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晨讀,思之何遠

【晨讀內容】

9.31 唐棣之花,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爾。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導讀學者】

孫悟湖:中央民族大學哲學與宗教學院 教授

梁中和:四川大學哲學系 副教授

【晨讀筆記】

丁躍偉:

【論語晨讀】第878天

孔曆二千五百六十八年夏曆丁酉年六月初六2017年7月28日星期五

梁中和:

[經文]“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1,丁師有言:夫子讀詩至“豈不爾思”句,乃論其人之心日:“未之思也。”人倘以為“遠”足以阻其“思”,則雖“思”,如不思。不思,則作“豈不爾思”之詐語;參見總章一八“思無邪”。“思”之者如“好之”者。真好之,一日不見其所思則不止,而自知其為任重道遠之事,戮力以之,豈有中道廢而自止、豈有隻與共學而不與適道者乎?又,誠能善其“思”者,則必一思即得,得之則無所違離,果然“何遠之有”哉?參見總章一一一“再,斯可矣”、總章一七六“仁遠乎哉”等。2,我臆:此章與“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相同的含義,均為志道勉行之語。3,辨析:理想之理想性理想之理想性究竟是讓我們望梅止渴,還是要真正實現,勉力而行?中道而廢,可能有能力不足,但不勉力也是重要原因,畫地為牢,懶惰代謝,私心矇蔽。君子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不能一來就想著權衡利弊,而廢義之所旨。有人說理想性是災難,最可害怕的就是理想之實現,那是在於有些假理想,未有十足之理想性,要麼拔高人性,要麼看低了人德,忽上忽下,人不人,神不神,鬼不鬼,人無所立,無所憑據,無所依歸,無以立,無以成。我們要說,最美好的也只有真理想之實現,即真正人道的達成,儒家所求之人道最切人倫,最合人性,不可不察,與其他思想傳統相比,無出其右者。況且,“取法於上,僅得為中,取法於中,故為其下。”因此,理想實現了最好,實現不了,也要以理想為標杆,勉力而為,再不濟也是中,而不能一來就流於苟且與下濫。所謂底線並非最後之要求,乃最高之要求,理想即是底線,無理想便無底線。

《論語》晨讀,思之何遠


《論語》晨讀,思之何遠


未遠之思

孫悟湖: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詞語註釋:唐棣:一種植物,屬薔薇科,落葉灌木。偏,假借為徧,遍也。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偏,假借為徧。”“徧,亦作遍。”反,攀也。《甲骨文字典》:“從又,從廠反形,象以手攀厓之形。還有的:“偏”解作“偏偏,意外義”,“反”解為“返回”。[集解]此逸詩也。唐棣,栘[yí]也,其華偏然反而後合。賦此詩者,以言權道亦先反常而後至於大順也。“豈不爾思”者,言誠思爾也。誠思其人而不得見者,其室遠也。以喻思權而不得見者,其道遠也。“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者,言夫思者,當思其反;反是不思,所以為遠;能思其反,何遠之有?言權可知,唯不知思爾。儻能思之有次序,斯可知矣。程樹德雲:此章文極費解。誠如王氏滹南之說,北宋以前多從何解,以此連上為一章。清初毛西河、劉寶楠主之。自東坡始以為思賢不得之辭,別分一章,朱子從之,而不用其思賢之說。……竊以為此章止是發明思之作用,與反經合權無涉。……自宜別為一章,後儒紛紛曲說無當也。譯:唐棣的花朵,(又)爬滿了枝頭。(睹物思人)怎麼能夠不想你呢?(想當初,也是唐棣花開放之時,你我在花前共賞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今花雖盛開)可你卻定居到了遙遠的地方。孔子說:“這是沒有真正的思念,如果真正在思念,有什麼遙遠的呢?”(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引用古詩說明仁並不遙遠,求則得之,舍則無之。與“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一樣。

請各位老師指正!

