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煊:从大清直臣到“南朝天子”,一言难尽的变色“龙”

岑春煊,字云阶,生于大清咸丰十一年(1861AD),卒于中华民国二十二年(1933AD),籍贯是广西西林。岑家是当地的豪门,早年间也是一路小诸侯,乾隆年间的改土归流运动虽然让这个家族失去了世袭的头衔,但却保住了财产。所以到了乃翁岑毓英这一代仍旧在家乡有着相当的财力和号召力。洪杨乱起,岑毓英破家募勇组织团练,之后又率军入滇平杜氏大理。光绪九年清法交战,岑毓英官拜云贵总督,为清军西线统帅。而此时的岑春煊,已经二十二岁了。

早在六年前,岑毓英就认为“滇桂僻处边地,弟子见闻隘陋,无所师法”,于是就让岑春煊到京师去拜会名师、结交名士。结果到了京师之后岑春煊以贵公子自居,每日黄金结客,车马盈门,座上之客不仅有三千珠履更有鸡鸣狗盗。以至于“四公子”的名头没有得到,反而与大儒劳乃宣之子劳子乔、宰相琦善之孙瑞澄同时被称为“京城三恶少”。这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虽然没有给“云阶少侯”带来什么好处,但是却奠定了这个人日后的从政方式——做一个众星捧月的盟主。

不久岑春煊回乡应举,也是靠着大舅子的顶替才赫然高中,正式的踏入庙堂之高,并在父亲过世之后的而立之年官拜大理寺少卿。注意,岑春煊的出身跟谭嗣同十分相似,而且他此时的行止也完全是那种少年得志的做派——很不招前辈们待见。比如,在甲午战争之际,岑春煊就跟光绪帝上疏谈兵说剑,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很坏官场的规矩,按照现在的话解释就是“违反程序正义”,于是就被调至督师刘坤一出效力。这在当时实际上是一种贬谪。刘坤一似乎也十分轻视岑春煊,以为彼等身为膏粱纨绔,而以将门虎子自负,其大言无所诎之态真可谓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就给他一个闲差,让他去画地图。据《翁同龢日记》记载:

“见京卿岑云阶,刘帅不甚许可,令赴前敌绘图,仅给画手两名,兵十名。”

可见此时岑春煊在官场上“混的”不怎么样。其中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大清江山虽然风雨飘摇,但是官场上的游戏规则却还是依然故我。岑春煊的举止为人注定处处带着孟尝君的影子,所以这种人是万万无法和科举、军功制度培养起来的国家机器对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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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云阶公墨宝。

运气这种东西是不能强求的,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戊戌变法正式的开启了乱世之门。和大多数的传说不一样,历史上光绪帝一直都是十分急切的希望争取到朝廷内部“既得利益者”的支持,而岑春煊在变法的关键时刻表态支持光绪帝,公开提出裁减掉自己曾经供职的太仆寺衙门,这种“雪中送炭”的姿态赢得了天子的感激。旋即将其破格提拔为广东布政使。戊戌政变后,岑春煊因为是“帝党”而非“康党”,所以并没有遭到清算,而且在荣禄的帮助之下又迅速由广东布政使调任甘肃按察使。虽然从官场的角度看,这种调动明摆着就是左迁,但是在同为“帝党”的林旭被株连问斩、王小航等人亡命天涯的情况下,岑春煊可以说是毫发无损——而救了他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为人四海的生存方式。

庚子之乱,再各路诸侯爱莫能助,或者说隔岸观火之时,岑春煊主动率马步兵二千、携银五万从兰州日夜兼程赴京勤王,又恰好在的途中巧遇了缺粮断饷的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于是亲自站岗,通宵护卫。虽说自古功高莫大于救驾,但能让慈禧太后十分欣赏他的,却是一个小细节——,光绪二十六年九月五日,此时京师已沦陷于夷狄之手十九天,播越至山西代县阳明堡镇的慈禧太后,站在雁门关前,一言不发的向京师方向眺望。这时候岑春煊走上前献上了一捧野黄花,慈禧太后潸然泣曰:

“塞上早寒,得花迟,京师今盛矣。”

这句话充满了一个专制君王无限的悔恨,而能见到君王垂泪的人,也必然是被视为心腹的忠臣。慈禧太后虽然有很多争议,但是她为人念本,总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点即使是她的敌人也无法否认。此后岑春煊攀龙附凤势不可当,先后总督四川和两广。他在地方上肃清吏治不遗余力,以至于时人有谓之“三屠”——袁世凯巡抚山东时诛杀拳民无数,是为屠民;张之洞办洋务挥金如土,是为屠财;岑春煊先后弹劾贪官墨吏一千四百人,是为屠官——这要说一下,若说岑春煊不好杀平民那绝对是偏颇之词,彼督蜀时对会党的镇压毫不手软,曾一举斩杀了数千暴民,并实行‘保甲连坐’的办法,使百姓不敢包庇会匪。而他对于官员的大肆纠弹不是完全出于公心,其中派系斗争和携私报复的色彩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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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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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顶辉煌诸侯王——总督岑春煊

