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益文苑」光明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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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川老區的街道夾在黃土高原往南延伸的兩條餘脈之間,山脈支離破碎,風霜滿面。整個市區就隱匿在谷底深處一條川道里,曲折蜿蜒。川道被漆水河一分為二,形成了一馬路和二馬路,兩條馬路是經線,連接兩條馬路的那些小橋和巷道則是緯線,只不過,經線很長,而緯線只是和經線交叉,卻不出頭,所以老區的街道路口都是丁字路。在這些交錯的脈絡裡,光明巷就是其中一條緯線。

光明巷處在老區最繁華的紅旗街,巷道北面出口是一馬路,附近雲集了百盛和局一中、銅川中醫院和銅川飯店等老區享有盛名的場所。南面出口是二馬路,有鐵路局,桃園小學,公交公司等等,附近的河堤上有很多單位的的家屬區。巷子很小,卻也繁華熱鬧。

光明巷被漆水河一分為二,河上有座橋,人們通常稱之為鐵橋,是相對於木材公司門口的石橋而言。橋不能通車,只供人行走。橋上有個福滿家超市,兩側有十幾間門面賣早點,很小,三四平方而已,都是些尋常小吃:包子稀飯、菜盒、水煎包、胡辣湯等。有個鴨口人賣的“兩攪”很受歡迎。我喜歡吃“安慶餛飩”,味道鮮美,四川兩夫妻在這裡經營許多年了,擁有一批固定的食客。人們口中所指的光明巷其實泛指光明巷道以及巷道附近的河堤路。這幾年,北面的河堤上設置了很多由可以撐開的木板做成的固定攤位,特別是梅苑小區的建成入住,人們的日常需求陡然增長,這裡儼然成了銅川紅旗街地區最繁華的便民市場,遠至耀縣和延安的生意人,也會在週六週日大清早,風塵僕僕趕到光明巷來做買賣。有很多農家人在這裡出售自己地裡的蔬菜水果,新鮮,來這裡採買的人很多,生意不錯。每天早上,這裡摩肩接踵,用“擁堵”一詞再貼切不過。河提路兩邊到處是鮮嫩欲滴的時令蔬菜和活蹦亂跳的魚蝦,令人忍不住駐足。賣肉的大姐紅光滿面,猶如庖丁解牛一般,嫻熟地分割著手裡的物件。賣米麵油壯實的老闆,藍大褂上沾滿了麵粉,頭髮眉毛也白了,熱情跟人寒暄著,手裡卻不閒著。而那兩個賣辣椒麵的人,守著一家住戶的大門,鋪開家當,現炒現碾現賣,各自招攬著顧客。我有時會納悶,整個光明巷就他們兩個賣辣椒麵的,同行是冤家對手,他們為何會捱得那麼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聚集效應”吧。那位個子很高圍著花圍裙的大姐是賣襪子內衣和小雜貨的,粗門大嗓給猶豫不決的客人提著建議。東西很全,你可以在她那裡找到你想要的很多老式的小物件,包括針頭線腦,各種紐扣甚至電推子的卡子,縫紉機油。烘焙蛋糕的小店門口,垃圾筐裡堆滿了雞蛋殼,購買者絡繹不絕,幾乎都是一些上了歲數的老人。他們味覺不太靈了,牙口也不好,蛋糕是很不錯的點心。賣炒貨的笑語盈盈的大嫂,手裡端著一個大簸箕,上下篩著瓜子,操一口山東腔和旁邊的人說笑著,面前支著一個炒爐,炒花生的香味就在那小小的爐子裡轉了出來,三五隻麻雀在攤子周圍雀躍著,不時從人腿腳旁和臉前撲稜稜飛過。草莓、櫻桃和桃子上市季節,巷道和河堤兩邊擺滿了水果筐子,一個擠著一個,筐內的水果一嘟嚕一串,紅彤彤,令人垂涎欲滴,光明巷的空氣都被釀的甜絲絲的。置身其中,身邊人們來來往往,忙忙碌碌,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這就是俗世裡最簡單踏實的生活,充滿著煙熏火燎的氣息。生活的本質也許如此吧,雖然艱辛困頓,但仍不失希望和美好。

