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和蘇州稻香村,誰才是正宗

蘇州和北京兩地法院做出的看起來截然相反的判決,再度把稻香村推向風口浪尖。從歷史源流來看,蘇稻明顯在北稻之前出現。可兩家稻香村的恩怨糾葛,可沒這麼簡單。

北京和蘇州稻香村,誰才是正宗

在爭議十餘年後,南北稻香村的對決隨著兩紙判決的下達,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10月12號,蘇州工業園區法院對蘇州稻香村食品有限公司訴北京稻香村食品有限責任公司侵害商標專用權糾紛案做出一審判決:北京稻香村立即停止侵害商標權的行為,立即停止在其生產銷售的糕點商品包裝上使用“稻香村”文字標識,同時,賠償蘇州稻香村經濟損失及合理開支人民幣115萬元。

然而,僅僅不到一個月之前,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對雙方侵害商標權糾紛與不正當競爭案做出一審判決。判決責令被告北京蘇稻公司、蘇州稻香村公司停止在“粽子、月餅、糕點”等商品上使用“稻香村”商標,並賠償原告北京稻香村公司經濟損失3000萬元等。

這兩份乍一看互相沖突的判決究竟有什麼玄妙之處?蘇州北京,到底有幾個“稻香村”?而這種商標衝突的鍋,最終又該誰來背?

有幾個稻香村

不管北京人是否樂意,北京稻香村和蘇州稻香村,都是源自蘇州。蘇州稻香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773年,至於正式在蘇州開店,據記載是1864年左右。店名叫“蘇州稻香村茶食店”。這個名字則取自《紅樓夢》中“柴門臨水稻花香”。

北京和蘇州稻香村,誰才是正宗

乾隆戎裝像。蘇州稻香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乾隆年間,但這位“大豬蹄子”對稻香村大加讚譽的說法,只是坊間流傳而已,並不可考/Wikipedia

而所有金字招牌最怕的“仿冒”,也在隨後出現。

1895年,南京人郭玉生在北京前門觀音寺掛出“稻香村南貨店”的招牌,售賣南味產品,成為“北京稻香村”的始祖。值得注意的是,郭玉生本人就曾是蘇州稻香村的夥計,說“學得絕活自立門戶”,應該不算委屈。

而此時,距離蘇州稻香村的開業,已經經過了122年。

對北京稻香村的定位,也有明確的說法。《北京史志文化備要》中記載,“北京稻香村……清朝末年,由南京人郭寶生創辦……稻香村前店後廠,自產自銷,經營各種南味食品。”

一個南味食品,就點明瞭北京稻香村的蘇州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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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蘇州平江路歷史街區裡的一家小吃糕點店。平江路是蘇州古城保存最完好的區域,基本延續了唐宋以來的城坊格局/視覺中國

這樣的“分店”,在當時並不罕見。為了躲避太平天國掀起的戰亂,大量南方人出逃北方,輾轉他鄉,總要給自己謀個生路。於是稻香村的夥計所到之處,幾乎都有了“稻香村”的門面:盛京(瀋陽)一地就有三十多家稻香村。

受限於當時的專利意識淡薄,儘管數十家稻香村在全國各地同時開張,市場上卻沒有針對這一批同宗兄弟的監管出臺,而是任他們自生自滅。

這一批“稻香村”也確實不怎麼爭氣,來去無蹤。即使是在北京鬧出一些動靜的北京稻香村,存活時間也不過30多年就宣告歇業。

此時,在“李逵”和“李鬼”之外,“李桂”又出現了——1911年,安徽人汪榮清在北京稻香村之外新開了一個名為“桂香村“的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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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式糕點。南方人到北方生活,時常會想念這一口軟糯的香甜/視覺中國

由於北洋政府北遷,大量南方人對家鄉食品有強烈渴求,類似的南貨食品店十分紅火。於是1916年,北京稻香村的股東江蘇人朱有清買下了“桂香村”的商標,在西單獨資開店。

而桂香村的分銷商張森隆也決定自立門戶,創辦了南方風味食品店——稻香春,姑且叫它“李圭”吧!

