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閒來食茶
在那個拉著奶奶衣角走街串巷的年代,印象最深的場景,是路過深巷裡某戶人家,裡邊 的阿嫲探出頭來喊一聲,“妹仔哦,進來食茶麼?”如果沒空,他們會繼續打理手中的活兒, 眯笑著說:“那有閒來食茶!”
潮語中“有閒來食茶”,就是有空來喝茶的意思。兒時的我總滿懷期待地把它理解為, 哪天奶奶又會帶我去鄰居家玩了。這大概就是那時的我對於茶在味覺以外意義的初步認知。 不懂事的孩童,只知道食茶就是幾個大人,三倆茶杯,一個圓肚子小茶壺,一捧清香茶葉。
待清水煮開,泡開茶葉,每一茶杯均勻斟滿,清煙嫋嫋,如絲如幻。而後品其苦澀,卻皺眉 搖頭。勉強聽話兩杯下肚,只為課堂上的十二分精神。
殊不知,在潮汕,食茶食茶,不僅是食茶苦味品其餘甘,享受煮水泡茶的靜心之道。以茶為媒待客,才是潮汕工夫茶中最重要的意義。
在潮汕,幾乎每一戶人家中都會有一副茶具,至精,是雕著盤龍的玉製大茶盤,至簡, 有無丁點裝飾的棕褐小圓盤,潮汕俗語把茶具稱作“茶傢俬“,可見茶具在普通民眾家裡, 就已如桌如椅,是生活、招待客人所必不可少的器具了。客廳有茶,商鋪有茶,餐宴有茶, 甚至於出遊的草地上,也會沏上茶。茶已然成為潮汕家庭裡不可或缺的夥伴,家人圍坐或是 親朋相聚,沒有茶,便似是孩童遊戲無玩物,甚是空洞無趣。
街邊一角
我的母親也是愛茶之人,她常自嘲如有“毒癮”一般有“茶癮”,一天不喝茶,便坐立 難安,但她又喜與人共飲,有時父親不在家,我見她獨坐著喝茶,奇怪很長時間茶杯空著也 不勤沏,問她為何,她解釋道,”沒有親朋好友來的時候,一個人喝茶沒意思,大家一起喝, 才熱鬧。”是啊,獨享茶道自是一門藝術,但把人就著茶杯圍起來,更是茶本身具有的獨特 魅力。茶像媒人把客惹到一起,而後又變成配角在一旁看著大家笑臉芬芳。它極其微妙地調節著人的心境:本可悠然獨享感受人生,它的存在卻一直在訴說著分享。分享清茶水,分享 茶客們各自的故事和人生。
而無論是登門拜訪的客人,偶然路過的鄰居,還是商談的甲方乙方,不管原先熟悉與否, 茶杯交錯之間,都能很快成為相好。聊茶的品相,聊對方近況,聊電視上的聽聞,只幾個女人時,聊鄰居的糗事八卦,聊各自家庭的苦楚煩惱,茶變成伴手零食,卻讓彼此更加了解了對方。東坡先生有詩言道,”從來佳茗似佳人。“茶如佳人在側,君子品茗而閒聊碎語,實是樂哉!茶場不似酒場,沒有多餘的刺激、吶喊和遊戲,它瀰漫著如玉的溫潤,基調清新淡雅。人們以茶開場,隨著舌尖感受苦澀和似有似無的餘甘瀰漫,然後順著茶香漸濃越聊越投機,慢慢地竟近乎忘了有茶的存在,而後只是機械似的煮水、泡茶、洗杯、沖茶,不知不覺 中等到一泡茶的滋味淡去,他們才會從談笑中猛地回神,呀,時間已經過去大半。
我想,這就是茶最具魅力之所在。
飯後來杯茶
“有閒來食茶”,人們促膝圍坐,“有閒來食茶”,人們又有了回首再聚的簡單約定。登門喝茶即是客,茶不是主角,卻是人們分享己有,創造和延續情誼的好媒介。
茶杯三倆,訴說著分享;茶味溫婉,品出來情誼綿長。
有閒來食茶,有閒,我想請你來聽一聽經久傳唱的茶的婉轉呢喃。
村中古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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