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奇怪的姿勢

 這天,女友葛豔找到江城,眼淚汪汪地說道:“江城,窮日子我真的過夠了……我們分手吧,對不起!”

江城一聽如雷轟頂,原來愛情是假的,海誓山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連人人稱頌的母愛都是假的。想當年媽媽嫌棄爸爸掙不到大錢,便狠心丟下江城爺兒倆另嫁,不想後來被人拋棄,想回頭,可爸堅決不肯原諒,爺兒倆喝過的苦水能裝滿幾大缸,豈能那麼容易遺忘?不久媽媽含恨帶愧生病死了,爸也衰弱多病孤苦一生。總之一句話,這世界假透了。

江城痛苦過後由愛轉恨,咬牙說道:“好好好,你不仁,休怪我不義,你讓我難過,我也不讓你快活!”

江城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有一手相當不錯的電腦技術,剛才一念之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PS一張女性裸照,身體從網上找,而面孔用葛豔的,然後發到網上,讓她丟盡臉。

不大工夫,一張姿態不雅的裸照就PS成了,毫不誇張地說,即使行家高手也很難看出破綻。現在只要手指輕點就大功告成了,可在這節骨眼上江城卻猶豫起來,倒不是怕承擔法律後果,此時他已沒有什麼顧忌了,猶豫是因為不忍,畢竟葛豔曾給他那麼多美好的時光。

就在江城左右為難之際,一向多病的爸病情突然加重,到醫院一檢查頓時天都塌了:確診為絕症晚期,來日屈指可數,已無治療的必要。

在家裡,爸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狀態越來越差,隨時都有駕鶴西遊的可能,江城含淚日夜相陪,一時間心如刀絞。誰知這天爸突然炯炯有神地睜開雙眼,說道:“江城,你快帶爸到湖邊去一下,爸有急事要辦!”

江城一見爸這樣子更是肝腸寸斷,他知道爸或許已是迴光返照了,再說這時到湖邊幹什麼?便輕聲勸道:“爸,咱也不忙這一刻,等你康復了再去好不好……”

爸一聽用拳擊床,怒氣衝衝地叫道:“傻兒子,你瞧爸還有康復的可能嗎?你快帶我去,立即動身,遲了爸就來不及了——記得把照相機帶上。”

事已至此,江城不忍再多說,當即輕輕抱起爸,這一抱頓時心酸不已,昔日強壯如山的爸已是輕如嬰兒。

不大工夫,出租車穩穩停在湖畔,此湖名叫相思湖,是一處遠近聞名的景觀,老年人愛在此鍛鍊身體,而年輕男女更愛到湖邊訴說相思。此刻江城小心揹著爸沿著湖畔慢慢走著,爸痴痴地看著,當走到一處格外幽靜的地方時,爸在背上叫了一聲:“到了,兒子,放我下來。”

只見爸一步一步、顫巍巍地走到湖邊一棵粗粗的紅楓樹邊,然後慢慢地、慢慢地,竟使出全部力氣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來:爸雙手抱臂,幅度相當大地向右背靠在樹身上!再瞧爸的臉,意態悠悠、滿臉幸福,一雙眼睛陶醉地望向遠方。

江城驚訝極了,爸這姿勢這神態,完全是一副青年人瀟灑浪漫的造型,就在這時爸叫道:“兒子,把爸這樣子拍下來,拍側影——一定要十分清楚!”

江城一聽連忙收斂心神,“咔咔咔”一連拍了幾張,爸問道:“怎麼樣,還清楚嗎?”

江城仔細審視著照片,口中叫道:“很好,爸,你這樣子就像才二十歲……”江城心內陡然一驚:這張照片上爸斜倚著枝葉鮮紅的樹,背景是湖光水色,還有一座白塔,這一切似曾相識!

就在這時一抬頭,江城大叫一聲:“不好!”——爸突然倒了下去。

江城心咚咚狂跳,狂奔過去抱起爸,卻見爸已是氣若游絲,顯然剛才一折騰已耗盡他僅剩的一點生命力,他也正是憑藉著最後的意志力才堅持到現在的。

在江城的千呼萬喚聲中,爸微微睜開眼,一字一字吃力地說道:“兒子,床頭櫃內的相冊……”說完便面帶笑容閉上了眼睛。

在把爸入土為安後,江城想起爸的臨終遺言,拉出床頭櫃抽屜一看,果然有一本厚厚的相冊,輕輕打開,裡面全是爺兒倆的照片,從自個兒牙牙學語直到長大成人。沒有媽媽的照片,即使有一家三口合影的,其中媽媽的部分也被撕掉了,原因不言自明:爸恨媽媽。

這些照片再次勾起江城的傷感,一時間淚水溢滿了眼眶,以至於眼前的照片都泛起了光影。不知不覺中翻到了最後一頁,卻是一封信,信下有一張陳舊泛黃的老照片。

江城拿起信一看,千真萬確是爸的字,筆跡漂浮無力,顯然是不久前才寫的,但一筆一畫十分工整,可以想見爸當時萬分珍惜的心情。信上是這樣寫的——

兒子,實際上我後半輩子一直在後悔中度過,我日日夜夜思念你媽媽,我本來完全應該原諒你媽媽的,如果那樣的話,我們家一定又是另一番景象。可是我這人太要面子、嘴太硬、心太死,最終我們一家人分處兩地,兩敗俱傷。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也是對家庭最大的傷害,造成這一切的,不是你媽,而是我。我真悔啊……

狂怒之下我曾撕掉了你媽媽所有的照片,只留下這一張,那年她才二十歲,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光,而這最美的時光她完全獻給了我,那時我們正熱戀,我們有過一段最甜蜜的時光。我晚年全憑這段回憶支撐著,所以即使在我最狂怒時也沒有捨得撕掉。

為了表示我的悔意,也為了來世我還能找到你媽媽,兒子,你不是會電腦技術嗎?你幫我和你媽媽合到一塊兒吧。

最後,兒子,聽爸一句: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江城的手抖了起來,放下信,拿起那張老照片,這張照片江城曾偷看過無數次,上面是風華正茂的媽媽,江城無數次對自己說應該恨媽媽,可每當看到這照片時便恨不起來了。

照片上的媽媽是張側影,平展開雙手,身體大幅度地向左傾斜著,靠在一棵細細的紅楓上,照片的背景是湖光水色,還有白塔。

江城一下子恍然大悟,難怪爸爸臨終前拍的照片似曾相識,原來他和媽媽站的是同一個地方,用了同一個姿勢,只不過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全是側影,還有,時光飛逝,紅楓已長高變粗。

江城先徹底刪除了那張葛豔的PS裸照,再精心PS出爸爸希望中的照片:照片中紅楓沒有了,這樣一來爸爸和媽媽就幸福地背靠背互倚著,兩人一臉的幸福,一臉的憧憬。

江城把爸媽的照片洗出來放大後掛在牆上久久端詳著,忽又放下照片直奔衛生間,因為奔湧出來的眼淚實在太多……正擦著總也流不完的淚,聽到外面有人飲泣。

江城詫異地探頭一看,是葛豔,葛豔有鑰匙,此刻她已看完爸的信、那兩張爸和媽各自倚樹的照片,還有這張合成照片,她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正泣不成聲。

見江城走過來,葛豔勇敢地抬起頭,說:“江城,這段時間我像死過了一次,我想通了,我害怕貧窮,可我更害怕沒有愛情的人生……你能原諒我嗎?”

江城輕輕拉起葛豔的手,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最終抬頭看著照片,說了一句:“爸、媽,祝福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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