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之祸』是汉武帝刘彻统治晚期发生的一次重大政治事件,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武帝太子刘据遭诬陷后忧谗畏讥情绪失控,起兵诛杀武帝宠臣江充,后发展为和父亲的军队直接冲突,兵败失利之后,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相继自杀,此事件牵连甚广,上至皇后、太子、丞相,下至普通士兵和百姓,几万人丧命于此事件中,对汉帝国的统治秩序造成了严重的打击,对之后汉朝皇位的继承和政治的走向,既有直接的影响,也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留下了新的转机和变数。
就拿我们熟悉的历史小说《亭长小武》来说,其情节设定最后的结尾男一号小武也正是在巫蛊之祸中愤然自杀身亡,也算选择了一个浓墨重彩的历史瞬间作为背景。
巫蛊之祸能够发生,有诸多方面的原因,而其中武帝本人对巫蛊的恐惧和厌恶,是重要的心理因素,那么,汉武帝刘彻避之如蛇蝎的巫蛊之术到底是什么东东呢?
“巫蛊”作为一个词汇,首见于太史公《史记》:
数年之间,太卜大集。会上欲击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预见表象,先图其利。……至以卜筮射蛊道,巫蛊时或颇中。
司马迁的意思是说,在其他数家射覆皆不能中的时候,巫蛊以卜筮术猜度之时有所验。
蛊是会意字,从虫、从皿,有数义,如毒虫、诱惑迷惑等。
所谓巫蛊,就是指巫师作蛊惑人之事,具体就是诅咒、祈祷鬼神等迷信有关的事。
“巫蛊道”作为一个词汇,又见于范晔《后汉书》:
有言后(和帝阴皇后)与(邓)朱共挟巫蛊道, 事发觉,帝遂使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于掖庭狱杂考案之。
阴皇后是汉光武帝光烈皇后阴丽华之兄执金吾阴识的曾孙女,邓朱是阴皇后的外祖母,她们祖孙二人所谓“共挟巫蛊道”被解释为巫师为蛊,故曰巫蛊,而蛊,就是惑也。她们的这一行为被认为是以祝诅之术诅咒新入宫得宠的贵人邓绥(东汉开国重臣、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太傅高密侯邓禹的孙女,后来和帝的第二任皇后),具体如何,后面我们再谈。
我们不难发现,所谓巫蛊或巫蛊道,其主体是巫师,无论这些巫师的名号和功能是祠官、祠祝官还是巫祝、巫卜或方士,关键的问题是,他们到底干了什么?
班固《汉书·武五子传》记载:
(江)充遂至太子宫掘蛊,得桐木人。时上疾,辟暑甘泉宫,独皇后、太子在。
刘据被构陷是挖到所谓诅咒汉武帝的桐木人偶。
而刘据的表兄弟公孙敬声(其大姨母卫君孺与丞相公孙贺的儿子)的罪名是:
乃使人巫祭祠诅上,且上甘泉当驰道埋偶人,祝诅有恶言。
其共性都是所谓诅咒汉武帝,祝诅伤害术和偶像伤害术既有区分的地方,也有结合的地方。
然而,武帝的最早的一起巫蛊事件,其实不是这样的内容。
班固《汉书·外戚传》记载:
孝武陈皇后,长公主嫖女也。……及帝即位,立为皇后,擅宠骄贵,十余年而无子,闻卫子夫得幸,几死者数焉。上愈怒。后又挟妇人媚道,颇觉。元光五年,上遂穷治之,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汉武帝陈皇后的巫蛊之术,很明确地写了出来是所谓“挟妇人媚道”,所谓“媚”其实就是“美”,本指男女互相吸引的技巧,但是因为在男权社会中,主要还是女人吸引男人的技巧,和巫蛊结合,就是希望利用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来获取爱情,也就是人类学民族学中的致爱术(Liebe Hexerei)。
有学者认为媚道有正面的技巧也有负面的技巧,汉代宫闱之中流行的主要是负面的技巧即伤害术,是为了争宠的目的加害于嫉恨对象——在陈皇后案例中就是卫子夫。这个作正面技巧和负面技巧区分的方式谈古论金认为并没有什么依据,而“大逆无道”通常指危害皇帝谋反作乱等行为,仅仅诅咒妃嫔不足以被定为此罪,假使说“挟妇人媚道”是针对卫子夫,从语词和观念上都是不太合理的。
其实很明显,从“挟妇人媚道”的本意看,这不是诅咒汉武帝而是祈愿吸引汉武帝,但汉武帝反应极其强烈,不但将具体操作者女子楚服枭首于市,还株连杀了300多人,最后还废了皇后本人。
人们不免要问,诅咒刘猪猪是大逆不道可以理解,何以诱惑刘猪猪也是大逆不道呢?
从巫术的本质和汉武帝本人身份这两个角度,就很容易理解。
巫术(जादू टोने,Witchcraft)是企图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某些人、事物施加影响或给予控制的方术,关键词是影响和控制(Influence and control),而汉代的皇帝某种意义上已经具有无上的皇权,“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皇帝的话就是“三尺法”,而侵犯皇帝的人身和权益的行为就是“大逆不道”、“大逆无道”和“不道”。
打一个未必恰当但说明问题的比喻,娴妃做法针对皇后固然是巫蛊,尔晴做法吸引大猪蹄子就是巫蛊(以上两个例子都是虚构),两者在某种程度是一样的,虽然后者貌似白巫术(Weiße Hexerei),实际也是黑巫术(Schwarze Hexerei)。
我们很容易明白,无论是诅咒还是祈愿,对汉武帝刘彻都是影响和控制,因此,也都是他避之如蛇蝎的巫蛊之术。
也因此,就在陈皇后被废的元光五年(前130),汉武帝对巫蛊道开始全面打击——“遂穷治之”。之后的天汉二年(前99)、征和元年(前92),汉武帝发起过好几次针对巫蛊的大搜、大索,说明汉帝国已经把巫蛊等同于奸人用最严厉的手段进行镇压。
其实,对于刘彻来说,对所谓巫蛊也是只许州官放火式的选择性接受,随便举几个例子:
第一、前面提到的《史记》记载的“巫蛊时或颇中”就是汉皇室的官方巫蛊,这在刘彻面前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有生存空间。
第二、《史记•孝武本纪》和《史记·封禅书》都有这样的记载:“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以方祠诅匈奴、大宛焉。”可见对敌国行巫蛊之术是上升到国家意志的行为。
第三、李少翁为汉武宠爱的王夫人招魂,汉武帝就非常吃这一套。
等等等等。
当然,这在内在逻辑上也是自洽的。
对巫蛊(巫蛊之术、巫蛊道)的又爱又恨、又喜又厌,正是因为汉武帝乃至他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本身就认为『巫蛊』是一种非常实用的「高科技」加「黑科技」,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又需要禁止和限制别人掌握的东东。
后世钦天监等机构设施的设立和对天文图谶的禁止,就是这样同类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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