站在時光的這頭,回頭張望,光明巷的前塵往事浮光掠影般湧上心頭。自己從芳華到不惑的歲月都是在這裡度過,目睹了光明巷的歲月變遷,而光明巷見證了自己的稚嫩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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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光明巷是一條簡陋的巷道。那時俗稱為司法局巷子,因旁邊的司法局而得名,就只是通常意義上的小巷子,藏匿在鬧市區,道路破敗不堪,汙水橫流。巷道兩邊是簡陋的小餐館,餐館外面用黑色篷布搭起了臨時的攤位,賣肉夾饃、涼皮、岐山面、小籠包等等,生意興隆。這裡有名的當屬餄餎。說起餄餎,除了銅川北關的餄餎比較有名以外,光明巷的餄餎更是承載了很多人的記憶。那時光明巷有兩家賣餄餎的,一家店主是個很胖很胖的男人,腆著大肚子,走路顫顫巍巍,店名忘了。另一家是“李家餄餎”。附近商場營業員、住校的學生和很多逛商場累了歇歇腳的行人,大多數到飯點都會在這裡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餄餎和肉夾饃。當時的肉夾饃是三塊五一個,餄餎小碗三塊,一頓飯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那時我工資才五百多一點,所以,要想打牙祭,還要掂量掂量口袋裡的鈔票,只能是偶爾為之,解解饞。灰白色粗瓷碗裡,兩筷子餄餎,湯頭裡澆一勺油汪汪紅豔豔的油潑辣子,撒一把綠瑩瑩的韭菜末,上面飄著幾塊白生生的豆腐,熱氣騰騰,煞是饞人,挑一筷子,餄餎滑溜自己溜鑽進喉嚨,辛辣鹹香,嗆得氣管一陣痙攣,猛咳幾聲後,通體舒坦。店老闆在門口招攬著路人,手裡攥著一沓油膩膩的鈔票。店裡服務員是個小女孩,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碗筷,袖口黑黢黢的。店面太小,兩三張桌子,顧客常常要站著等位置。作為餄餎的絕配,門口打燒餅的夥計技藝嫻熟,揪、揉、擀、烙一氣呵成。紅通通的爐子裡燒餅的麥香,鐵鍋裡滷肉的濃香無不挑逗著客人的味蕾,往往吃者風捲殘雲大汗淋漓,等的人飢腸轆轆心急火燎,而店老闆則是露著大板牙滿臉花開。

河堤當時還是土路。人們出行晴天一身土,雨天兩腳泥。河水還很豐沛,鐵橋不遠的河道里有一道矮矮的堤壩,河水流經這裡,發出很大的聲響,自己當時還很慶幸沒有住這附近,否則會覺得有些喧鬧。橋那時只是一座很窄的鐵橋。當時的菜市場集中在橋南面的河堤上,路窄,路面要好一些。生意很蕭條,零零散散的菜販子沿著河堤排開,地上鋪張塑料紙和硬紙板,蔬菜就擺在上面。記得成家後,自己第一次獨自買菜,就在這裡買了七斤青白蘿蔔。一路提溜著回家。到家那個愁啊,如何像母親那樣把它們變成美味呢?缺乏生活經驗,買的那些蘿蔔大部分都糠心了,不捨得扔,搜尋著記憶裡母親的做法,切成條焯水後,用紅辣椒爆炒一下,倒也不難吃。多年後,這個情節沒有任何徵兆會突然在腦海中跳出來,心底就有一些潮潮的東西在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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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成家的我,就租住在光明巷的河堤上。有個七八年不見的同學來看我,自己還不會做飯,實在不知道怎樣招待同學,家裡只有幾顆土豆和一個西紅柿,光明巷的早市早已散場,那時也沒有超市,最終,午飯是夾生的米飯,菜是青椒土豆絲,辣椒是跟房東要的。現在想想,真的是內疚。一直想有個機會,一定要和那個同學吃頓飯,彌補一下我的歉意,只是仍未成行。

後來單位分了房子,家屬樓就在光明巷河堤上。我的根,一下子徹徹底底紮了下來。至此以後,二十年的生活軌跡以光明巷為原點,以五公里長為直徑展開,散落於光明巷周圍。

日子匆匆忙忙,歲月已悄悄換了容顏,2000年左右政府整治了河道,加固了河堤,漆水河兩岸的河堤路修葺一新,裝上了路燈,這條路成為老區實際意義上的第三條馬路,大大緩解了交通壓力,方便了人們出行。此時的河堤,已經成為一道風景線。整齊劃一的圍欄刷上了白色塗料,製作了標語和漂亮的卡通圖畫。河堤上的樓房都已統一更換了防護窗,河堤上的垂柳已經如蓋,夏天柔軟的枝條有些已深入水中,婆娑的身影在風中搖曳生姿,走在河堤上很悠閒愜意。只是,河水變得渾濁,水量很小,突然很想念河水曾經的喧鬧。

