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爺:你不知道我娘又和離了嗎?某女:又……這不是重點

建興二十五年,冬。

大旱。

連續三個月,滴雨未下。

纏綿病榻,無力處理朝政的明孝帝連下了三道罪己詔,最後一道詔書剛下,不到半個時辰,明孝帝就駕崩了。

死前留有遺詔,傳位於寄養在趙太傅府的皇長子蕭翌。

國不可一日無君,第二天,新皇繼位。

說來也巧,新皇登基不到一個時辰,天上就飄起了大朵的雪花,雖然不是期盼的瓢潑大雨,但這一場鵝毛大雪,倒也緩解了旱情。

久旱逢甘霖,又適逢新皇登基,舉國歡慶,宮內一片歡呼雀躍,倒是把還躺在棺材裡,屍骨未寒的孝明帝丟在了一邊。

但被晾在一旁的又豈止明孝帝一人。

清漪院內,顧明瀾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簌簌落雪。

這場雪來勢洶洶,才不到一個時辰,屋簷、樹梢、地面已經是白皚皚一片寒霜了。

帶雪寒風吹在臉上,刀割似的疼。

某爺:你不知道我娘又和離了嗎?某女:又……這不是重點

她在窗前已經站了半天了,雙眸紅腫,全然不見往日的神采,渾身瀰漫著悽慘,悲涼。

一顆心就彷彿被窗外飛雪裹了厚厚一層,隨著呼吸跳動,那股寒氣蔓延全身,冷的她想蜷縮成一團。

眼淚模糊了雙眼。

她抬手抹去。

眼淚她擦的掉,可是寒掉的心,卻再也捂不暖了。

她和趙翌同床共枕七年,齊眉舉案,相待如賓,到昨天,才知道他是龍種,是天潢貴胄,鳳子龍孫,他姓蕭。

她和他無話不談,從不隱瞞他,他也一樣。

可這麼大的事,如果不是聖旨昭告天下,她還被矇在鼓裡。

如果所有人都不知道,也就罷了,可寄居在府裡的堂妹都知道了,唯獨不告訴她。

她想聽聽他的解釋。

可是他在宮裡料理先帝后事,又忙於登基事務,已經兩天沒有回府了。

她心裡悶的慌,讓丫鬟海棠陪著去花園裡走走,本想舒緩心情,可沒想到,她會無意間聽到堂妹和小姑子趙嫣的談話。

堂妹恭喜趙嫣,即將被冊封為後。

趙嫣並不高興,拿一盆牡丹花出氣,“你現在恭喜我,為時尚早,你堂姐還沒死呢,表哥初登帝位,她又賢名在外,至少還允許她多活半年,我才能進宮,倒是你,明兒表哥登基,就會冊封軒兒為太子,你是軒兒親孃,我該恭喜你才是。”

堂妹笑握著她的手,姐妹情深道,“軒兒雖是我生的,但從未喊過我一聲娘,將來你做皇后,他記名在你膝下,就是你生的。”

趙嫣勉強擠出一抹笑來,嘆道,“你放心,我早年傷了身子,不能生養了,你是知道的,你我關係又是最好的,就算表哥將來納多少妃子,生下多少皇子,也動搖不了軒兒的太子之位,我這輩子,也就只能享受榮華富貴了。”

她的聲音裡透著一抹惆悵和傷感。

做女人,如果不能生兒育女,哪怕貴為皇后,也是一大憾事。

她站在假山旁,卻因她們這一段話,險些站不住身子。

軒兒是她懷胎九月,早產生的兒子啊!

他出生便孱弱,太醫都說難活下來,她衣不解帶盡心竭力的照顧,幾次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養到如今,白白胖胖活波可愛。

為什麼趙嫣會說是堂妹親生?

她想出去質問,可是腳卻像是被粘在地上似的,動彈不得。

那邊,趙家二少奶奶,她的表妹沐婧華走了過來。

她笑容滿面,如沐春風,“老遠就聽你們兩道賀來道賀去的,也不怕被人偷聽了去。”

趙嫣不以為然,笑道,“也就是看著你過來,丫鬟才沒攔著,你也別酸我們,她那麼豐厚的陪嫁,我們可都不要,全是你的。”

沐婧華把玩著繡帕,吃酸道,“她的那些陪嫁,一大半是我沐家給的,她死了,我繼承也應當,倒是你們,一個太子之位,一個皇后之位,可都是實打實的好處呢。”

趙嫣攬著她的胳膊,笑道,“我的好二嫂,表哥是在咱們趙家長大的,爹孃待他如親生,他重情重義,登基做了皇帝,還能少的了咱們趙家的好處?就算顧及天下悠悠之口,不能封王,一個國公怎麼也跑不掉的,你未來的國公夫人,還嫌不夠呢?”