馬震宇:

心動不如行動。

劉國慶:

謝謝各位老師導讀,[玫瑰][玫瑰][玫瑰]我說幾句個人看法,敬請各位師友指正[抱拳][抱拳][抱拳]

《經籍考異》以為,作為感嘆語,“也夫”經常連言。那麼這段話讀成“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似乎語氣更為一貫。不過對意義的影響不大。至於“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與“豈不爾思,室是遠而”之間的關係,朱熹以為是上兩句是起興,與語義上並無關聯:朱熹《論語集註》:“偏”,晉書做“翩”,然則“反”亦當與“翻”同,言華之動搖也。此逸詩也,於六義屬興,上兩句無意義,但以起下兩句之辭爾。而黃式三《論語後案》以為是“必”,兩者之間有情感上的相似性:“近時申注者,謂華容翩翩搖動,以無情之物而有情,以比人之有思。”如果考慮到強烈的思念之情會讓人轉側難安,認為是比也是可以通的。

孔子表面上是在評價這幾句詩,實際上是在借題發揮。就表面上的意思來說,一個人思念另外一個人而沒有想辦法去見另一個人,都是因為這種思念不足以克服路上所經歷的勞頓、可能遇到的風險和其他困難。從這個意義上說,孔子認為主人公是沒有真的想念,也是可以成立的。不過孔子認為主人公沒有真想念,並不是因為主人公沒有想念的情感,而是因為沒有這種情感被犧牲了。這情感固然存在,但主人公在和路途的遙遠比較以後,選擇了不去付出行路的時間、行路的成本,不去克服行路的困難,或者說,選擇了壓抑住自己的情感而不去行動。因而,從行動的意義上來說,這份情感和不存在是一樣的。那麼,我們就可以看看孔子這裡用戀人比喻的是什麼了。最接近的比喻,可能是把思念的對象比喻為“仁”:

張楠:

讓我想到冉求非不悅子之道力不足也

劉國慶:

是的

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汝畫。”但在這裡,仁與戀人有很大的不同。對戀人的思念,植根於人的強大的生理本能,即人類自我繁衍的需求所進化出來的性慾。從儒門的觀點看“食色性也”,從普通人的角度看“色膽包天”,可是人對“仁”的喜好呢,卻很微弱,以至於需要擴而充之: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但孟子也清醒的看到,道德的自然情感性基礎是非常脆弱的: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巫匠亦然。”

其次,思念的對象也可以認為是“禮”,以及蘊含在“禮”之內的“道”、“義”。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子游為武城宰。子曰:“汝得人焉爾乎?”曰:“有澹臺明滅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之所以人們不願意遵守“禮”、“義”、“道”,是因為尊禮或者限制了人的私慾實現,或極大地增加了禮義實現的成本。而人們要以最快的時間、最低的成本實現自己的目的(目的中包括了慾望)是人類行動本身的規律。忽視這個規律的“禮”,本來就該被廢除。我們回憶起同被歸為儒門的晏嬰和孔子的爭論: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他日又復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財。”景公說,將欲以尼溪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遊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閒。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

晏嬰與孔子的不同意見,不在於社會秩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不在於經濟政策“政在節財”,而在於“禮”是否實用,本身是否成本過高。“滑稽而不可軌法”的禮究竟有什麼意義?“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怎麼可能讓人“思”呢?“破產厚葬”,為了死人大量浪費活人能夠享受的財產,怎麼可能讓人追求?比照司馬遷在《史記·齊太公世家》所說的姜太公的執政理念:“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人民多歸齊”,可見太公的“因俗簡禮”理念,才真正讓人思念不止。

齊國的政治哲學基於對現實人性的真實觀察。管子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其實就表達了人的需求的層次論。對於人來說,基本的需求滿足了,高層次的需求會自然而然地產生。而如果還是象子路那樣“衣敝縕袍”,能夠昂首挺胸的,可能真像子路那樣寥若晨星。上世紀末的經濟學“邊際革命”所說的人們對同一產品的需求,隨著其擁有數量的增加而遞減,也就意味著你越缺乏的東西,思念會越強烈,也就是這個道理。可見,要讓人遵守禮,志於仁,就要尊重每個人的慾望,讓每個人的慾望得到最低成本的實現,並在低層次需求實現後,及時發掘高層次的追求,且使每個人慾望的實現不妨礙他人,甚至增進他人的利益。要維護這樣的“禮”,就需要清晰地規定什麼是每個人應得的利益,讓每個人守護自己的利益,並讓違法的、侵害他人利益的行為得到嚴懲,這樣的“道”自然人人思之,人人行之。

發言完畢,敬請各位師友斧正[抱拳][抱拳][抱拳]

孫福萬: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也許我們都是過度闡釋。就從字面上來理解這句話,不也很有意思嗎?

