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陸軍226事變

1936年2月26日黎明時分,以皇道派青年軍官率領的近衛步兵第三聯隊為中心的1500名日本軍人,襲擊了首相官邸等數處樞要部門,殺害了內大臣齋藤實、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和大藏大臣高橋是清,重傷天皇侍從長鈴木貫太郎,之後佔據永田町一帶達四天之久。這些人起事的目的是“尊皇攘夷”,實行“昭和維新”,實際上起事的緣由卻是皇道派與統制派之間、部隊軍官與幕僚軍官的長期傾軋,以至最終反目,釀成震驚天下的突然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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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昭和初年的日本,軍人、特別是軍官,過的是超越一般老百姓的特權生活。那些現役的青年軍官經過專門教育,被灌入了作為天皇股肱的自豪感,但是自20年代中期以後,“光榮的陸軍”受到裁軍浪潮的衝擊,人們都用冷眼看待他們。信念動搖受挫的一些下層軍官,在與同僚相聚和拜訪前輩的過程中,被捲進了“國家改造運動”。所謂國家改造運動,是日本的極端民族主義者對東亞民族主義運動的回應,其代表人物是自命“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北一輝。他撰寫了《日本改造法案大綱》,提出“從騎在全體國民頭上作威作福的那夥驕恣不義的亡國賊手中奪回國家,而甘願受敵人囚虜之辱。”

那些被北一輝的理論吸引的下層青年軍官,大多出身於農村,服役於現役部隊,深知士兵家庭的貧困。此外,1929年以後的世界經濟危機使日本的破產和失業大量增加,佃農鬥爭和勞工爭議接連不斷髮生,共產黨連續被檢舉揭露,政黨與財閥抱成一團,瀆職、貪汙、黑暗內幕、政黨腐敗……這些現象使他們對日本的政黨民主制政體產生了不信任的感覺。這些日本陸軍中的“愛國青年”抱有右翼的無產階級思想,認為民主是日本的不共戴天之敵,日本農村正被資本主義和城市文明侵蝕,其禍根是民主和政黨政治,以及財閥、元老和重臣。除斷然改造國家外,別無辦法。屬於這一派的激進派軍人,像被稱為“納粹左派”的羅姆及其衝鋒隊一樣,抱有反財閥、反資產階級思想,號稱自己的目的是在日本發動“昭和維新”,建立天皇親政的“皇道國家”,因此被稱為“

皇道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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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道派主張“如今這樣軟弱的、以政黨為基礎的政府並不能處理外部問題。如不通過內部改造、建立起強有力的政府,就不可能實行改造。”這個主張後來被稱為“內先外後”,即在發動對外擴張的戰爭前,先將日本改造為軍國主義的專制國家。在日本的軍備和國力比不上美英等強國的情況下,皇道派並不太重視軍備現代化和總體戰思想,而是大肆鼓吹“皇道精神”,以此作為“戰無不勝的精神原子彈”。皇道派成員雖然大多是尉級的下層軍官,但是在陸軍上層中也有支持者,比如荒木貞夫大將、真崎甚三郎中將(後任陸軍教育總監)等人。

在比這些尉級軍官高一級的佐級軍官、尤其是在參謀機關供職的幕僚軍官中,早已形成了巴登-巴登集團、雙葉會和木曜會這樣的秘密團體。1929年,日本陸軍少壯派軍官的骨幹——石原莞爾、永田鐵山、東條英機、坂垣徵四郎、土肥原賢二、山下奉文、武藤章、鈴木貞一等人,組成了“一夕會”。此輩軍官的大名,除了戰爭爆發前就被皇道派用刀劈死的永田鐵山外,全部列在二戰後盟國加以懲處的日本甲級戰犯的名單中,由此也可看出這些傢伙正是使軍部法西斯化、帶領日本走上戰爭道路的重要人物。

屬於“一夕會”的這派軍官由於全都出身於陸軍大學,因此也被稱為“陸大系”。“陸大系”軍官由於受過高等程度的教育,因此主張對政黨政治施加壓力,推行漸進的國家改造,以此來貫徹總體戰和統制戰思想,實行“國家總動員”,即通過整備軍備和產業機構,建立所謂“高度國防國家”。這些幕僚軍官後來形成了所謂“統制派”,與麇集在北一輝周圍的“皇道派”部隊軍官形成對立。