到此時,市場上稻香村系列的“李逵”四兄弟都露面了。但這還不是結束。

前面已經關門大吉的北京稻香村,又是怎麼重新搶佔北京人民味蕾的呢?這跟最後這位張森隆淵源莫深。

他本人曾是上海一家名為“王仁和”的茶食店學徒,也十分鐘愛帶學徒。在他的三百多個徒弟中,有一位劉振英,在餐飲界混得格外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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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9月,一間北京稻香村門店外排隊的人們。曾經關門大吉的北京稻香村,如今已經成為老北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視覺中國

1944年,劉振英開辦“英林劉記糕點鋪”,解放後更名為“振華食品廠”。經過公私合營等操作,劉振英在退休後,擔任北京東城區工商聯副主委。正是他和過去“稻香春”的師兄弟一起,在1983年恢復了北京老字號——“稻香村”。

如果你已經感到凌亂,一句話提示一下重點:“李圭”的徒弟,重振了“李鬼”的名號。

南稻北稻爭的是什麼

這麼多名稱類似的品牌,總不能傻傻分不清楚。各個品牌都面臨提高辨識度的問題,而這一步,也是蘇州稻香村走在最前面。

1925年,蘇州稻香村就向民國農商部申請,將稻香村登記為商標。1926年第八百七十六期《蘇州明報》,還刊載了蘇州稻香村翻造後重新開張的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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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蘇州一家老字號食品店正在售賣五色大方糕,門前排滿了等候購買的人。在蘇州,只要口味好,糕點店的生意就不會差/視覺中國

而建國後,事事領先的蘇州稻香村,卻沒有第一個註冊商標。

1982年,保定一家叫“稻香村”的食品廠被推舉參加商務部評優,而評優的一個前提,就是註冊商標。

於是,餅乾類“稻香村”圓形商標,落到了保定稻香村這個“無名小輩”的手裡,這是建國後第一例以“稻香村”名義註冊成功的商標。

七年以後,保定稻香村又獲得了糕點類的註冊。甚至1995年和1999年還被兩度認定為“河北省著名商標”。

北京稻香村在振作以後,也不甘示弱。1996年,北京稻香村申請將“稻香村”文字商標註冊在餃子元宵類名下併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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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北京稻香村食品廠元宵生產車間。雖然把“稻香村”的商標註冊在餃子元宵類名下聽起來很奇怪,但北稻還真做元宵/視覺中國

保定和北京稻香村已經註冊商標,那蘇稻的商標是怎麼來的?蘇稻的商標,其實是從保定那裡拿來的。2004年,原保定稻香村的公司經營不善,和蘇州稻香村合併,將糕點領域稻香村的商標,送入蘇稻門下。

餅乾糕點才是稻香村的主營業務,商標落在蘇稻手裡,北稻自然不好過。沒辦法的北稻,只能向蘇稻低頭,通過雙方的授權協議,獲得在糕點上使用“稻香村”文字及圖商標的權利。

蘇稻對北稻的授權,可以說足夠有誠意。蘇稻允許北稻不支付使用費,而將等額的費用用於稻香村的商品宣傳,這等於確立了不分你我、共同富裕的策略。

然而寄人籬下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早已自成一派的北稻,並沒有因為舊日老師這份大度的授權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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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蘇稻:我們安心做糕點,互利共贏/視覺中國

2010年,北京稻香村在包括糕點等商品上申請註冊“北京稻香村”商標。匪夷所思的是,雖然“稻香村”商標還在蘇稻手裡,但這份“北京稻香村”的商標申請,仍然於2014年被獲得批准。

這可氣壞了蘇稻,好心給北稻商標授權,北稻卻暗度陳倉另申請了一個,那自己正牌稻香村的面子往哪裡擱?花那麼大力氣得到的商標有什麼用?自從北稻拿到了自己的商標,蘇稻的上告就幾乎沒有停歇過。

當然,不只是蘇稻對北稻有氣,北稻也對蘇稻有火。

北稻的店鋪基本集中在北方,沒有向南擴張的打算。蘇稻卻致力於攻下北方市場,尤其是要和北稻爭奪“稻香村“這塊牌子。

原因也很簡單,稻香村糕點作為南味食品,在本地並不出挑,在北京倒是一枝獨秀,甚至成了北京特產。北稻的名氣,自然讓蘇稻眼紅。

而且蘇稻作為稻香村始祖,又有商標在手,這些年沒少清理門戶。各地的稻香村不是被打假,就是歸順蘇州稻香村。只有北稻在北方已成氣候,遲遲不肯服軟,這也成了蘇稻的心病。

蘇稻倒是很放得下身段,打不過就加入。本來蘇稻的商標是圓形的,和北稻的毛筆字商標一眼就能看出區別。可蘇稻不把自己的商標用在招牌和產品上,反而用著類似北稻的毛筆字招牌和包裝。

