕至,實為隱居佳境。而城市環境則如詩集第2首(同寒山詩一樣,詩無標題,故此只稱序號)所描寫的:“這裡又髒又臭/很少有人願意到這麼遠的地方。”第16首也寫到居住環境的髒亂差:“骯髒的大街和陋巷/垃圾遍地。”但詩人羅希特仍能如寒山一樣超然物外,自由自在地生活其中,如第4首所示:“粵自居此地,曾經幾萬載。任運遁后街,棲遲觀世界。地遠人不到,髒亂不乾淨。快活我活著,道指任變改。”這和寒山詩《粵自居寒山》表現詩人選擇隱居寒山後,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生活和心理狀態如出一轍。事實上,這首詩就是對寒山詩亦步亦趨的模仿。這也正是羅氏寒山詩的一個突出特徵。羅詩只改掉了原詩中“白雲常靉靆”“細草作臥褥,青天為被蓋”“快活枕石頭”等內容,並把“林泉”換成了城市的“后街”,沒有了“枕石頭”,但“快活”依然。其末句的修改尤為人所稱道。原詩“天地任變改”,被置換為“道(瓊斯)指(數)任變改”。詩集中這樣亦步亦趨模仿寒山的詩還有很多。可以說,羅希特的“城市裡的寒山詩”既是當代“美國寒山詩”,也算是中國寒山詩的美國本土化和當代化。

 作為主角的寒山詩

同樣是在20世紀90年代,美國作家斯卡布羅開始在創作中實驗一些新的方向,並取得了成功。他的實驗就是將寒山作為詩中的主角,或者說人格面具(persona)。這些詩共有300餘首,2011年由羅伯特·肯明和瑞貝卡·茂伯斯選出102首以《檸檬樹下》為題出版。詩集的扉頁印有寒山和拾得詩各兩行,分別是寒山《重巖我卜居》中的“白雲抱幽石,住茲凡幾年”和拾得《佛舍尊榮樂》中的“佛舍尊榮樂,為愍諸痴子”。

斯卡布羅對東方的著迷把他引向斯奈德和沃岑翻譯的寒山詩,最終引向他自己的寒山詩創作。斯卡布羅的寒山詩最為特別的一點,就是他認為,寒山與拾得關係非同一般。詩集中不少作品都是關於寒山與拾得的密切關係,寒山對拾得的思念等內容。這些詩的確有些讓我們始料不及,一時甚至難以接受。然而,這又確是文化和文學海外傳播中的常見現象,需要我們寬容看待。

 朝聖寒山的詩

冷弗斯蒂是寒山和寒山詩的堅定擁躉。1944年出生的他,在20多歲時遇到嚴重的人生挫折,工作和家庭都出現了問題。正在他焦頭爛額之際,一位在書店工作的朋友遞給他一本斯奈德和沃岑翻譯的寒山詩。他從此愛上了寒山和他的詩,而且寒山詩也在他身上發揮了神奇的“功效”。首先他手上的瘤子治好了,連疤痕都沒有留下。然後工作、家庭等問題也都迎刃而解。於是,他開始了創作寒山詩的歷程,並“夢想此生能有機會去中國”,“找到我的哥哥——寒山”。2006年夢想成真,他踏上了“朝聖寒山”之旅。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所思被詳細記錄在2014年出版的《尋訪巖洞——朝聖寒山》一書中。他的100首寒山詩(在前言中,他把這些詩作稱作“我的寒山詩”)也於2007年以《一車書卷》為題集中出版。

這些詩在主題和形式上都與寒山詩產生互文關係。如第3首《棄狗》描寫了一群中年知識分子家貧而好詩,不為世人理解,這和寒山詩《蹭蹬諸貧士》的主題很相似,而且英文原詩使用了寒山詩《蹭蹬諸貧士》英譯文中的一些詞語,如languish,battered,homeless dogs等。但不同的是,冷弗斯蒂卻在寒山詩中得到安慰。第4首《捉音節》寫父親來電話要詩人回去接管家族公司,掙錢養家餬口。但是詩人不為所動,用筆“捉音節”,繼續寫詩。這和寒山詩《秉志不可卷》的主題也很相似。寒山也是“秉志不可卷,須知我匪席”,表達自己棄絕榮華隱居山林的堅定志向。冷氏詩與寒山詩可謂異曲同工。

冷弗斯蒂還認真研究寒山詩的形式和結構,認為寒山詩在結構上,開頭寫景,中間多用對仗句,結尾兩行出人意料,令人驚奇或發笑。《一車書卷》也多為八行左右的短詩,喜用對仗,如《棄狗》一詩中“年輕的人不聽從我們/年長的人嘲笑我們的長頭髮”,“寫在石頭上的詩逗我們笑/刻在樹皮上的詩引我們哭”;《作詩》中“我晚上上床對自己笑,讀詩和寫詩/我早上起床對自己笑,讀詩和寫詩”。

甚至在思維方式上,冷弗斯蒂也深得寒山詩的精髓。如《現在我在天堂做什麼》一詩:“現在我在天堂,在密西根,做什麼?/在寫詩。/過去我在碌碌人世間,做什麼?/在寫詩,只要不太忙。/將來我和我的詩都歸於塵土,我在做什麼?/你看到微風拂過清涼的湖水了嗎?/你聽到那棵白松的呻吟了嗎?”按照西方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如果詩人在天堂寫詩,那在人間就應該不寫詩了,然而冷弗斯蒂打破二元對立,在人間也寫詩。禪宗的思維既打破二元對立,又打破西方邏輯學中的“排中律”。正如此詩中,詩人活在天堂寫詩,活在人間寫詩,更提出第三個可能,即人不再活又如何?如鍾玲所指出的,冷弗斯蒂“透過寒山詩學到了禪宗的思維方式”。如此看來,冷弗斯蒂似可稱為寒山在美國的真正傳人了。

寒山儘管在中國文學史上算不上第一流的大詩人,甚至第二流都不算,但他在歐美地區和東亞的韓、日等國,絕對是中國文學和中國文化的重要代表。看似不可理喻,實則深具道理。寒山詩中蘊藏著駁雜豐富的儒釋道思想,有所謂“似儒非儒,非儒亦儒;似道非道,非道亦道;似僧非僧,非僧亦僧”之稱。集儒釋道於一身,寒山的確可以算是中國文化的一位代表人物。在當前中國文化“走出去”大背景下,當代美國詩人書寫的“寒山詩”可以成為中國文學文化走入美國文學界的絕好案例,也可以助力中國文學文化的海外傳播。

 (本文繫上海市浦江人才計劃項目“當代美國寒山詩研究”(15PJC089)和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13YJA752003)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同濟大學比較文學與跨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外國語學院教授)

原標題:當代美國“寒山詩”的書寫特徵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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