自從1934年以後,由於統制派的主張得到日本陸軍大多數中上級軍官的支持,他們在與皇道派的鬥爭中逐漸佔據了上風。1931年12月荒木貞夫就任陸軍大臣後,皇道派的青年軍官曾期待他實施“革新”,荒木也成為這些人的後臺,正是由於這樣的人緣,才得以阻止青年軍官卷入血盟團事件和五一五政變。但是在另一方面,這也造成了這些軍官有恃無恐、言行動輒越軌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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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4年1月,荒木貞夫辭職,由轉為反皇道派的林銑十郎大將接任。他得到宇垣派和南次郎派的支持,把統制派中堅人物永田鐵山提升為軍務局長和少將。這是僅次於陸軍大臣和次長的實權職位,至此統制派取代皇道派,確立了對陸軍的絕對支配權。

在制訂日本全國“統制化”的計劃時,需要軍事以外的政治、經濟知識,因此統制派幕僚曾向官僚、財界和學者求援,逐漸同政界和財界的上層建立了緊密接觸,永田鐵山就是這個接觸網的中心人物。可以說,他就是統制派的核心。

控制了軍部以後,為保持軍隊上下一貫的統制、爭取合法掌握政權,統制派不斷尋找機會打擊皇道派。1934年8月,混入皇道派內部的統制派間諜佐藤勝郎向憲兵隊告發了皇道派軍官的政變陰謀,致使皇道派成員村中孝次、磯部淺一、片岡太郎等人被捕。雖然此後陸軍軍法會議以“證據不足”為由未起訴這些人,但陸軍省還是免去村中和磯部的職務。皇道派對此極為不滿,認為這是統制派一手製造的陰謀。

統制派打擊皇道派的行動並未就此停止。1935年7月,林銑十郎借人事調整之機,將一批皇道派軍官轉入預備役,或調離樞要部門、轉任戰地軍官,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調動就是免去了皇道派頭面人物真崎甚三郎的陸軍教育總監職務。罷免真崎得到了裕仁天皇的暗中支持,他長期以來一直不滿真崎對少壯軍官的危險影響,曾在私下表示“我一直希望他提出辭職,但他不幹”、“連常識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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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崎下臺後,皇道派與統制派的關係進一步惡化,皇道派少壯軍官把矛頭指向了永田鐵山。1935年7月19日,駐紮在福山縣的皇道派軍官相澤三郎中佐來到東京陸軍省,要求永田辭職,遭到拒絕。當他返回福山後,接到了調往臺灣的調令,被激怒了的相澤遂決定刺殺永田。8月12日,他再次返回東京,身佩軍刀,直接闖進了永田鐵山的辦公室。當時,永田正在同東京的秘密警察頭子會談,見相澤殺氣騰騰地闖進來,厲聲喝道:“幹什麼的?”相澤並不答話,而是嗖地抽出軍刀,向永田劈去。永田敏捷地避過了這一刀,跳起來向門口跑去,但是曾擔任過劍道教官、精通劍術的相澤並沒有給他逃生的機會,猛衝上去,一刀砍在永田的背上。當永田掙扎著去開門時,相澤又揮刀從背上直刺過去,貫穿前胸,將其釘在門板上,結果了永田的性命。大概是覺得永田的死相很難看,相澤摘下自己的軍帽,蓋在他的臉上,準備下樓再去買頂帽子,直到這時才被聞訊趕來的憲兵抓住。

刀劈永田鐵山的事件令天皇極度震驚,當侍從長本莊繁向他稟報這一事件時,裕仁當即表示:“這樣的事件竟在陸軍中發生,真是非常遺憾。請進行調查,並把詳情向我報告。”在為永田舉行的隆重葬禮上,裕仁還令宮內省送去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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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田事件之後,統制派幕僚軍官為了打擊皇道派的囂張氣焰,於1935年12月趁陸軍人事定期調整之際,把第1師團長、鐵桿皇道派成員柳川平助調任臺灣駐屯軍司令官,接著,又命令駐守東京長達30年之久的第1師團調往滿洲。第1師團是皇道派的大本營,這一決定無疑火上澆油,一下子激怒了皇道派少壯軍官,促使他們加快了“異動”的步伐。

1936年1月,岡田啟介內閣因政友會提出不信任案而倒臺,日本政局出現動盪。同時,第1師團軍法會議開始公審相澤中佐。皇道派少壯軍官錯誤分析了形勢,認為公眾輿論對公審持批評態度,趁此局勢動盪之機,政變“有九成勝利的把握”。此外,第1師團將在3月開赴滿洲,因此政變必須在2月底之前發動。

