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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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坐春風·小小說:三強

小小說:鄰居

太陽昇起又落下,月亮落下又升起,日子過得不緊不慢,天空漸漸推向高遠,田野裡充溢著秋天特有的味道,莊稼都熟透了。農民起早貪黑忙兩頭的秋忙季節來了。

“大哥二哥,你們回來啦?”剛從本家喜事兒上回來的三強掀門簾進了屋,對著坐炕沿的倆哥打聲招呼,然後雙手撫在暖氣片上,十個手指交替起落作彈琴狀。

大強二強同時應了一聲,繼續跟坐炕頭上的老母親拉家常。老母親到年就八十歲了,滿頭華髮像初冬的霜雪,臉上溝壑縱橫,兩腮乾癟,嘴裡的牙都掉光了。她背對窗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裡,表情沉靜,仁慈,安詳。

“三兒,聽說你學成推拿按摩了,還順便推銷金太陽膏藥,能掙錢不?”二強問。

“媽,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三強沒搭二哥的話,衝著炕頭上的老孃開口了。

“說吧。”老太太慢慢側過臉看一眼自己的三兒子,一片薄如輕紗的烏雲敷到麵皮上。

她最怕的就是這個三兒子,雖然他最小,但也過不惑之年了。這傢伙無事不登三寶殿,大事小情都要向老太太討主意,把老孃當成了“軍師”。老太太一聽他說有事兒心裡就犯怵,急了眼就拿狠話砸他:找你媳婦商量去,就當你媽死了!三強聽罷總是“嘿嘿”一笑,奉上一句:您不是炕上坐著呢嗎?於是,老太太又哭笑不得,長“唉”一聲,雙眼微閉,待睜開眼,便是口授的開始。

三強背過身靠在暖氣片上,吭吭哧哧地說:“劉老栓腰出了點問題,喊我給他治治,我能去不?”

“你呀,你呀,這事兒還用商量,你個傻鬼?!”老太太猛然前伸手臂頻頻指點三強,由於激動渾身微微顫抖,“你忘了十年前他老婆張翠花是怎麼欺負你老孃的了?仇人的錢你也賺?三兒哎,如果你缺錢花,你媽砸骨頭賣油也給你,不許你去給他治病!”老太太的臉氣得煞白煞白的,扮演死人都不用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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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一個秋天的傍晚,老太太趕著一群羊從窪裡回來,路過劉老栓家門口,羊屁股很隨意地撒下一串串“黑豆”,正被劉老栓的老婆張翠花撞見,她不由分說破口大罵。什麼畜牲、王八蛋管吃不管拉,只圖自己方便膈應別人,不把羊糞球子打掃乾淨就不是人養的……老太太不是好鬥之人,她想假裝沒聽見也就過去了,誰知張翠花上來一股子邪氣兒,罵起來沒完沒了,竟然不依不饒地追到了家門口。

怎麼那麼巧,正趕上大強下班回來,他向母親問清緣由,嘴裡叫著“嬸子”要張翠花閉嘴,她卻跳著腳往大強跟前躥,示威般地大叫“我就罵,我樂意罵,我自己的嘴,我罵街我開心,我過癮。”大強火氣上撞忍無可忍,抬起巴掌照著張翠花的臉就扇過去,“噼啪”“噼啪”那聲音那個脆啊!老太太想攔兒子已經晚三春了。

“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張翠花嘴裡叫喚著一屁股坐地上,上身輕輕向後一仰就躺下了,接著左滾一下右滾一下,跟驢打滾一個樣。圍觀的鄉親多人次勸說無效,最後還是村支書出面才阻止鬧劇繼續上演。支書本著“有理講理,打人不對”的原則,當然更為了儘快息事寧人,要大強僱車帶著張翠花去城裡醫院做了CT、核磁,拍了X光片,確定沒有大礙,又在村診所輸了七天液,醫藥費、營養費連同精神損失費給足了她,這一碼才算了了。