休班時,一個人穿雙破球鞋獨自行走在河堤路上,任陽光或溫熱或落寞。穿過光明巷,融入熱鬧的人群,浪跡於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街道有些陳舊但依然繁華。不停行走,出這個商場進那個超市,基本不去看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似乎在進行一項必須的工作,就是行走。過紅旗橋路口,在文化宮門口駐足,聆聽那位老人蒼涼的笛聲。再往前走,到體育場裡轉一圈直到腿乏了,腳底板疼了,這才原路返回。有時會坐在商場門口的長椅上,望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輛發呆。那是一個人內心寂靜與繁華的碰撞。時光就在平淡中不管不顧大步向前,自己的芳華也在時光裡靜靜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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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上有一家網吧,那時我還沒有電腦,人生第一封電子郵件是在這裡發出的。當時的自己鼓足勇氣,畏手畏腳進了網吧,交押金領了牌子,找到一個相對安靜的位置,面對電腦無處下手,唯唯諾諾,面帶羞怯問了網管,才找到怎樣開機上網,無數次失敗,無數次摸索,才完成了那封電子郵件,耗時一個半小時。終於暈頭脹腦走出網吧,外面刺眼的陽光竟猝不及防晃了眼睛。

每當生命中消沉低落的時候,我都會逛一下菜市場。這裡有市井最樸素真實的生活具象。人,一刻也離不開吃喝拉撒,一天最豐盛的時光就是在熱氣騰騰的早市上。大部分人從西走到東,又從東走到西,反覆比較米價肉價,買新鮮的瓜果蔬菜。稍拮据的人,揀便宜一點的或隔夜的菜,反正一樣吃。還有衣衫襤褸的阿婆,撿別人剝下的菜葉、爛掉的西紅柿和蔥頭,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裝進胳膊上挎的布兜裡,皺紋縱橫的臉上,依然還有微笑。菜市場,生龍活虎,鮮活真實,煙火氣息氤氳,充滿塵世的溫暖。不論貧富,都是人生天地養,沒有掩飾和矜持只有市井百態。只要逛一下菜市場,就會被濃濃的過日子氣息薰染,懷揣希望繼續努力生活。

生活百般滋味,大多數人都有被生活折磨的精疲力盡甚至絕望的時刻,但又為柴米油鹽所迫,不得不用力活著。有時會看不到一絲希望,就像冬天光明巷的河堤,蕭瑟、寒冷、灰暗甚至死亡,但,那些光禿禿的樹梢,瑟縮發抖的灰雀,殘雪覆蓋的枯草,以及河床裡細若遊絲的河流,它們都在沉默中積蓄、休整,充滿希冀,等待下一個輪迴,就像擲鐵餅前的原點轉圈,速跑前的躬身,冬天被雪覆蓋的莊稼,月虧時的夜空。只要你還有夢想還有努力,一切都交給時間吧。

後來由於工作原因,我去榆林待了四年。在那個紫外線恣意,風沙肆虐的沙漠裡,最想念的還是千里之外一個叫光明巷的地方。想念光明巷一律都號稱疙瘩廟的紅薯,橋頭那個瘦瘦的大媽賣的涼粉漏魚,還有常年在集市上那個賣山藥的大爺,脾氣是不是還是那樣倔,中機廠後門賣鮮花的大姐,她的梔子花開了沒有,河堤上那家“鴨掌門”生意還好嗎?林林總總,喚起味蕾的記憶和我的鄉愁。那條小巷子在我心裡綰成了一個結,那裡的人和事,還有歲月流轉中的歡喜、寂寞、掙扎、努力,都不曾模糊,每每在我的夢裡次第上演。

人生是個圈,兜兜轉轉,常常又回到起點。我,又回到了光明巷。

光明巷口建了很多高層建築,曾經坑窪不平的路面得到徹底改造,兩邊道牙上還鋪上了棗紅色地磚,小餐館也煥然一新,掛上整齊劃一的門頭,“M18”髮廊雖然保留舊時的稱謂,但,骨子裡已換了朝代。賣餄餎的兩家只剩下“李家餄餎”,依然紅火,店老闆手上依然是那沓子油膩膩的鈔票,只是多了黃燦燦的大金戒,那個麻利的小姑娘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身上的白褂子已然變了顏色,被老闆呵斥著,手下更加麻利。

此時的光明巷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零零散散的小集市,菜市場已經從橋南邊移到了北邊河堤上,市場擴大了幾倍,從巷口幾乎一直延伸到梅苑小區後門的廣場上。那座橋和橋上的建築,已蕩然無存,用藍色的圍欄遮擋著。聽說是要重新規劃,建成一條可以通車的橋,那將更加方便快捷。鐵橋已經成為過去,連同“安慶餛飩”和“兩攪”。很期待,它們會以怎樣的面容歸來。

歲月匆匆,人生不緊不慢。光明巷由滄桑走向蓬勃,而我從芳華走到不惑。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但從未割裂。歲月安詳,惟願,時光走得慢點,再慢點。

「王益文苑」光明巷

李小泉,銅川人。一線普通員工。簡單隨性,喜歡文字。作品在《華原》《女兒花》等雜誌和網絡公眾平臺上發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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