為了獲得上層的支持,政變集團骨幹磯部淺一大尉兩次拜會了新上任的川島義之陸相,從他那裡得來的印象是“突然發生什麼事件的時候,(陸軍上層)不會實行鎮壓”。磯部還拜訪了罷職在家的真崎甚三郎大將,真崎對來者的意圖甚為明瞭,但是這個老奸巨滑的傢伙為了從將來的麻煩中把自己撇清,便在磯部開口前說“要是(因為這次談話)引出什麼事的話,我就什麼也不跟你說。” 磯部見對方避而不就,於是轉口說為了幫助相澤的公審辯護,需要一些錢。真崎說,我窮,沒有錢(當時陸軍大將的月薪是500多日元,沒有額外收入),但不知需要多少?磯部說,有1000日元就行。沒有這麼多的話,500元也可以。真崎爽快地答應了,說道:“就這些嗎?如果這麼多,賣些東西也給你湊上。”磯部將此看作是真崎等皇道派高層人物對他們行動的默許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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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6年2月25日深夜,天降罕見鵝毛大雪,東京城一片寂靜。26日凌晨5時,香田清貞大尉、安藤輝三大尉、河野壽大尉、野中四郎大尉等9名政變核心軍官帶領千餘名官兵,從駐地武器庫中奪取了步槍、機槍等武器,然後從位於皇宮外西側三宅坂的第1師團駐地出發,踏著厚厚的積雪,分頭去刺殺“天皇周圍的壞人”。

參加政變的士兵來自第1步兵聯隊、第3步兵聯隊和近衛師團的第3近衛步兵聯隊,他們的使命是分別刺殺支持裁軍的首相岡田啟介、內大臣齋藤實和侍從長鈴木貫太郎等三位海軍大將,削減陸軍預算的藏相高橋是清子爵,陸軍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大將,以及親英美的元老西園寺公望公爵和牧野伸顯伯爵,同時分別佔領首相、陸相官邸和警視廳,使其停止工作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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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佔領幾處重要設施的計劃在凌晨5時前就順利完成了,政變軍人先是佔領了赤坂的山王飯店,清空了住在這裡的客人,控制了飯店的電話交換臺,將此地作為政變指揮本部。接著,政變部隊順利地控制了陸相官邸和霞關的警視廳。在陸相官邸,政變軍人要求川島陸相出來談判,但川島以身患重感冒需要休息為由,答應起床後再進行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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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刺殺小分隊也在行動。5時05分,由中橋基明中尉指揮的一夥人闖進了高橋藏相的官邸,中橋直衝入臥室,掀開被子,高呼“天誅”,對著高橋連開三槍,其他人也用刺刀、軍刀在他身上亂砍亂捅,高橋當場氣絕身亡,兇手們隨後彬彬有禮地對造成的混亂向高橋的家屬道歉,說:“真是打擾了。”

由坂井直中尉指揮的小分隊負責刺殺內大臣齋藤實子爵。這位77歲的海軍大將在頭天晚上剛攜妻子出席了美國大使格魯舉辦的晚宴,當政變軍人衝進住宅時,他還在酣睡之中。政變軍人破門而入,被齋藤的妻子攔住。當齋藤醒來並穿好睡衣時,這些人已闖入了臥室。三名軍官對準站在妻子後面的齋藤同時開槍,齋藤應聲倒地。齋藤夫人見狀撲在丈夫的屍體上,緊緊抱著,泣不成聲。青年軍官們無法把齋藤夫人拉起,便將槍伸到她的身下,向齋藤繼續射擊。齋藤渾身上下彈痕累累,一共中了47槍。兇手們得手後,高呼三遍“天皇萬歲”,然後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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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橋和齋藤被殺的同時,渡邊教育總監也被殺死在自家的起居室中,一名少尉還用刀割斷了他的喉嚨。負責刺殺鈴木貫太郎的安藤輝三一夥則沒有這麼順利,他們在侍從長官邸門口遭到了衛兵的堅強抵抗,交火10分鐘後才衝進去。叛軍衝進來時,鈴木鎮靜地要大家安靜,並問道:“你們這樣做必定是有原因的。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他和叛軍談了10多分鐘,談不下去了,鈴木便問:“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安藤說:“沒有了,長官。”鈴木說:“那就打吧。”上士永田走上前去,說:“為了昭和維新,請閣下做出犧牲吧。”說完連開三槍,一槍打空,一槍擊中下腹,一槍擦心臟而過。有人要求再補一槍,見鈴木夫人苦苦哀求“別再打了”,平素敬佩鈴木為人的安藤大尉說:“那太殘忍了”,然後帶隊離開了鈴木的官邸。安藤沒有想到,身負重傷的鈴木幾天之後竟被人從死亡線上搶救了過來。