村裡人都知道張翠花不是人脾氣,仗著身高馬大常常把劉老栓整得人不人鬼不鬼。兩口子吵架老栓捱罵是家常便飯,動起手來瘦得跟個蚱蜢似的老栓也是處於絕對劣勢,抓臉是張翠花的絕活,每次都以劉老栓臉部開花宣告結束。劉老栓只會板著臉蹲在院子一角,沉悶得像個不長手腳也不長嘴巴的葫蘆。於是,大夥一直認為,劉老栓就是為張翠花出氣而生的。

好鞋不踩臭狗屎。說實話,如果不是張翠花欺人太甚,大強也不會動手,誰都知道結果是吃不了兜著走。即便這樣,老太太還是仁慈為懷,為了彌補裂痕,事後打發仨兒子買了水果牛奶去探望,結果被張翠花趕了出來。從此,兩家結下了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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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強,求求你別用大腿考慮問題了好不好?三歲的孩子都比你懂事兒。”二強話語裡不乏揶揄。

“三強你琢磨琢磨,你給劉老栓去治病能治出好來嗎?甭說金太陽牌的膏藥,就是金宇宙的怕也夠嗆。這是不是個圈套還難說,萬一你手一沾他就賴上你呢,你咋應對?劉老栓是個好人,他老婆這個主兒難纏你不是不知道啊,十年前被她坑的還不夠是不是?”大強耐著性子分析了利害,完了深深地嘆了口氣。

“早知道是這樣,就不跟你們商量了。”三強臉一耷拉,扭身走了。

屋裡,大強二強氣得呼呼喘粗氣,老太太長吁短嘆地抹淚。以往也是這樣,三強向老太太討到主意卻十有八九不聽從,真叫人無語。

“媽,媽,三強找不著了啊,打手機也聯繫不上。”兒媳秀兒的聲音尖利而焦急,飛過院牆,鑽進老太太耳朵裡。老太太的心倏地像被什麼抓了一下,摸到線繩拉開電燈,牆上的老掛鐘已經指向夜裡十一點半了。這個犟貨,又死哪兒去了?老太太一邊嘟囔一邊穿好衣服,抓起手電就往外走。耄耋之年的老人動作這麼麻利,真是老來最大的福氣。

“呱啦”老太太撥開門閂,門一開,球一樣的捲毛狗就滾了進來,它是秀兒的跟屁蟲,寸步不離。老太太把兒媳拉進過堂屋,手電筒的光影之外娘倆一陣耳語,之後,秀兒藉著手機的光亮沒入了黑暗,捲毛狗也像保鏢一樣隨了去。

關好門回到裡屋,老太太心裡突然起了火,五臟六腑被烤得生疼,再也靜不下來。她不停地在地上轉圈圈,每一秒都變得那麼漫長難熬。“叮鈴鈴——”,電話驚得老太太一哆嗦,是秀兒,她說在劉老栓房前屋後喊了半天,也沒有回應。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放心吧,不會有事兒的。你先回家休息吧,彆著了涼。”老太太安慰著三兒媳,自己心裡邊卻在“嘭嘭嘭”地打鼓,“這個一根筋的傻瓜會去哪兒呢?”

老太太不敢埋怨秀兒,她太瞭解自己的兒子了,遇事他沒有主意,有時又蔫有主意。秀兒跟她說過,前些天三強來來回回鎮上跑,神神秘秘地,有時晚上十點才到家。問他去幹啥了,他說不用管。如果沒在劉老栓那兒,會不會又跑鎮上去了呢。這個點為啥還不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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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寒氣重了,冷氣從門簾底部源源不斷地往屋裡衝。老太太的兩條老寒腿麻麻酥酥,似乎有數不盡的蟻蟲在肉裡爬行,她輕輕拍打一通,爬上炕雙腳鑽入被摞底部,又抻條被子把雙腿裹嚴。滿屋子滿耳朵都是鬧鐘“咔咔”的腳步,她一會閉眼側耳傾聽,一會睜眼看看窗外,盼著天早點亮。她滿心滿腦都是兒子離開這間屋子時的神情——臉部肌肉下拉,面部表情被失望、沮喪和不滿霸佔。這個不聽話的三兒會去哪兒呢?老太太心裡千萬遍地問。