這難免讓人懷疑是蘇稻打入敵人內部,從北稻眼皮底下賺錢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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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北京,一間蘇州稻香村門店裡銷售的京八件/視覺中國

不僅招牌和包裝像北稻,蘇稻還模仿北稻的產品,甚至也打著北京特產的旗號。

如果你想到北京買點特產,很可能會走進蘇稻的店面。如果你去淘寶搜北京特產稻香村,出來的結果也大多來自蘇稻的“稻香村旗艦店”,店裡暢銷的產品都和北稻的一模一樣。

看透了蘇稻的手段,北稻將蘇稻告上法庭,要求蘇稻停止使用與北京稻香村文字商標近似的商標,並且在商標牌匾上加註“蘇州”字樣以示區分。

蘇稻惱怒北稻商標違規,而北稻則鐵了心阻止蘇稻進一步蠶食自己的市場。兩家稻香村對簿公堂,才出現了開頭那一幕。

同案不同判?

雖然冒著被譏“地方保護主義”的風險,蘇州和北京兩地法院還是分別作出了有利於蘇稻和北稻的判決。值得一提的是,兩家法院所判決的,並非一回事。

蘇州工業園區人民法院做出的判決,是要求北稻在“糕點”類商品上停止使用“稻香村”商標;而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則要求蘇稻在粽子等商品上停止使用稻香村的商標,並停止使用”稻香村“的文字標識。

理解這些十分繞口的判決,還要時光倒流回1996。當年北稻註冊“稻香村”商標的過程,其實並非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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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一位蘇州市民在糕團店買桂花糖年糕。在蘇州,糕點可不是奢侈品,而是日常飲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視覺中國

根據中國類似商品和服務區分表(2018),麵包糕點屬於3006大類,而北稻當年註冊的餃子元宵則被歸入3007方便食品大類。

當年蘇稻就對此提出異議,“稻香村”已經在糕點類別下注冊過了,如果再註冊在類似的方便食品大類中,難免產生商標的糾紛。

而北稻的回應看似很有道理。鑑於群眾消費力還比較低,糕點屬於日常生活中的奢侈品,而餃子和元宵作為主食,屬於飲食中的必備品。因而,可以在兩個類別下分別註冊一個“稻香村”。

可是十年之後,北稻卻變了一張臉。2006年,蘇稻將新設計的商標提出申請,在“糕點、麵包、餅乾”等商品上應用,公示期內,北稻提出異議,認為這屬於“類似商品的近似商標”。

北京稻香村的新門店稻田日記。網紅店的裝修風格加自助取餐的方式,老店也將經營範圍伸向了年輕人/視覺中國

官司一直打到最高法院,2014年最高法院裁定北稻在1996年註冊的商標,在“糕點、麵包、年糕、粽子等商品上具有較高知名度”,對蘇稻的新商標不予註冊。

蘇稻的心情恐怕難以用語言描述:十年之前是你說不類似我忍了,商標歸你;十年之後你又變成了類似,商標還是歸你。請問我能得到什麼?

怒氣未消的蘇稻,並沒有因為最高法院的判決就停止對北稻的起訴。北稻也抓住蘇稻的小辮子反擊。這場南北間的商標戰爭,到現在仍處於膠著狀態。

儘管商標之爭還沒落幕,但二者的角力已經催生出諸多危機:吃慣了北稻的人紛紛留言攻擊蘇稻“盜版”,對他們宣稱是“北京特產”的行為十分不齒;而蘇稻的擁躉則反唇相譏“不正宗”。

對於吃貨而言,最關心的問題似乎也不會得到解答:哪個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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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江蘇一間動物園裡的大熊貓在吃糕餅。對於吃貨來說,管它北蘇,好吃不就行了/視覺中國

網絡上甚至流傳出關於區分蘇稻北稻的經驗貼,以及對蘇稻北稻重合產品的測評。說多說少,無外乎一句“各有千秋”。看起來,似乎很長一段時間內,買稻香村糕點都要陷入“安能辨我是北蘇”的尷尬境遇中。

1912年的中秋,魯迅先生抬頭看見圓月,心裡不由地想起家鄉的月餅,於是跑到稻香村“買食物三品”。大概魯迅先生也絕對不會想到,一百年後想買個稻香村月餅,要從牌匾比照到商標,再從包裝比較到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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