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7年夏天，我的女儿小雯考入了淄博本地的一所重点初中，我们全家都开心不已。可第一学期，她的月考考试成绩很不理想，我心急如焚，决定给她报个培优班。
闺蜜周萌在几所中学扎堆的街区开超市，她跟我推荐了萌芽教育，不仅是老板老袁跟她熟，可以把小雯插班进最好的班次，而且离她近。我等孩子时，可以去找她打发时间。
一开始，我担心教学质量不过硬，总跟着小雯去旁听，也特别去打探过老师们的情况。小雯的主班老师叫夏阳，教数学，25岁，本科毕业两年，此前曾是青岛知名教育机构的老师。因为年幼丧母，如今外婆年近花甲，他想替母亲尽孝，才回来工作的。
小雯对夏阳讲课赞不绝口，说他的知识点讲得深入浅出，总结知识点非常精准，课下对孩子们很和蔼，大家都很喜欢他。我每次去接小雯，夏阳都会主动将她近期学习的情况，跟我进行交流，还常提醒我：“小雯听课接受能力很强，做题偶尔马虎，家长要督促她改。”
比起机构的老师都把孩子当客户，一味地夸奖，夏阳这种老师确实不多见。尽管他常一针见血地指出小雯的学习问题，但我很感激他这种认真负责任的态度。经过一个学期的培优，小雯的数学成绩，从班级25名一跃进入前十。从此，我和孩子越发地信任夏阳。
不仅再次报了这家机构的寒假特训营，2018年3月初开学后，又在这里给小雯报了作文和英语，每周三门课程，我俩几乎成了萌芽的常驻嘉宾。
5月14日，小雯下课回来的路上，闷闷不乐地跟我说：“夏老师打人被开除了，我们的数学课换成了李老师，我不喜欢他！。”我大吃一惊，问她原因，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面几天，我和几位熟悉的家长都在打听夏老师的事，毕竟换老师事关重大，影响孩子的成绩可不好。
经过各种八卦拼凑，我们大致了解到事情经过。夏老师带的一个班上，有个成绩优秀、学习认真的女孩叫林华，一个男生总去搭讪，女孩不理睬，男生不断纠缠还动手动脚，被女孩言辞拒绝后，他当众骂女孩:“学习好了不起吗？还不是个没妈的野孩子，牛什么牛？”
夏老师一开始找男生谈话，让他向女孩道歉，然而男生非但不道歉，当着夏阳的面继续说：“全班都知道，她就是个没有妈的野孩子，学校里其他同学都知道她是假清高的野种。”遭受这样的侮辱，女孩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他继续耐心劝说，可男生竟然猥琐地说：“你该不会看上她了吧？这才帮她。”夏阳一下子被激怒了，一巴掌扇了过去。男孩被打蒙了，缓过劲来就哭喊着冲出教室，将他在外等候的妈妈喊了进来，那位戴着粗金链子的女人，不依不饶地闹到了老袁那里。
当着老板的面，夏阳陈述了事件全过程，他坚持自己没做错，并警告那对母子：“今天，你的孩子自己不管教，将来社会上有人管教时，你哭都来不及。”他的话彻底激怒了对方，那位家长扬言要找人剁掉夏阳的手指。老袁逼着夏阳道歉，他死都不愿意，跟老袁也杠上了。
事后，老袁对夏阳进行了罚款，大家本以为这事翻篇了。可谁也没想到，几天后，夏阳竟然还是被开除了。
二
下课以后，我跟其他几位家长专门去找老袁，说孩子们都挺喜欢夏老师，能否让他回来继续代课啊？老袁跟家长解释道：夏阳跳槽了，以后直接找李老师就可以。虽然夏阳教学水平还可以，但是他脾气太差，经常被家长投诉，我们也得为孩子负责嘛。
老袁态度坚决，事情看上去毫无回旋余地，我们几个也只好作罢。
六一当天，我跟小雯去上课，看到夏阳跟老袁站在辅导班门口，他说：“今天结算工资，但为啥我的工资少了800元？”老袁支支吾吾道：“可能是财务算错了吧！我让她查查，少了会给你补上的。”
两天后，我又去接小雯下课，再次遇到了前来讨薪的夏阳，不过老袁这次说的是没少发，那本来就是应扣的钱。接下来几天，我又遇到了两次前来讨薪的夏阳，老样子，老袁还是没把钱给他。俩人之间也放下之前的彬彬有礼，说话都带着些火药味。
6月11日，我送孩子去上课，老远就看到辅导班的门口聚集了很多人，跑过去看才发现竟然是夏阳，正挥动着手中的铁棍向辅导班的玻璃门砸去。那破旧不堪的大门，在他的击打下仅剩已变形的金属框架。
