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許偉明
|每一抹顏色,都像夜空中的光
我在秋天來到湘西。
梁德頌正潛心繪製一幅2.5米長的畫,那講述的是一個類似“鯉魚躍龍門”的故事。
這是一個半成品。
用來作畫的宣紙原是顯舊的白色,但背景已一律染成了黑色,剩下的空白部分現在只呈現了輪廓,以及梁德頌已在輪廓內畫好的線條。
梁德頌所畫的叫“苗畫”,一種極具苗族特色的繪畫。
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梁德頌都窩在家裡,俯首作畫,一點一點地創造五彩的苗畫世界。
苗畫要表達的是吉祥的意思,選取的繪畫對象往往是自然界的美好事物,以及傳說的諸多神獸靈禽等等。
梁德頌尤其喜歡畫龍畫鳳,因為龍和鳳最能象徵吉祥。
在具體的造型呈現上,苗畫是抽象的。
苗畫中的龍不見了兇猛;龜的脖子往往伸的很長,張開的嘴巴吐出蛇一樣的信子;魚的尾巴誇張翹起,有如花朵綻放;而太陽,總讓人聯想到一個完整的扎手的菠蘿……
尤其獨特的是,苗畫中大量出現了蝴蝶。蝴蝶幾乎和龍、鳳、麒麟等神獸一樣的重要。
談話間,梁德頌拿出一張未上色的《麒麟送子圖》。這畫裡,送子觀音頭上戴著苗族人的頭帕。畫中出現的神兵天將,造型和猴子極其相似。
這些造型是苗族的傳統造型,它們過去出現在苗族人的衣服、被單、床帳上。
苗畫中幾乎沒有梅蘭竹菊,也鮮少見有松柏。很顯然,苗畫不是文人畫,而是民間畫。它所追求的是生活的、大眾的旨趣,而非畫者個人趣味的表達。
當這些斑斕的色彩全都呈現在純黑的背景前,便會因為強烈的反差,而顯得更加的斑斕。
假如那些紅黃綠藍都是出現在白色的背景前,那絕對不會有如此鮮亮的視覺效果。黑色像是一切顏色的盡頭,排除了任何的雜色干擾,背景於是消失了。
呈現在這深邃背景之上的每一抹顏色,都有若在夜空中發出的光亮。
梁德頌說,在黑色的背景上,“顏色就翹起來了”。
|一眼看去,以為是刺繡
苗家姑娘愛美,土布染色後就是單調的深藍或黑色,姑娘們在其上繡一些花草進行點綴。
姑娘們儘管手巧,但並不擅長勾畫稍顯複雜的造型。這時候,她們便向那些讀過書的、會拿毛筆的人求助。
梁德頌的爺爺是教書先生,理所當然的就為別人畫一些花鳥蟲魚。
“她們把一塊布扯下來,拿來畫上圖案,畫好了之後就沿著圖案輪廓來繡。”繡好之後,一番裁剪縫補,這些繡作就裝飾到袖口、褲角等地方了。
在梁德頌爺爺的畫裡,都只是畫輪廓,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父親梁永福。
情況的改變發生在1960年代前後開始的農業集體化,農民們被編入了生產小組,大部分時間在田裡幹農活賺公分,而繡花費時很多,便被耽誤了。
於是梁永福從染匠那裡弄來礦物質染料,不再像父親那樣只畫輪廓了,而是填上了顏色。他以一種油加入染料中,繪到布上,乾透之後雖然變得硬邦邦的,但卻可以保證畫作在清洗的時候不會消失或褪色。
這種權宜之計將畫畫代替了刺繡,受到了歡迎。儘管處於深山,但保靖縣、花垣縣的人都慕名前來請梁永福畫畫。
當初,以繪畫代替刺繡是權宜之計。女人們或許還期待有一天重新來拿起繡花針。
但到1980年代之後,繡花和苗畫逐漸地被拋棄了。
以前人們每天都穿傳統的服裝,但現在,她們只是偶爾在盛大的節日裡穿。
漸漸的,自己不織布了,染匠也消失了,人們也不再需要梁家父子這樣的“畫匠”了。小夥姑娘們紛紛出門打工了。以前,靠給服飾繪畫圖,不出家門可餬口,現在不行了。
有好幾年,梁德頌所做的和苗畫沒有什麼任何關係。
2002年之後,“很多人走進苗鄉,去發現傳統服飾和圖案,從那個時候我就發現苗畫還是有價值、有市場的。”梁德頌決定重新投入到苗畫的創作裡。
一開始,他專注於木雕和石雕,將從祖輩傳下來的圖案,都畫到木頭和石頭上以供雕刻。
父親梁永福為苗畫配色,促使了苗畫在瀕危時候的一次復活。到梁德頌這時,苗畫又一次陷入了瀕危。
讓苗畫重新回到姑娘們的袖口已經不可能了,那麼就只能尋找新的載體。在梁德頌之前,木雕、石雕展示苗畫還沒有人做過。
由於苗畫一開始的功能就是給刺繡做底稿,在脫離了這種傳統功能之後,苗畫依然儘量追求和刺繡一樣的視覺效果。
相比於父親,梁德頌的筆法要更加的精細。
梁德頌尤其在顏色的深淺過渡上追求刺繡的針法效果。細看畫裡的細節,會發現,每個色塊都使用了類似刺繡的走線,像是細密的松針一樣細密的排開。
這就是苗畫所要的效果:一眼看去,以為是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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