劉國慶:

是啊。

孫福萬:

戀愛中的小男女,經常說的話~

劉國慶:

不過孔子提出的問題,我覺得是個真問題。不過問題的答案,我個人認為不像孔子想的那樣簡單

孫福萬:

@劉國慶 是的~每件事的背後都有一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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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習資料:

【論語譯註】

9.31“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譯文]古代有幾句這樣的詩:“唐棣樹的花,翩翩地搖擺。難道我不想念你?因為家住得太遙遠。”孔子道:“他是不去想念哩,真的想念,有什麼遙遠呢?”[注釋]唐棣……何遠之有——唐棣,一種植物,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以為就是郁李(薔薇科,落葉喬木),李時珍《本草綱目》卻以為是扶栘(薔薇科,落葉喬木)。“唐棣之華,偏其反而”似是捉摸不定的意思,或者和顏回講孔子之道“瞻之在前,忽焉在後”(9.11)意思差不多。“夫何遠之有”可能是“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7.30)的意思。或者當時有人引此詩(這是“逸詩”,不在今《詩經》中),意在證明道之遠而不可捉摸,孔子則説,你不曾努力罷了,其實是一呼卽至的。

【讀音與詞義補充】棣,讀dì。華,通“花”,讀huā。偏反,讀piānfǎn,或通翩翻,讀piānfān。夫,讀fú,語助詞。

【論語集註】

棣,大計反。唐棣,郁李也。偏,晉書作翩。然則反亦當與翻同,言華之搖動也。而,語助也。此逸詩也,於六義屬興。上兩句無意義,但以起下兩句之辭耳。其所謂爾,亦不知其何所指也。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夫,音扶。夫子借其言而反之,蓋前篇「仁遠乎哉」之意。程子曰:「聖人未嘗言易以驕人之志,亦未嘗言難以阻人之進。但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此言極有涵蓄,意思深遠。」

【論語正義】

“唐棣之華”云云者,此引《詩》,言以華之反而後合,喻權之反經而合道也。《春秋繁露竹林篇》、《文選廣絕交論》注引此文作“棠棣”,唐棠通用字。《爾雅釋草》雲:“木謂之榮,草謂之華。”此唐棣是木,亦言華者,散文可通稱。故《說文》雲:“萼,榮也”是也。“偏其反而”者,皇疏雲:“言偏者,明唯其道偏與常反也。”朱子《集註》引《晉書》偏作翩,似《晉書》無此文。《角弓詩》:“翩其反矣。”《桑柔詩》:“旟旐有偏。”《釋文》:“偏,本亦作翩。”韋昭《周語注》:“翩翩,動搖不休止之意。”然則偏讀翩,義亦通矣。“而”者,語助之辭。皇疏雲:“‘豈不爾思,室是遠而’者,言凡思其人而不得見者,其居室遼遠故也。人豈不思權,玄邈如其室奧遠故也。”劉氏逢祿《述何篇》:“夫子以思為未思者,不欲諉咎於室,誠之至也。”馮氏登府《異文攷證》:“《緜詩正義》及《三國志魏武帝紀注》、《說苑權謀》、《北周書宇文護傳論》並作‘可與適道,未可與權’。筆解作‘可與共學,未可與立;可與適道,未可與權’,謂今文錯簡。《唐文粹》馮用之《楮論》引與《筆解》同。此當由後人隨意引入,非今文有錯簡也。”《釋文》:“未,音味。或作末者,非。夫,音符。一讀以夫字屬上句。”高麗本讀正同。武氏億《經讀攷異》謂“如一讀有詠歎淫泆之趣。”又謂“古人釋《詩》之詞多以‘夫’字屬句末”,歷引《左傳》僖二十四年、宣十二年、成八年、襄二十四年、《中庸》、《法言》為證。其說良然。皇本“有”下多“哉”遼。[表情]注:“適之”至“之極”。[表情]正義曰:“之”者,往也。《法言問道篇》“或問道。曰:道也者,通也。無不通也。或曰:可以適他與?曰適堯舜文王者為正道,非堯舜文王為他道。君子正而不他。塗雖曲,而通諸夏則由諸;川雖曲,而通諸海則由諸。”宋鹹注:“他,異端也。”與此注相發。《玉篇》:“權,秤錘也。”《孟子梁惠王篇》:“權然後知輕重。”焦氏循說權曰:“權之於稱也,隨物之輕重以轉移之,得其平而止。物增損而稱則長平,轉移之力也。不轉移,則隨物為低昂而不得其平,故變而不失常,權而後經正。”皇疏引王弼曰:“權者,道之變。變無常體,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可豫設,尤至難者也。”

《論語》晨讀,思之何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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