三個人笑成一團,比牡丹花還要嬌豔。

一高興,再加上四下無人,沐婧華說的越來越多,在背後笑話她太蠢。

無權無勢,但凡是疼她的都死絕了,養的兒子還不是自己的,還妄想做皇后,真的是異想天開。

得知先皇傳位給趙翌,清漪院上下高興一團,忙著收拾東西,等著進宮了。

東西收拾了正好,她還是喜歡住原來的院子,省的到時候還派人過來收撿,直接抬到她住的院子裡就成了,東西到了她手裡,晾她也不好意思開口要回去。

要了,她也不給。

三人有說有笑的走遠,明瀾頹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某爺:你不知道我娘又和離了嗎?某女:又……這不是重點

曾外祖母疼她,臨死之前,叮囑舅舅保護她,她要什麼,舅舅都給。

沐婧華是舅舅繼室生的女兒,嫉妒舅舅疼她,素來和她不對盤。

兩人偏偏從表姐妹成了妯娌,趙大太太要她們妯娌相親,她們明面上親厚,私底下互不理睬。

堂妹顧音瀾是她帶進府的,她及笄之齡,定了一門親事,可是出嫁之前,未婚夫墜馬身亡,她傷心欲絕,去靜心庵為未婚夫祈福,一住兩年,不願再嫁。

後來,靜心庵失火,她堪堪逃過一劫。

那時候軒兒病重,道士算命,說要是有人給日夜給他祈福,或能保住一命。

趙大太太知道堂妹顧音瀾做了道姑,又剛好靜心庵失火了無處可去,就讓她請回府裡,安排了住處,一住就是四年。

明面上,顧音瀾向著她,沒少幫著她訓斥沐婧華,兩人見面就掐,誰看誰都不順眼,卻從來沒想過,她們私底下竟關係這麼好。

她們有說有笑,把屬於她的一切都刮分了個乾淨!

明瀾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她跌跌撞撞從假山後面出來,卻不小心被趙嫣的貼身丫鬟瞧見了。

丫鬟見到她,就像是見到了鬼似的,轉身就跑去告訴了趙嫣,她們方才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她一臉狼狽的回了清漪院,她們沒有追來,但是清漪院的丫鬟僕婦卻只出不進了。

這才過了一夜,清漪院就只剩下她和海棠了。

海棠不在屋內,她出不去,見明瀾沒吃飯,就去小廚房做了碗麵端來。

她是大丫鬟,幾時會做面啊,一個人在廚房裡手忙腳亂的,為的只是不想做個餓死鬼。

她或許還有一條生路,能苟延殘喘半年,她一個丫鬟,偷聽到那麼大的秘密,還能有活路?

海棠捧了面進來,灰頭土臉的,要是以往,明瀾一準笑她花臉貓,現在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海棠把碗放下,看著她道,“少奶奶,你好歹吃一點吧,這或許是奴婢最後一次伺候您了。”

明瀾眼眶通紅,鼻子酸澀,她實在吃不下,但海棠的話,她心疼。

她走到桌子旁,吃了半碗這輩子最難吃,比小拇指還要粗的面。

海棠一番心意,她本想全部吃完的。

只是吃到一半,趙大太太就帶人進來了。

幾個粗壯婆子一把將她摁住了,動彈不得。

趙大太太冷看著她道,“本還想多留你半年,讓翌兒穩住朝局,可惜你聽到了不該聽的,留你不得了!”

“送她上路!”

婆子拿出白綾,要將她活活勒死。

明瀾慘笑一聲,她沒有掙扎,這些年,為了照顧軒兒,她殫精竭慮,身子骨並不好,在趙家,她逃不掉。

就算能逃,她又能逃到哪裡去?

疼她的人都死絕了。

明瀾仰著頭,讓眼淚倒流回去,她沒什麼好傷心的。

過不了一會兒,她就能再見到他們了。

她只是不甘心,她想親口問趙翌一句為什麼,她望著趙大太太,“你殺我,趙翌……他知道嗎?”

這句話,彷彿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趙大太太摸著用鳳仙花新染的指甲,笑道,“你到底是翌兒明媒正娶的嫡妻,不經過他同意,我豈敢冒然要了你的命?知道你喜歡如意錦,這條白綾,是他特地為你選的。”

“動手!”

某爺:你不知道我娘又和離了嗎?某女:又……這不是重點

趙大太太話音一落,轉身就走,走了幾步之後,又停了下來,望著明瀾道,“當年,你生的是個女兒,右大腿上有塊桃花胎記,不到兩歲就夭折了,到了地底下,好好照顧她吧。”

說完,笑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兩婆子就拿了白綾過來。

兇狠的面孔,沒有絲毫的憐憫。

明瀾站著沒動,如果不是婆子扶著她,她早癱軟在地了。

“少奶奶……!”