首相岡田啟介戲劇性地逃過了刺殺。當叛亂軍人大喊大叫地衝入首相官邸的院子時,這位早已聽說過政變傳言的73歲首相癱在床上,宿命地說:“他們終於來了。”但是,岡田的秘書兼妹夫松尾傳藏卻不肯讓他坐以待斃。松尾硬是把岡田從床上拽了起來,和一名警衛一起把他推進了洗澡間,然後跑到院子裡,高呼“天皇萬歲”。由於松尾長相與岡田相似,因此叛軍將他誤認為是首相,負責帶隊的慄原中尉當即下令開槍將松尾打死。他不放心,又找來女傭辨認,女傭確認死者就是岡田。第二天下午,在東京警視廳的救助下,岡田戴上口罩和墨鏡,化裝為弔唁人,混在送葬隊伍中,從被叛軍佔領的首相官邸中脫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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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殺西園寺公爵和牧野伯爵的計劃沒有實現。由於西園寺是明治維新以來僅存的一位元老,享有很高的威望,許多政變士兵不願加害於他,帶隊的坂垣中尉也不願意執行這一任務,見部下拒絕從命,便取消了這一行動。牧野伸顯伯爵,這位明治維新功臣大久保利通的後代,在政變發生時正在神奈川縣的湯河原溫泉休養,當叛軍攻來時,牧野的衛士槍殺了領頭的軍官,士兵又槍殺了那個衛士,然後來勢放火燒旅館,意在迫使牧野跑出來。在20歲的外孫女吉田和子的幫助下,牧野伸顯利用衛士抵抗所爭取的時間,溜出旅館後門。旅館後面是一座峭壁,這位老先生在外孫女的幫助下爬到巖面的突出部,就再也爬不動了。不久之後,火光照亮了峭壁,就像探照燈一樣把牧野和和子照得清清楚楚。山腳下的叛軍舉起了槍。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和子展開她自己的和服,擋到爺爺的面前。士兵們看到這種英勇的姿態,便把槍放下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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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之後,叛軍的刺殺活動已經全部結束。他們佔領了東京五大報紙的報社,要求各報刊登他們的《崛起宣言書》,在他們所佔領的地區張貼“尊皇討奸”、“七生報國”等標語,並勒令影院劇院關閉,電臺停止播放文娛節目。整個東京籠罩在恐怖之中。

政變爆發40分鐘後,天皇侍從武官本莊繁大將就從副官中島鐵藏少將那裡得知出事的消息,他讓中島立即給天皇的貼身侍從甘露寺受長打電話。甘露寺連忙叫醒尚在睡夢中的裕仁天皇,簡要地彙報了局勢突變的情況。裕仁一邊嘟噥說“終於還是幹起來了”,一邊穿上綴有四顆星的陸軍大元帥軍服,起身前往皇宮政務室。

早6時,本莊繁、宮內大臣木戶、內相湯淺、侍從次長廣幡全都趕到皇宮,向天皇彙報情況。本莊已經嚇得嘴唇上一絲血色都沒有,他告訴裕仁,首相、藏相、內大臣和侍從長等重臣都已遭到襲擊,生死不明。36歲的天皇皺著眉頭,氣憤地說:“這是從未有過的不祥之舉。要立即平息,使軍隊恢復正常。”然而,本莊繁並沒有按照裕仁的指示迅速鎮壓叛亂,這不僅是因為他在思想上同情叛亂軍人,而且還因為他的女婿山口一太郎大尉也捲進了叛亂活動(山口後被判處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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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9時,被香田大尉扣押在陸相官邸的川島陸相在和政變軍人談得唇焦舌敝之後,終於獲准趕到皇宮覲見天皇。他帶來了叛軍的宣言書,並轉達了叛軍的七條要求:必須恢復天皇的絕對權力;逮捕反皇道派的南次郎、小磯國昭、建川美次和宇垣一成等“元兇逆臣”;為威懾俄國,立即罷免林銑十郎,任命荒木貞夫為關東軍司令等等。奏完之後,川島趁勢建議說,請陛下姑念起事者系奉陛下之名、秉承統帥之意去行動,完全是一片為國盡忠的赤誠,請陛下予以諒解。