附近的商户大多都认识夏阳，还有我们这些家长，纷纷劝他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商量。但他激动又委屈地说：“我被无故辞退，还被老袁克扣工资，他不给钱就算了，还侮辱我的人格。现在还装作缩头乌龟，电话不接，人也躲着不出现，我今天非要等到他不可！”
在大家的劝阻下，夏阳最终悻悻离开，他前脚刚走，老袁就回来了。他眉头紧锁查探了大门的状况，然后拿出手机报警说：“有人在我公司这里打砸抢，请警察为我做主啊！”不一会，民警就赶到了现场，拍照和询问了事发时的情况后，就驾车离开了。
有人走过来调侃老袁：“做人不能太黑心呦，这可不是你第一次拖欠工资了。怎么着？你这架势，还要狠狠讹一笔？”老袁讪笑道：“扣他八百块钱是有原因的，迟到早退不说，还敢动手打学生。一提他我就来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6月18日是农历的端午节，我到周萌店去买粽子礼盒。她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夏阳的事情还没完呢！昨天老袁来我这买粽子，夏阳冲进来把他给打了。”因为事发突然，老袁没反应过来，就被夏阳揍了几拳，眼镜被打飞了，手机也摔烂了，最后，还是她报警才停手的。
民警拷贝了一份案发当时超市里的视频，周萌还去录了一份口供。这家机构接二连三的破事，让我萌生了给女儿换辅导班的念头。
6月22日，我把小雯送到辅导班以后，跟往常一样去周萌店里闲聊。没一会儿，夏阳突然来到超市，在我们疑惑的目光中，他尴尬地解释道:“我过来找周老板有点事情。”
原来他希望周萌可以把案发视频给他一份，不过周萌跟老袁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想得罪老袁，直接拒绝了他：“这起案件的办案民警那里有，你可以过去问一下。”夏阳接着说：“如果你不愿意给的话，我可以花钱来购买这份视频，至于价格呢，你看我出多少钱你才肯把视频卖给我？”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如果想看案发视频，可以到派出所看。”与此同时，周萌偷偷给老袁发了微信：夏阳来店里想要一份案发时的监控视频。老袁立刻回消息：千万不要给他，你别急，我临时赶不过去，这样吧，我现在立刻报警，你不要跟他起争执，拖住他等民警赶到。
几分钟以后，夏阳接了个电话，有些恼火地问：“你们打电话报警了？我又没有怎么样，好吧，既然走不了了，我就待在这里，看看你们究竟能把我怎么样？”周萌心中有愧，不敢搭话，就到超市里四处整理货架去了。
三
由于此前一直对夏阳心存好感，我忍不住问他：“夏老师，我女儿很喜欢听你的课。实话说，你教训那个孩子一点错都没有，老袁罚了钱，怎么你还是辞职了呢？”听到我叫他老师，夏阳有点动容地说：“我没有辞职，我是被辞退的。当初走的时候，就有人提醒过我，老袁肆意抹黑从这里离开的老师，果然是个栽赃嫁祸的好手。”
从夏阳口中，我终于得知了他离职的真相。那次打人事件，老袁以给闹事的孩子调班，并赠送一个暑假班，堵住了家长的悠悠之口。当然，这个暑假班的费用，是从夏阳的薪水中扣除了。当时，夏阳也忍了下来，可没想到几天后，老袁以他给公司添麻烦为要挟，要求他再接两个写作班。
作为一个理科生，很清楚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数学教学他游刃有余，可去教作文，那就是糊弄人了。为此，夏阳跟老袁据理力争，可他却说：“管那么多干吗？挣钱不就行了。”夏阳坚持不肯做误人子弟的事情，老袁多次劝他，还骂他是个死脑筋，最后索性将他辞退了。
夏阳气愤地说：“还不是为了钱，他让老师跨学科代课，然后辞退部分老师，省出来的钱都是利润。我离职了，工资无故被扣掉八百块，钱虽然不多，但是我凭什么任由他来克扣！所以我才一时气愤，砸了辅导班。”
我感叹道：“老袁那家伙，确实不厚道，可你砸了大门，后来又把人给打了，事情闹大了，你有理也没理了。”夏阳愤然道：“我打电话找他讨工资，他嘴巴不干净，一直骂骂咧咧，这辈子我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骂我妈，挂了电话我就来找他理论，他还在不断挑衅，我被激怒了。”作为基层法律工作者，我想提醒他，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动，已经触犯了法律。