呼——呼——,“呱啦啦”,“呱啦啦”,起風了,門窗上鬆動的玻璃發出了輕微的脆響,好像隨時都有可能玻璃飛下窗框,“嘩啦”粉碎一地。窗根下,窩裡的兩隻大白鵝也被驚得“呃呃呃呃”叫了幾聲。老太太心裡更加忐忑。這個三兒如果出點事兒,這日子可咋過啊?他一兒一女還沒成家呢!秀兒的身影和孫子孫女的笑臉浮現在老太太眼前。

“當——當——”掛在牆上的大掛鐘狠命地敲了兩下,浮想聯翩的老太太嚇得一哆嗦,她不由自主抱緊了雙臂,右手摁住左胸,好像一不小心心臟會衝出胸膛,隨後渾身的毛孔齊刷刷滲出細密的汗珠,她抹一下額頭,溼溼的,涼涼的。

她抬頭盯著這個大掛鐘,它曾經是這個家最值錢的東西,那時左鄰右舍極為豔羨。這是老頭子八幾年跑業務時從武漢買來的。當時劉老栓正在場,還是他給上弦調的時間呢。這個劉老栓其實挺不錯的,他手巧,而且勤謹,樂意給東家西家幫忙,編個筐子啊,捆把笤帚啊,手到擒來,是個厚道人。可他老婆這人沒個準性,高興了啥都好,一個氣不順扯開破鑼嗓子逮啥上啥,什麼“誰家婆娘好看你就愛給誰家幹活,給誰家幹活你去誰家吃飯去”,大夥聽到還敢用劉老栓幫忙嗎?漸漸地,人們疏遠了他。

還別說,怕老婆的劉老栓命好,兩個女兒都考上了大學,一個留在了上海,一個長住在深圳,當了媽媽的女兒們一年也回不來一次。隨著年齡的增長,當初光耀門楣的驕傲乖乖讓位給空巢的孤獨,他老婆張翠花明顯不如幾年前嘚瑟、囂張,像一棵老樹生機大減。很久也聽不見他們兩口子炫耀姑娘們匯款的事了,也從未聽他們說起過孩子們邀去同住。人啊,一切都會輸給時間。

前三百年後五百載的胡思亂想中,一片微白爬上了玻璃窗,天終於要亮了。有拖拉機從房後開過,風聲把“噠噠噠”“噠噠噠”的聲音旋過來旋迴去,時遠時近。勤勞的人們去忙秋了。老太太趕緊下炕撲向座機,謊稱自己不舒服,招呼在縣城工作的倆兒子回家,見著他們才道出實情。倆兒子一聽,自然是又氣又恨又急,一直認為不明事理且一意孤行的三兒早晚挨人坑。短暫發洩之後,決定招呼秀兒分頭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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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熟悉的叫聲傳進親人們的耳朵,三強大叫著進了院子,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這個人走到影壁那兒停下了。娘仨同時從窗口向外望,略過三強,目光定在影壁旁,那個人竟然是張翠花。這個婆娘站在那兒,低著頭,一頭黑白相間的枯草似的亂髮隨意做著旋轉運動,兩隻手不停地揉搓搭在胸前的深藍色圍巾,顏色略淺的流俗飄飄悠悠搖來晃去。突然,兩隻白鵝“嘎嘎”地叫著,撲閃著翅膀示威性地朝張翠花衝過去,到她近前突然伸長脖子猛地上躥,用嘴一下子叼住她的衣襟,任她怎麼趕都不放鬆。那陣勢就像雙人跳水,動作整齊劃一,敢情這動物也講究協同作戰。

一家人啥也顧不得想,沒進屋的三強趕緊回身,大強二強一前一後向外衝,老太太大喊著“快,快”,出溜下炕跟了出去。這劉老栓老婆也不是小年紀了,萬一摔倒在自家院子裡,又是一場麻煩一頓氣。兒子們把白鵝趕到一邊,張翠花依然低著頭,一動不動,跟個木頭人一樣。三強站在張翠花身邊,不時扭頭瞅一眼白鵝。大強二強橫眉立目護在老太太左右,讓人想到王朝馬漢。

“三強,你這一宿沒回家去哪兒窩著了?你媳婦你媽是怎麼過的你知道嗎?你大哥二哥一大早被我叫回來都是因為你,你知道嗎?”老太太每一個字都說得慢悠悠,沉甸甸,由不得誰不入耳,臉色卻如湖水般沉靜。老太太話題故意避開張翠花,好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嫂子,是這麼回事兒!”張翠花接過話茬。

“我在問我兒子,輪不到你說話!”老太太的話語冷若冰霜,“你來幹什麼,還想訛錢花嗎?”