川島的話還沒說完,裕仁便以盛怒的口氣說:“先不論他們的精神何在,他們之所為首先就有傷國體的精華。殺害朕的股肱老臣,如此殘暴的軍官,無論其‘精神’如何,也不應予以任何寬恕。我絕不允許兇暴的將校胡作非為。要儘快將這一事件鎮壓下去!儘快!”見天皇震怒,川島只好咋舌而退,裕仁尤餘怒未消地自語道:“陸軍簡直是在掐朕的脖子!”

天皇下達的鎮壓命令沒有立即執行,因為由陸軍高級將領組成的軍事參議官會議是由荒木和真崎所操縱的。川島陸相根據參議官會議的決定,先是發了《陸軍大臣告示》,要求政變部隊自行返營,並偽稱“關於崛起之意圖,已上奏陛下,承認諸君的行動是出於謀求顯示國體之誠意”。但是叛亂者堅持要求,在產生新內閣之前不能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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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皇道派的叛亂,統制派的幕僚軍官們當然恨不得立即鎮壓而後快,但是由於無法直接調動部隊,他們只得求助於天皇的最高權威。26日下午,樞密院決定由陸軍宣佈戒嚴,進行鎮壓。陸軍雖不願意,但還是在27日凌晨頒佈了戒嚴令。東京警備司令官香椎浩平被委任為戒嚴司令官。

與陸軍上層心懷鬼胎的觀望態度相反,海軍在第一時間內就定下了對政變堅決鎮壓的方針。26日中午12時,聯合艦隊司令高橋三吉向正在土佐衝演習的艦隊發佈命令,要第一艦隊進入東京灣,第二艦隊進入大阪灣。當時任海軍軍務局局長的豐田副武咆哮“陸軍沒這個意思的話,就由我們來動手!”。海軍省辦公樓前擺了一地的高壓水龍,以防萬一。海軍陸戰隊奉命加強對海軍各岸上設施,包括海軍領導機關辦公樓和退役高級將領私宅的警戒,另外還打算把天皇接到艦上,以免受陸軍叛兵的挾持。26日下午,橫須賀的第一水雷戰隊把陸戰隊經芝浦送上岸,堆起了沙包土事,擺出準備戰鬥的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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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日一整天,裕仁天皇都是在焦急不安中度過的。此時第一艦隊已經在旗艦長門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開進東京灣,各艦都將炮口對準了陸上的叛軍陣地。長門號戰列艦瞄準的是被叛軍佔領的國會議事堂,負責測定標的的第九分隊分隊長長光大尉用測距儀很細心地測出,從長門艦到國會議事堂的距離是19000米。加藤隆義統帥的第二艦隊(旗艦愛宕)也在27日上午9時許抵達大阪灣,開始實施警戒。

雖然海軍已經把艦隊開進了東京灣,但陸軍還是遲遲按兵不動。憤怒的天皇幾次將本莊召來催問:“討伐部隊出發了嗎?”“交上火了嗎?”本莊含含糊糊地答道:“因為居民尚未撤離……”未等他把話說完,天皇便厲聲喝道:“如果陸軍大臣無能為力,朕就親率近衛師團去平定叛亂!快快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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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仁天皇的焦急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剛剛獲悉,在弘前第八師團任大隊長的秩父宮雍仁親王已動身搭乘火車前往東京。秩父宮向來與皇道派軍官來往密切,在思想上傾向於皇道派的主張,並因此與天皇對立,這已經是公開的事實。叛亂髮生後,叛軍已公開宣稱“秩父宮是我們的首領”。如果他站到叛軍一邊,形勢將更加難以控制。日本歷史上發生過許多由天皇之弟幹下的篡位之事,多得不勝枚舉,例如神武天皇的後繼者綏靖天皇就是弒兄自立的。

為防止出現這種可怕的情況,宮內省派東京大學著名的右翼歷史教授、曾給秩父宮講過兩年《日本政治史》的平泉澄前去攔截雍仁。他在上越線的水上車站登上雍仁乘坐的火車,一路上向其詳細說明了情況,並懇求對方不可輕舉妄動。秩父宮神色凝重地聽著,一言不發。火車一到達東京上野車站,秩父宮就在大批軍警“護送”下被帶入了皇宮,和叛軍隔離起來。見情勢如此,秩父宮只好在當天晚上拜謁了哥哥,並作出了服從天皇的保證。