但是,无论如何,岑春煊因为“杀人媚人”或者说是“红得发紫”,自然就成了慈禧太后的另一派近臣庆密王和袁世凯等人在各省的主要对手。所以他便逐渐的与清廉干练、深得慈禧太后信任的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瞿鸿禨联手,试图扳倒庆密王、袁世凯,以求在未来建立一个整齐划一的内阁。从此,庆密王、袁世凯与瞿鸿禨、岑春煊两派相互攻讦,势同水火。

光绪三十二年九月,清廷宣布预备立宪,袁世凯等人提出以责任内阁取代军机处的方案,并内定庆密王为大清帝国初代内阁总理大臣,这意味着自明太祖以来废除的宰相制度从此复活,而中国的历史将再次回到大臣与天子“迭为宾主”的正常轨道之上。但是大清三百年的政治正确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乃“庸主”所为,只有乾纲独断的雄主才是正道。所以,瞿鸿禨很容易的就说动慈禧太后,将此方案全盘推翻——军机处保留未动,而原军机大臣仅留庆密王、瞿鸿禨二人。袁世凯被迫辞去直督兼北洋大臣本职以外一应兼差,并交出北洋四镇军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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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帝

岑春煊:从大清直臣到“南朝天子”,一言难尽的变色“龙”

野史传说瞿鸿禨因为长得和咸丰帝很像,所以得到慈禧太后的其中,但事实上——确实不像

光绪三十三年五月,岑春煊突然入觐,并在此后又被慈禧太后连续召见三次,每一次都极言庆密王贪黩乱政,不可信赖,慈禧太后对此态度是:不置可否。但岑春煊却并被授予邮传部尚书之职,这说明此时君臣二人还没有隔阂,或者说,慈禧太后仍旧信任着岑春煊。

上任之后岑春煊立刻撵走了袁世凯的同党,邮传部侍郎朱宝奎。与此同时,瞿鸿禨又授意御史赵启霖上疏弹劾庆密王之子载振与女戏杨翠喜淫乱,而牵头的马泊六乃是袁世凯的亲信,天津巡警道段芝贵。岑春煊也上奏折云:

"段芝贵为皂班之子,李氏家奴,献妓取幸,众所不齿!”

瞿、岑二人这次意图将庆密王、袁世凯一派连根拔起。

但是,事情却完全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前面说过,大清朝的政治正乃是:“雄主”、“乾纲独断”。也就是说帝王不会与任何人“共天下”——不论你是忠是奸,是清是浊。上一次“预备立宪”,慈禧太后已经假瞿、岑二人之手将庆密王、袁世凯二人打得老老实实,让他们不敢再觊觎相位,这已经足矣。若是继续穷追猛打,将庆、袁一派彻底逐出权力核心,那朝堂之上岂不是你瞿鸿禨、岑春煊的天下?于是慈禧太后令查案的醇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二人难得糊涂,却将御史赵启霖以“污蔑亲藩”之罪罢免。此后庆、袁趁机反攻向慈禧太后揭发岑、瞿门下三教九流,五湖四海,且与康、梁也有往来,不知是何肺肠。于是岑春煊被外调为两广总督。受了庆密王重金贿赂的御史恽毓鼎呈上袁世凯亲信杨士琦拟好的奏折,参奏大学士瞿鸿禨暗通报馆、授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而新任粤督岑春煊则不奉朝旨,逗留上海,情迹可疑。于是瞿、岑二人同时被免。

岑春煊:从大清直臣到“南朝天子”,一言难尽的变色“龙”

传说袁世凯一派将岑春煊、梁启超的照片PS成一张,以此糊弄慈禧太后。但这完全是街谈巷议。

数年后,两宫上仙,宣统帝即位,醇王以皇父摄政。不久保路军兴,朝廷以岑春煊在四川素有威名且一贯反对盛宣怀的铁路国有化政策,于是就想请他再次入蜀。但岑春煊深知清廷亲贵大多反覆无常,已不足与谋,于是要求朝廷首先下罪己诏,由此与清廷彻底交恶。而后民国的乱世更是给了这位“卫武公”以纵横捭阖的“英雄用武之地”。在二次革命时他凭借着自己的年龄、威望、人脉,计划在岭南建立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朝廷”——不仅仅是因为北方的袁世凯、徐世昌等人是其“一生之敌”,而且护国军政府和护法军政府也都需要假彼虎威,制衡西南诸将。在西南诸将与国民党闹翻之后,前清两广总督岑春煊终于在悍将陆荣廷的拥戴下取大元帅孙文而代之,为护法军政府七总裁之首,号主席总裁,俨然成了新一代的“南朝天子”。之后孙文联合陈炯明卷土重来,率领粤军杀回广东,终结了护法军政府的历史。而已经披过衮龙袍的岑春煊便从此归隐,不再参与这篇土地上的龙争虎斗。

这就是岑春煊,和他的搭档——如瞿鸿禨等人相比,这个人绝不是一个“纯臣”。因为这个人的一生中充满了太多的利害关系、太多的心机权术、太多的你死我活······他曾经裘马清狂,他曾经投笔请缨;他曾经投身于维新,他曾经阻挠过改革;他曾是护驾功臣,最终又是革命领袖——而在这个人如此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后世之人却谁也说不出他的理想到底是什么?甚至,他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理想”都是个未知数。

岑春煊:从大清直臣到“南朝天子”,一言难尽的变色“龙”

岑春煊墓,虽然只是一捧黄土,但当地百姓仍旧称之为“王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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