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甄士隱的悲催末路,賈雨村的輝煌開始

小說《紅樓夢》的謀篇由遠及近、由小至大,情節環環相扣、層層推進,語言凝練質樸、逼真傳神,令人手不釋卷、讚不絕口。我們先跟隨作者,從第一回開始,走進甄士隱一家。

姑蘇城歷史悠久,頗負盛名,“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在城西北門外有條十里街(勢利),街內有個仁清巷(人情),巷裡有座狹窄的葫蘆廟(糊塗),廟旁便住著一個鄉宦。

他姓甄,名費(廢),字士隱,“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甄士隱雖不甚富貴,但也算本地望族,並無小妾,嫡妻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另有奶母、小童、丫鬟、家僕等數人。對這個殷實之家來說,美中不足的是家裡只有一個年方三歲的女兒,英蓮長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

紅樓夢:甄士隱的悲催末路,賈雨村的輝煌開始

​甄士隱曾當過官,擔任何職並未言明,據書中妻子封氏有“孺人”之稱,可大體推測他的官職是七品,因為“孺人”在明清之際是七品官之母或妻的封號,而他只有一個女兒。如今,年已半百的甄士隱顯然未到退休年齡,卻已回鄉在家,至於何因也是個謎,較大原因可能是因“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所致,且系被迫退出。

與此同時,曹雪芹描寫了一個寄居在葫蘆廟的窮儒賈雨村,與甄士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是退休老人,一個是有志青年,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追求。賈雨村,姓賈名化(假話),字時飛(實非),胡州(胡謅)人,“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

紅樓夢:甄士隱的悲催末路,賈雨村的輝煌開始

​賈雨村要進京考試,且是“春闈”,即表示他已取得舉人的資格,要參加的考試是會試。明清科舉考試分四級,第一級是童試,童生參加縣試、府試和院試,考取的稱“生員”(秀才);第二級是鄉試,生員參加各省舉辦的鄉試,考取的稱“舉人”;第三級是會試,舉人進京參加全國的會試,考取的稱“貢士”;第四級是殿試,貢士參加皇帝主持的殿試,考取的稱“進士”。鄉試在秋天,稱為“秋闈”;會試在春天二月(清乾隆改三月),稱為“春闈”;鄉試和會試都是每三年才舉行一次,故稱“大比”。

眼下,賈雨村暫寄葫蘆廟已有兩年,“每日賣字作文為生”,可依舊尚未攢夠到京的路費和行囊等物。甄士隱在中秋佳節請賈雨村喝酒時,慷慨資助賈雨村五十兩白銀和兩套冬衣,盼其博取功名,助他飛黃騰達。次年,春闈一戰,賈雨村“已會了進士,選入外班,今已升任本府知府”。可是,人生總是福禍相依,要麼否極泰來,要麼泰極生否。此時的甄士隱早已跟著跛足道人訪仙問道去了。在曹雪芹筆下,這個鄉宦之家的跌落起伏正是預演了權貴大家賈府沒落之路,而賈雨村卻一步步地走上了巔峰之路。

那麼,這個鄉宦之家是如何在一兩年的短暫時間內就徹底敗落了呢?甄士隱又是如何超度解脫了人世的生死苦難而離家出走的呢?一僧一道為何前後三次都要幫助甄士隱跳出火坑脫離苦海呢?雖然作者把真事隱去了,但通過文本的研讀,我們還可以看到一些蛛絲馬跡。甄士隱本就是個有宿慧的人,但尚未親身經過由盛到衰的過程,故而始終未能徹悟。

紅樓夢:甄士隱的悲催末路,賈雨村的輝煌開始

​第一次是在夢中,甄士隱正閒坐著看書。因夏日炎炎,他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竟夢到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太虛幻境,見到了正攜著“通靈寶玉”要“下世度脫”的一僧一道,聽到了絳珠仙草和神瑛侍者發生的“千古未聞的罕事”……但甄士隱終究是個肉體凡胎,尚未參透其中的玄機,只能止步於太虛幻境門前而不得入。

第二次是在門口,甄士隱正抱著的英蓮。令人感慨的是所夢之事,當日便成了真,只見癩頭跣(xiǎn)腳的僧人和跛(bǒ)足蓬頭的道人瘋瘋癲癲地談笑而至。其中,僧人直言甄英蓮是個“有命無運,累及爹孃”的女孩。甄士隱雖聽得明白,但並不理睬,反而覺得不耐煩。僧人並不強求,在說了四句讖(chèn)語——“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後,便同道人各奔東西去了。其實,就算甄士隱開口想問,也未必能得到準確的答覆,只因時機尚不成熟。

第三次是在街前,甄士隱正拄著拐散心。這一次發生在一兩年後,暮年的甄士隱被接連不斷的事情擊垮了,加之貧病交加,竟漸漸露出下世的光景。正當此時,忽聽到跛足道人的《好了歌》而徹悟,便自斷紅塵之事,跟著跛足道人飄然而去。可憐的妻子封氏只得在孃家同兩個丫鬟日夜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封肅雖然日日抱怨,也無可奈何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紅樓夢:甄士隱的悲催末路,賈雨村的輝煌開始

​甄士隱雖處盛世,但不太平,稍不留神,便打開了潘多拉盒子,釀成了大禍,再無翻身之地。一是愛女失蹤。英蓮四歲時的元宵佳節之夜,由於甄士隱防範意識不強,只安排家僕霍啟一人抱著英蓮上街賞燈;加之,霍啟看護之責不到位,小解之時竟讓英蓮獨自坐在門檻上等著,致使英蓮被無孔不入的人販子抱走。

二是無處安身。常言道,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同年三月十五日,葫蘆廟的和尚們在炸供之時,因不加小心,致使油鍋火逸,雖有軍民來救,但大火依舊無情地把住在隔壁的甄家燒成了瓦礫場。

三是變賣田地。無奈之下,甄士隱一家到田莊安身。怎奈水旱不收,鼠竊狗偷,雖有官兵剿捕,但依舊難以安身,只能把田地折變現銀(再也不能收租了),帶著妻子和兩個丫鬟到大如州(人情大概如是之意)投奔務農的岳父封肅。

四是投人不著。勢利的封肅見女婿狼狽而來,自然心中不樂,看在甄士隱還有些未曾用完的銀子份上,才給了一些薄田朽屋。可甄士隱這個讀書人向來不善於農業勞動,近勉強支撐了一兩年,“越覺窮了下去”。加之,封肅每天風言風語地惡意中傷,致使甄士隱急忿怨痛,卻又無計可施。

紅樓夢:甄士隱的悲催末路,賈雨村的輝煌開始

​《好了歌》從功名、金銀、嬌妻和兒孫四個方面,剖析了人生的無常,詮釋了“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之道,頗具宗教色彩,意在勸誡世人看破紅塵。甄士隱對自己悲催的人生再無留戀,他對《好了歌》的精妙解注,更讓人對世間的種種榮枯悲歡感慨不已。讀者雖然還未閱讀到賈府之主要情節,作者卻已簡要地通過甄家這個沒落的故事,渲染了濃郁的空無氛圍,鋪墊了全書悲涼的主旨。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槓;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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