正在这时候，警察来了。先是问我们有没有受到夏阳的威胁，然后又问他在这里想干吗：“你知不知道，你现是犯罪嫌疑人。”夏阳小声回应道：“我的律师让我过来要一份监控视频，我就是过来试一下，看看能不能给，给就给，不给就算了。”
警察说：“你还有理了！结案之前你都不能私下见证人，这点法律常识都不知道吗？就算你不知道，你的律师也不懂吗？还犯这种低级错误！”警察和夏阳离开不久，老袁来到了超市。
他鼻梁上的眼镜不见了，据说去医院验伤，被诊断为鼻梁粉碎性骨折，得做手术要住院。他语气夸张，说到痛处还捂着鼻子，哼唧着：“疼死我了。”我的心里一咯噔，这么重的伤情，夏阳要承担的刑罚已然不轻了。
很快，老袁术后出院了，夏阳被看守所羁押了几天，但还需要天天去派出所报到。老袁跟周萌吹嘘，他住院的时候夏阳父亲去过几次，老袁说没钱免谈，谅解书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他不着急，应该着急的是夏阳他们家才对。
7月9日晚上，周萌在家里突然接连收到了几条骚扰短信，均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想到前几天老袁曾经提到过，警方调查即将结束案件要移交，她猜想可能是夏阳发来的骚扰短信，便把发送骚扰短信的号码发给了老袁，问他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号码。
老袁回了一句，这是夏阳的号码，昨天他父亲答应赔偿了十万块钱，我签了谅解书，可能赔了钱心里不痛快，这种人不用理他。周萌觉得此事本来就与自己无关，确实没有必要去理会，结果夏阳不依不饶的不停地发来微信辱骂，甚至威胁她：上街注意点。
骂几句周萌倒是没往心里去，但是上升到人身威胁以后，周萌第二天拉着我陪她去派出所报案。民警对周萌说：“夏阳从小就没有妈妈，他爸爸信奉棍棒出孝子。高考时他被爸爸打得缺考一门，还能考上大学挺不容易的，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与此同时，民警也将夏阳喊来，要求他跟周萌道歉。他情绪激动地说:“你真是恶人先告状，那十万块钱赔偿你分到了多少？你不是跟老袁商量好，让我把重金买视频的钱用来买谅解书吗？”
夏阳的三连问让周萌震惊了，她发觉事情不对，死命追问：“什么钱？”夏阳愤怒地说：“老袁说你以花钱买视频为要挟，也要告我，不然我们怎么赔那么多钱？”周萌蒙了，好半天才说：“那天我只是发微信给老袁，说你去店里想要案发时的监控视频。根本没提过你要花钱购买视频这件事。”
他俩这才反应过来，这又是老袁的小伎俩，最终目的是为了逼着夏阳家出高额的赔偿金。想通过后，夏阳跟周萌真诚地道歉，保证今后绝不会再骚扰她。误会虽然解开了，但夏阳依旧懊恼，为自己的冲动付出的巨大代价而后悔不已。
回家后，我考虑再三，还是将夏阳因为八百元的经济纠纷，选择以暴制暴，最后不仅付出了金钱和自由代价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雯。这件事可能会毁掉一个优秀老师在孩子心目中的印象，但我更希望孩子能明辨是非，懂得凡事都应有其正确的解决方式。不能因逞一时之快，留下无尽的后患。
而作为一个有才华，但处处碰壁的年轻老师，夏阳若能真正领悟到这次冲动的惩罚，更深切地体会到人生的艰难与不易，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阅历的增长，他才能学会释怀。愿世上多些像夏阳这样负责的好老师，少些像老袁那样唯利是图的老板，愿千千万万跟小雯一样在求学路上艰难奋进的莘莘学子都可以学有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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