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战争之三十九:来自贵阳的女兵们

1984年12月11日,我从一团阵地回到军前指落水洞,身后就有人不停地喊叫:“胡干事,胡干事!”我回头看了看,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位穿军装的女干部。

“是叫我吗?”我指着鼻子问。

她们点点头。

“我不姓胡,我是许干事……”

“我叫孙午阳,她叫王少怡。我们俩是144野战医疗所的护士,是配合你们一军部队轮战的。”

哦,还有这样一支部队!还有这样一群如花似玉的女战友!

亲历战争之三十九:来自贵阳的女兵们

144野战医疗所由贵阳四十四医院抽调得力骨干组建,四十四医院副院长章德钰带队,外二科主任杨文龙任所长,共来了102人,其中,有27名女同志——王欢、王梅、王少怡、王晓玲、方青、史沁玲、孙午阳、乔平、吉芳、李燕、李淑萍、花云、张玉仙、张竹梅、张丹丽、陈惠娟、吴晶婷、杨华、杨新菊、周彦、赵桂英、谢玉萍、黄春雁、程桂萍、梁茜、唐歆霞、聂树蓉。

他们于1984年11月9日从贵阳出发,15日中午到达落水洞,经过紧张安置,于16日零时起,正式接手战地医疗救治任务。他们中有许多人,像杨文龙所长等,参加过援外军事医疗,无论是脑外、胸外、腹外还是肢体,都具有丰富的战伤救治和处置经验。

亲历战争之三十九:来自贵阳的女兵们

也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一方面,孙午阳、王少怡等女兵就住在我们组织处钢架房对面楼上——她们的洗脚水可以泼到我们钢架房的屋顶上,我们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到她们宿舍里“彩旗飘飘”——五颜六色的衣服、裤头、胸罩什么的。另一方面,我们组织处负责伤员烈士登记工作,与144野战医疗所的医护人员打交道比较多。有时候重伤员送到144医疗所,已口吐白沫,生命危在旦夕,144医疗所的同志会跑到组织处叫我们去照相,生怕“军工”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抢运下来的伤员死在144医疗所里,那可是医疗事故,账要算到他们头上的!

凭心而论,我对144医疗所女兵的了解,远比一师医院和炮团“三八”女子救护队的女兵要多得多。正是这些可爱的女兵、战场上的白衣天使,她们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对待伤员,组织抢救、施行手术、换药喂饭、洗衣擦身……每天工作都在15个小时以上!所以,在前线我有两句话说得最多——到一线阵地见到战士我会说“战士万岁”,到144医疗所见到女兵我会讲“护士伟大”!可以说,144医疗所同志的无私奉献精神,彻底改变了我对医护人员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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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做好伤员统计和慰问工作是组织处的职责之一,但全处真正牵涉其中的只有干事王大鸣一人,许多涉及伤员的大量工作还是在144医疗所医护人员的协助下完成的。我除了上前沿阵地、写事迹材料,也会帮助王大鸣做这方面的工作,到144医疗所看望慰问伤员。在医疗所举行的新春联欢会上,我还用不太标准的苏北普通话,朗诵了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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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侦察大队抓来一个受伤的越军俘虏,送到144医疗所治疗。听说抓了一个越南兵,我们都感到好奇,纷纷跑到二病区观看——那家伙面黄肌瘦,脏不拉几,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因为尿不出来,他神情非常痛苦,嘴里不时发出“啊啊啊”地叫声。护士们一边给他输液,一边细心地用皮管给他导尿,那情形仿佛是对待自己负伤的战友……

我跟护士开了一句玩笑:“这次你们可是开了洋荤,免费看了外国男人的家伙。”

“切,这东西有啥好看的!恶心!”一位护士笑着回答道:“要不是实行国际人道主义,我就一剪刀把他那玩意儿给废了!”

当然,我还有好几次穿着白大褂走进手术室,观看医护人员抢救重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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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进手术室,是杨所长、杨华、王梅、李淑平他们抢救硬骨头六连八班长展亚平。

1985年1月11日黄昏,六连班长展亚平正和战友们坚守在阵地上。突然,随着“嘘”的一声,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敌我双方激烈的炮战开始了。展亚平趴在壕沿上,密切地观察着敌人炮火活动的规律和弹着点。炮火越来越密集。展亚平一面将敌情报告连指挥所,一面沿着壕沟一个哨位一个哨位地通知防炮。好不容易摸到第4号炮位,展亚平把战士陈荣推进猫耳洞,还没来得及转身,突然眼冒金星,他被一个巨物猛地撞了一下,倒在了洞口……