海棠撲過來幫她,卻被婆子一腳踢開,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動彈不得。

明瀾看向海棠,眸光落到她身旁的高腳蓮花燈上。

窗外的風吹進來,燈燭搖曳。

明瀾像是突然著了魔似的,使出吃奶的力氣,從婆子手裡掙脫開,朝蓮花燈撲了過去。

舅舅和父親給她的陪嫁,她寧肯毀了,也不願意便宜了她們!

燈燭掉在了天藍色繡著木槿花的錦帳上,瞬間燒成一片。

幾個婆子嚇住了,見火勢迅速蔓延開,連忙丟了白綾,往外跑。

如意錦織成了白綾,被風掀起,和窗外飛雪像極了,一如那年初見,滿樹梨花堆雪,年少跳脫的她,裹了個雪糰子丟出去,好巧不巧的砸了他一臉。

溫潤俊美的他,從臉上扒拉下雪,狼狽極了。

她站在梨花樹下,滿臉窘紅,恨不得鑽了地洞。

他未有責怪之意,反而笑道,“是我擾了姑娘玩雪的雅興了。”

那年初遇,他的溫潤如玉,他的清雋幽笑,入了她的眼,鑽進了她的心,便再也拔不出來了。

往事如潮湧入腦海,使人窒息。

明瀾仰頭大笑。

他武功高強,身手敏捷,當真就躲不開一個小小的雪團嗎?

是她。

太傻太天真

迷迷糊糊中,顧明瀾聽到有人在呼喚她,“姑娘,你醒醒啊,地上涼,不能睡。”

清脆的呼喚,陌生中帶了些熟悉,似是在哪裡聽過?

“姑娘,你醒醒,醒醒啊。”

丫鬟一聲比一聲急,叫不醒她,又換成搖的。

她一搖,明瀾只覺得腦袋裡裝滿了水,被她晃的七暈八素的,不止腦袋咚咚作響,渾身都疼。

她想起來了。

這是碧珠的聲音啊。

那麼多丫鬟中,就數她性子最急,做事穩不了片刻,就急慌急亂的,彷彿天要塌下來了似的,到死,都沒能改了這急性子。

想到碧珠的死,明瀾心口一陣揪疼。

當年,她傾慕趙翌,心心念念都是他。

他去大禪寺祈福,她也跟去。

讓碧珠幫她傳信,約他去後山靜心亭。

碧珠圍著她,揶揄的笑著,要一串糖人,才肯幫忙,她被她看的臉紅,推著她,讓她先傳話,回來給她兩串。

碧珠高高興興的走了,走遠了幾步,還回頭叮囑她不許耍賴。

可是她沒想到,碧珠一轉身,竟是永別。

她失足滾下山,被人找到時,身子都涼透了。

某爺:你不知道我娘又和離了嗎?某女:又……這不是重點

碧珠是她嫁給趙翌,搭上的第一條人命,也是從她開始,她身邊的至親一個一個的離開她。

所以,她被大火燒死,後悔嫁給趙翌後,最先見到的是碧珠嗎?

“碧珠……。”

怕是錯覺,明瀾輕喚了聲。

碧珠停了手,連忙道,“奴婢在呢,姑娘,你快起來,地上涼,仔細凍著了。”

真的是她。

明瀾鼻子一酸,太久沒有見到碧珠了,當年她轉身一笑的那一幕,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她想再見見碧珠。

明瀾掙扎著起身,只是身子一動,膝蓋傳來一股刺疼,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氣。

碧珠忙扶著她胳膊,心疼道,“姑娘小心些,跪了兩天了,膝蓋肯定是傷著了。”

明瀾睜開眼睛,還沒有見到碧珠,就被眼前一幕給震的回不過神來。

她看到了一尊紫檀木雕刻的菩薩,慈眉善目,正笑看著她。

花梨木雕花案桌上擺著三角瑞獸銅爐,裡面燃著檀香,如絲如縷,讓人心平氣和。

這是……

顧家的佛堂啊!

她夢到碧珠,可以說是愧疚,是想念,她怎麼會夢到佛堂呢?

佛堂是她最厭惡的地方,沒有之一,因為每次來佛堂就意味著處罰,罰跪、抄佛經,她深惡痛絕。

看著那尊菩薩,明瀾久不作聲。

碧珠歪著頭,看看她,又看看菩薩,秀眉皺了皺,劉婆子慣會偷懶,連菩薩都敢不用心伺候,看菩薩頸脖子處都結了蜘蛛網了,她要再敢使喚她,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等出去了,她一準跟夫人告她的狀!