“嫂子,我……”張翠花一改往昔飛揚跋扈的風格,有點唯唯諾諾了。

“三兒,你說!”老太太再次命令。

“那不我說去給老栓叔按摩貼膏藥,你們都不讓去嗎,怕他家賴上我……”

這個開場白可真不來勁,老太太趕緊打斷這個冒傻氣的兒子,這個三兒向來說話一是一二是二,從不考慮是否把人推向尷尬境地。一家人都怕他。

“嫂子,還是我來吧。你們的心情我都理解,你們怎麼說怎麼做我都能承受,以前都是我的錯。”張翠花抬起頭,有些混濁的眼睛裡盛滿真誠。

“前幾天老栓開三碼子拉土墊場,準備軋豆棵子,車開得傻快,走到三道崗拐彎的那兒,一下子連人帶車栽進了溝裡,人滾進了溝底,車砸到了身上。恰巧被路過的三強看到,他不是正收那裡的棒子嗎,停下拖拉機就下了溝,費勁巴力地把老栓從車底拽了出來,老栓捂著右肋直哎喲。三強知道我孩子們不在家,停下手裡的活就把老栓拉進了鎮上的醫院,推著擔架車樓上樓下跑,檢查結果是老栓斷了兩根肋骨,住下了。三強那幾天顛來顛去的,可受了不少累。老嫂子,多虧你家三強了,否則老栓被壓在車下時間長了,傷情還會加重。老栓出院後,三強又去給貼膏藥,老栓一天比一天好。老嫂子,你大人大量,沒叫孩子們跟我記仇,我服了你了,等你兄弟好得差不多了,他也會過來串門的。”

“哦,原來是這樣的。”老太太略微沉吟,臉上的冰霜漸漸融化,語氣也變得柔和起來,“他嬸子,那我家三兒這一宿在哪啊?”

“是這麼回事兒,昨天傍晚老栓又叫三強過去給他貼膏藥,完事兒就不早了。其實,貼膏藥用不了多長時間,老栓是叫我弄倆菜犒勞一下三強,三強邊喝邊跟老栓嘮嗑兒,不知不覺酒喝多了。半夜那會兒,我聽見你家秀兒喊三強了,可咱兩家這關係,我敢應聲嗎?一旦見到三強爛醉的模樣,還不懷疑我要害他嗎?所以我早早地就給三強關了手機……”

老太太聽完張翠花的講述,吩咐身旁的大強二強:“快請你嬸子進屋。”

“老嫂子,大侄子,今兒就不麻煩了。其實,其實,其實心裡早就想跟你們和好,可是這兩條腿怎麼也邁不進你這院,見著你們想搭話,但怎麼也張不開嘴。是三強開通了咱兩家和好的通道,謝謝三強,謝謝你們,以前都是我的錯。”

“嬸子,一定記住這幾天讓老栓叔少活動,千萬別左扭右扭,養不好會落下毛病的,那他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嘍。”三強叮囑張翠花,繼而冒出的一句話令在場人對他刮目相看,“人生幾十年,轉眼就入土。都是老鄉親,結仇真彆扭。遇事要互助,和諧來做主!”

“行啊,三兒,本事不小啊!還挺與時俱進的!”“啪啪啪”大強二強給三強拍起了巴掌。

“嘿嘿,在城裡學按摩的時候,老聽師傅講這些,他也是農村人。”三強的臉上笑意飛揚,平日裡他可是隻有挨訓的份兒。

“三兒,趕緊回家向秀兒報個平安吧。”老太太嘴裡催促著三強,心下已經拿好主意,一會打發仨兒子買禮物看他老栓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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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如坐春風,原名李煥榮,河北廊坊人,普通教師一枚。人生信條:靜心做事,坦誠做人。閒暇提筆,縱觀人生百態,細描眾生萬相,至今毫無成就。文字不愛我,我愛它依舊。有小說、散文散見於各網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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