那天,我在宿舍里写材料,144医疗所的同志跑过来说,硬骨头六连有位班长负伤了,伤得很重,你快去看看吧。一听说是“硬六连”的,我撒开腿就往手术室跑。因为我和六连官兵的感情很深,又是和他们一起坐“闷罐子”火车上的前线。在战场上,相互熟悉与不熟悉,是不是老乡,那感情是大不一样的。到了144医疗所才知道,伤员叫展亚平,是六连八班长,江苏张家港人,他是为掩护战友而光荣负伤的。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位高个子、很帅气的小伙子的形象,心一下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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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求进手术室观看展亚平的伤情,杨文龙所长同意了我的请求。“我们正准备给他做手术,要不你站在一旁看看吧!”当我穿上白大褂走进手术室,展亚平像一只冬瓜段躺在手术台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如同真的死去一般。护士杨华戴着皮手套,将一桶消毒水倒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擦洗着,按摩着,生怕惊醒他似的。待用毛巾擦干后,杨所长便从护士李淑平手中接过手术刀(类似修脚刀),替展亚平清创——虽然经过一师医院处理过了,但他的伤口被炸得残缺不齐,如不及时清理,就会容易造成感染。

“咚!”杨所长将展亚平大腿根部坏死的肉割下来,扔到塑料桶里。“咚!”又是一块。“咚!”……大概割了有一斤多肉。然后,杨所长又拿起锉刀,开始锉展亚平裸露在外面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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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皮开始发麻,不敢再睁开眼看了。直到4个小时后手术全部结束,展亚平还处在昏迷之中。这时候,我走过去一看,展亚平失去了双腿和左手,10个指头只留下3个好的,1.78米的身躯仅剩下84厘米……

而此时此刻,为展亚平做手术的杨所长和杨华、王梅、李淑平她们几乎都快累倒了,别的不说,他们身上湿透了的白大褂就可以作证,他们为抢救负伤的战友付出了一切——不吃饭,不喝水,不休息,甚至不敢上厕所……我不由得从心里赞美起来: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团队——经验丰富、医术高明、团结协作、任劳任怨、特别能战斗!他们和一师医院,以及给展亚平包扎的战士和抢运他的“军工”一道,合力创造了一项世界奇迹——自1979年以来,展亚平成为战场上伤势最重而健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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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到手术室,是看杨所长他们为头颅负伤的战士做手术。这个战士也是被越军的炮弹击中的。送来的时候,他就口吐白沫快不行了。144医疗所的同志赶紧叫我们去照相,并立刻将他抬上手术台。整个手术过程就像木匠打家具——护士李燕先替伤员理掉头发,用毛笔在他的头皮上画了一个圈,然后进行消毒。医生沿着李燕画的圆圈开始做局部麻醉,不一会儿伤员头皮上拱出了五六个包,医生就拿刀片将每个包划开,直至连成一片将整个头皮都划开并取下来了,才开始用小钻钻洞,等五六个洞都钻好了,将钢丝锯从这个洞连到另一个洞后,两人便一起拉锯——这一块骨头锯好了,再锯下一块,整个天灵盖锯开后,里面便出现了一层很厚的油膜,这就是脑浆的保护层,医生将保护层划开后,一股血浆喷涌而出,溅了医生一身,原先像鸡肠盘在一起的脑浆几乎快成豆腐渣了……

第3次进手术室是看心脏手术,感觉医护人员好像是个屠夫。伤员是从三师抽调到一师的一位排长。小伙子长得英俊,皮肤白皙,胸口上还长着一撮黑毛。他是后脑勺被弹片击中的,需要打开胸腔抢救。经过消毒,杨所长接过护士王梅手中的手术刀,在他胸口上轻轻地划了一下,胸腔中的热气立刻冒了出来,接着两名医生推来搅螺丝钉一样的小车床,把伤员的刀口慢慢撑开后,杨所长将手伸进他的胸腔,把微微颤动地心脏挪到洞口,用手轻轻地按摩着,按摩了好一会儿,效果还是不理想,只好给他打强心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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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两个手术,一个花了4个多小时,一个花了5个小时,但都没有能够挽留住这两位年轻战友的生命。这对医护人员的打击是巨大的——他们不仅抢救伤员时透支着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在手术台上一个个离去……

但我要告诉大家,这些主刀的医生,无论是杨文龙所长,还是其他医生,包括手术室的女护士们,他们已经尽力尽心了,我相信,牺牲的战友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医护人员的精心抢救和辛勤付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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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战结束时,我们一军领导本来想给144医疗所一个个人二级英模名额的,因为前面部队战地医疗所出了个“模范卫生员”钟惠玲,可章副院长和杨所长商量之后,觉得救治伤员是医务人员的天职,也是大家团结协作的结果,荣誉给某一个人不大合适,应当归功于集体,最后军党委尊重他们的意见,给144野战医疗所荣记了集体二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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