28日,在天皇的一再催促下,猶豫不決的軍部終於下了鎮壓的決心。陸軍次長杉山元得到天皇同意,發佈了《奉敕命令》指示戒嚴司令官迅速使佔據三宅坂的軍官及部下撤離現場,歸復各所屬部隊。奉敕命令隨後正式傳達給第一師團。戒嚴司令部決定29日完成鎮壓的準備工作,並開始討伐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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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加鎮壓政變的部隊有近衛師團和第一師團各7000人,另外從仙台和宇都宮調來了第二、第十四師團所屬部隊6000餘人,總數近24000人。29日上午,荒木、真崎兩位大將為避免叛亂部隊遭到武裝鎮壓,前往戒嚴司令部進行交涉,但遭到拒絕,戒嚴部隊參謀石原莞爾將兩名大將趕出了司令部。在他們離開後,香椎司令官再次提出避免“皇軍自相攻擊”,但杉山元堅決不同意,要按天皇敕令以武力討伐。東京街頭的坦克車裝上高音喇叭,不停地廣播NHK著名播音員中村宣讀的《告軍官士兵書》。這份由戒嚴司令部發布的聲明稱道:“現在仍為時不晚,歸復原隊;抵抗者全部是逆賊,射殺勿論;你們的父母兄弟在為你們成為國賊而哭泣。”與此同時,飛機在政變部隊上空盤旋撒下《告軍官士兵書》的傳單,勸誘政變部隊迴歸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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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軍此時已在嚴冬中堅持了3天,疲憊不堪,士氣消沉。在聽到廣播、拾到傳單後,紛紛脫離了叛軍,返回原部隊。策動叛亂的軍官見大勢已去,也未加以阻攔。這些軍官隨後被戒嚴部隊拘捕,集中到陸軍省大院。陸軍首腦部預想並期待他們自盡,已讓第一衛戍醫院的護士兵準備好消毒藥水和脫脂棉,還準備了30多口棺材,但叛亂軍官拒絕自盡,想要通過公審來“揭露軍閥的陰謀”。

由於二二六事件直接威脅到了天皇的統治權,因此對叛亂軍官的處置也異乎尋常的嚴厲。陸軍首腦部吸取相澤案件公審的教訓,對政變主謀實施軍法審判,審判過程不公開,不設辯護律師,一審即終判。7月5日,軍法會議判處在政變中起領導作用的磯部、香田等17名軍官死刑。有意思的是,宣判裡一點沒有提到謀殺罪,判刑的唯一根據是,這些軍官犯了未經天皇批准而擅自動用皇軍之罪。在幕後支持暴動的北一輝和西田稅、以及砍殺永田的相澤三郎也被處死,其餘的士官和士兵則被免於處分,因為他們只不過是遵從上級的命令。這次對政變軍人懲處的嚴厲程度,遠遠超過了此前歷次的處理,明顯地帶有徹底根除皇道派及北一輝影響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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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軍部上層,統制派也趁機進行了大規模人事“整肅”。荒木、真崎和川島陸相被解除現役,所有傾向於皇道派思想的軍官均被從陸軍核心部門清除出去。至此,統制派徹底掌握了陸軍實權,確立了對陸軍的絕對控制。諷刺的是,皇道派發動政變時所積極追求的目標,例如軍部獨裁、國家政權法西斯化,在政變失敗後反而得以實現。這不僅是因為同屬法西斯派別的統制派牢牢掌握了軍部大權,而且內閣也被以新首相廣田弘毅(曾經參加過“黑龍會”的法西斯主義者)為首的文官法西斯集團所控制。

對於日本陸軍在二二六事件的角色,及其在隨後日本法西斯化中的作用,抱有左派觀點的海軍大將井上成美在日本投降前曾經有過一番很有意思的挖苦:“陸軍動輒把自己大肆吹噓成什麼‘皇國的中流砥柱’,事實上,正是陸軍……最終把日本拖入了災難。所謂的‘中流砥柱’,就是中國的黃河上,有幾塊挺立在河中、頑固阻擋潮流前進的頑石。從這個意思去理解的話,陸軍也不愧是真正的‘中流砥柱’啊!”

日本陸軍226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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