“姑娘,你沒事吧?”碧珠伸手在明瀾跟前晃了晃。

明瀾瞥頭,看向碧珠。

清秀俏麗的面孔,笑起來,嘴角邊有一淺淺梨渦,和記憶裡那模糊的身影重合起來。

真的是碧珠。

明瀾眸底溼潤,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見到碧珠,她就能再見到爹爹和孃親了。

明瀾迫不及待,她轉身就要往外走,卻被碧珠拉住了衣袖,“姑娘,你可不能出佛堂啊,老夫人發話了,要你在佛前跪三天,給方姨娘腹中胎兒祈福,你要敢提前片刻出去,就再罰三天,奴婢知道你跪不住了,但是這一次,老夫人是真動怒了,咱忍著點兒,已經跪了兩天了,不差這一天了。”

“給方姨娘腹中胎兒祈福?”

明瀾一時間沒能回過神來。

碧珠看著她,靈動大眼眨巴兩下,流露一抹疑惑和擔憂,“姑娘,你是不是餓糊塗了?前兒你推方姨娘落水,惹怒老夫人,是老夫人要你幫方姨娘祈福的啊,你忘了嗎?”

忘了嗎?

這事她怎麼可能會忘記。

當年她受盡委屈,百口莫辯,祖父祖母厭惡她至極,就連父親都覺得她任性不懂事,遷怒孃親,覺得她沒有管教好她。

如果沒有這件事,她也不會遇到趙翌,傾心於他。

後來她有多麼的慶幸,現在就有多麼的後悔。

母親嫁給父親多年,生了三個孩子,可惜,都是女兒。

某爺:你不知道我娘又和離了嗎?某女:又……這不是重點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老夫人做主,給父親納了貴妾方姨娘。

方姨娘進門之後,就給父親生了一女兒顧玉瀾,後來又早產生了一兒子,可惜身子骨太弱,不到半年便夭折了,方姨娘自己也傷了身子。

養了好些年,才又懷了身孕。

父親三十好幾了,長房嫡子都娶妻了,他連庶子都沒有一個,老夫人對方姨娘這一胎,抱了很大的期望,求籤問大夫,都說是宜男之像,老夫人歡喜極了,要什麼給什麼,都越過了孃親。

她氣不過,再加上顧玉瀾存心氣她,說只要方姨娘生下兒子,老夫人就做主抬她做平妻,不會委屈了父親唯一的兒子。

那一次,她和顧玉瀾吵起來,方姨娘挺著大肚子過來勸架,當時,她們就站在湖邊。

她拂開方姨娘的手,根本就沒有推她,她卻掉進了湖裡。

方姨娘被救起來後,直叫肚子疼,大夫診脈,說是動了胎氣,恐怕會早產,老夫人一氣之下,就罰她跪佛堂了。

後來,她在佛堂跪了兩天,被人盯著,整整兩天,什麼都沒有吃。

丫鬟雪梨偷偷拎了食盒來,裡面裝的是大魚大肉,她餓昏了頭,忘記自己還在受罰,就在佛堂吃起來。

正吃著呢,顧玉瀾和顧音瀾就來了,看到這一幕,就去跟老夫人告狀。

她受罰還不安分,別說幫方姨娘祈福了,還對菩薩不敬,死不悔改,冥頑不靈。

老夫人怒上加怒,就把她送到清心庵受罰。

她在清心庵裡住了三個月。

也就是那時候,她遇到了趙翌。

想到趙翌,明瀾伸手捂住了心口,不願在往下想。

屋外,丫鬟雪梨拎了食盒進來,鵝蛋臉,柳葉眉,一雙眼珠子烏溜溜的轉著,機靈極了。

見明瀾站著,她連忙過來,抬高手裡的食盒,眼睛彎成月牙,“還是嚴媽媽有本事,弄了好多好吃的,趁著劉婆子不在,姑娘趕緊吃,被她瞧見了,一準要告狀。”

雪梨蹲下,要把飯菜拿出來。

明瀾先一步將食盒拎了起來,把飯菜蓋好了。

雪梨蹲在地上,仰頭看著她,“姑娘,你不吃嗎?”

知道接下來會有多倒黴,這頓飯,她還敢吃嗎?

不僅不會吃,她也不想再跪下去了,她要去見孃親。

握緊食盒,明瀾眸光堅定,她寧肯餓死,也不會再吃一口。

她朝門口走去,手一抬,用力把食盒甩了出去。

看她們一會兒來還怎麼抓包!

明瀾嘴角揚起一抹痛快的笑,正要拍手呢,就聽到屋外傳來啊的一聲尖叫。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